霸关记(古代战争文）

　　三洞书院的一间精舍中，渗出一股血腥气味，连床榻边燃着的老山檀香都掩盖不了。

　　一个女弟子脸色苍白地为王玉台手后背裹缠着白纱，纱布里透出一片鲜红与墨绿，一旁的陈老太露出满脸惋惜。

　　因引天雷退敌西夏而蝴蝶骨一片血肉模糊的王玉台额头隐隐渗出汗珠，但上药的时候硬是一声不吭。一直找不到陈婆婆的窦思淼推门便看见这一幕的窦思淼大惊失色，盯着王玉台后背惨然的伤口愣了半晌，才猛地用手捂住嘴。

　　王玉台乌黑的长发披散，几乎垂到腹部以下，一片墨黑之后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有些微沙的嗓音传来：“死不了。”

　　陈老太拄着降龙木杖，撇撇嘴道：“死娃子就是嘴硬，是死不了。不过啊，你引天雷的时间若超出半刻，便是大罗金仙来也难救，现在嘛，好好服药便是，这样重的伤亏你能忍到现在。

　　王玉台嗯了一声，再没有吭声，便见她身后的女弟子用掌心按了按白纱周围，这十日来每次换药再疼，王玉台硬是不出声，平日跟个没事人一样早早去山林后调节气机。

　　这种近似执拗的傲气，倒是和萧芳生前神似得很。

　　窦思淼没有走近，只是远远望着她，心中隐隐作痛。

　　“我没事。”王玉台轻声安慰道。

　　窦思淼抬头长出一口气，忍者眼角酸涩，走到王玉台身边道：“自奴婢跟随少主以来，还从未见过少主受这么重的伤。”

　　王玉台像没事人一样笑道：“寻常人若御剑引天劫，九死一生。我算是命大了。”

　　若不然，那一日，谁能退西夏？

　　原本想要留下这百年前曾是师徒的两个人，其他人都明眼地想离开一会儿，却见窦思淼抿唇朝王玉台欠了欠身，转头便出了这间屋舍。

　　王玉台望着窦思淼离去，耳边只听陈老太说了句她听不太懂的话：“百年的江湖啊。”

　　与此处同样药味刺鼻的，还有药王殿内。

　　洗髓塑骨的楚仙子与云仙子已为赵丹青疗过今日的伤势，姜兰亭在一片池水边静坐，默默无言，而她躺在一片绚烂冰莲之中，昏迷不醒。

　　这些天，姜兰亭除了草草歇息，卸下一身被鲜血黄沙掩盖数层的衣物甲胄，换上玉蟾宫准备的清爽衣物，便一直守在药王殿中，茶饭不思。

　　姜兰亭背对着赵丹青坐在一池冰莲边，轻轻握（。）住身后人的一只手，整座药王大殿寂静无声。

　　冰莲上的女子缓缓睁眼，一片血丝，几乎同时，后背映出一片幽蓝光芒的女子似是心有灵犀，猛地回过头，呆了半晌，随即如释重负地温柔笑起来，一颗泪珠自眼眶滑至嘴角。

　　雪花无蹄，萤火无烟，人情苦至极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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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之后，枢密营再来捷报，翁成文的大军平定西平府周边五座小镇，应乐军阵亡一百三十六人，这对两千兵力的应乐军来说并无甚影响。

　　“小姐，属下有两件要事要向小姐禀报！”

　　来人是西凉三营四部的部将许坤临，现在全军上下的应乐士卒无一例外地在自称时改口为属下。

　　白怜仍是喜欢坐在类似摇椅的竹椅上摇摇晃晃，直接命人将这张椅子搬到了西凉的帅营中，见来人是苏昌，她稍稍坐直身子，道：“苏将军请讲。”

　　“小姐写给西宁府刘知书大人的书信已经送到，刘大人承诺，只要小姐需要，他定会鼎力相助，招买金兵军马一事，他会从中协助。另外，小姐要求先带来查验的五十匹战马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这倒是件极好的消息！白怜没想到当年仅仅一面之缘的刘知书大人会同意帮助自己从金国商人手中买马，现下人人对金兵恨之入骨，即使知道金国的马匹要比大宋脚力体魄强健数倍，也不愿意花银两买下，致使流窜到大宋境内的金国商人开价非常低廉，白怜正是抓住此次大好机会，请刘知书帮衬着在西宁府买下战马。

　　白怜道：“替我重谢过刘大人。”

　　苏昌笑道：“这是自然。刘大人还有一封书信，小姐请过目。”

　　白怜接过书信仔细看完，便在炭盆边引燃烧成灰烬。

　　与金国有生意上的来往，而且牵扯进军机，若是被查封到，便是砍头的死罪，白怜对此一直小心谨慎。她脑子并不死板，若是一件东西在金国要比大宋强上很多，而两国间俱是花同样的钱，那白怜宁肯选择前者。

　　即使是国仇家恨，也得抹去仇恨去看待自己的敌人，才知道对方究竟胜过自己何处，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知己知彼。

　　苏昌道：“小姐，还有一事。那便是雅州的知州曾经是军神王玉台的军队在镇压，如今替换了一位新任知州，王玉台的大军正在退回成都，新任知州叫姚简。”

　　白怜听到苍月军撤走，心中荡起一阵说不清的涟漪，随即想，在雅州一战之后，南郭常昭被替换，那里便一直由王玉台镇守，由她麾下的那股兵力守城，雅州固若金汤，但却在这种动荡不安的时候替换州牧，换上这个几乎没听过名字的姚简，着实令人感到意外，以苍月王器重王玉台的程度来看，绝不会是苍月王所为。

　　她疑道：“这个姚简是什么来头？”

　　“小姐可能不认识此人，但他的老岳丈，小姐绝对不陌生。”

　　“他的岳丈是？”

　　“上京王，赵泰。”

　　白怜轻轻皱眉，七大藩王权势熏天，除去扼住边疆战事之咽喉的应乐王和西汤王外，中原兵力最为鼎盛的除了其中翘楚苍月王外，便是这位藩地占荆湖南、北两路，占地之大，丝毫不逊色于前者的苍月王。但在白怜的印象中，这位上京王赵泰一直低调行事，不争也不抢，坐观其余六位藩王在藩地战事上斗得你死我活。

　　其实，在白怜看来，这位一直厚积薄发的上京王才是最可怕的。

　　但那雅州如今已划为苍月王的地界，上京王横插一足，白怜也犯不着去在意。

　　但苏昌却叹了口气道：“上京王此举，实在冒险。雅州在苍月军的镇守之下还未有金兵可以进犯，但那姚简，空有一副上佳皮囊外，便是个毫无真才实学的酒囊饭袋，与是女子的军神王玉台相比，天差地别。若由他来镇守，金国杀个回马枪，雅州势必不保。”

　　白怜从苏昌的话中听出了他对王玉台几乎是强烈的敬慕之意。实际上，自亲眼目睹那位号称军神的女子剑引天雷一战之后，西凉许多士卒私底下都都敬称她为王将军，而非从前的直呼姓名。

　　却道是，男子固然可登天子之位龙啸四方，我女辈以蟒吞龙可教金贼戚容。

　　当初的白怜，也是被那女子的气概折服，至今还无人可出其右。

　　白怜只道：“覆巢之下无完卵，雅州被破，接下来便是大都城乐州，确实让人担忧这位姚简是否能拿出王玉台那般的能力镇守雅州了。”

　　苏昌小声道：“那小姐要不向朝廷请柬，替换雅州守将？”

　　白怜摇头道：“不可，即使是郡主在，也不可。替换一州守将藩王也须得向朝廷引荐，除了应乐王这般让当今天子真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将军，其余六位藩王断不敢如此，而且藩王权势、朝野庙堂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何况这是上京王与苍月王的权贵之争，我们最好不要参与。”

　　苏昌面上一红，点点头。

　　她微微一笑：“所以还请苏将军替我安排一位信得过的信使，我有书信要带给卓统帅，以防不测。”

　　苏昌道：“是。”

　　白怜话锋一转：“听说姜郡守一直让西凉军日日练兵？”

　　苏昌拱手道是。

　　白怜点点头：“那便从明日起，继续按姜郡守的方法练兵吧。”她顿了顿：“以西凉目前的境况，能否增添一两个营的兵力？”

　　苏昌想了想，摇头道：“怕是不行。以往凉州对西凉的兵制通常设限在三个营左右，如今凉州一部分兵力已经填充了四个营的兵力，若再增设营数，只怕朝廷不许，指不定多疑的朝廷还会猜测小姐意图，树大招风。”

　　苏昌的考虑很有道理，白怜点点头，静静沉思一阵子，随即笑道：“不必增设营数，可我们能扩大兵制。一个营，可以扩充至两千人左右，如此一来，与增营无异了。”

　　苏昌没料到白怜会想出这种注意，愣了愣，随即也笑道：“小姐果真是思人所不能思啊，但军饷却也是个大问题，毕竟粮草和军饷仍是三个营的份额。”

　　白怜似乎已然考虑到此处，论营商，她自有可取之处，随即笑道：“西凉长期应对西夏，兵力受损不可置否，西凉军可以多向凉州城索要军饷。另外我们可以向西凉下辖的县直接收取税收，以税银供养军队。”

　　论如何提高税收，白怜自信耳濡目染爷爷勤政多年自己也学到了不少，她对苏昌道：“请江凡江州牧来此一趟，我有要事要与她商议。”

　　苏昌拱手退去。

　　晌午过后，江凡应邀来到西凉帅营当中。

　　白怜将自己的目的简要地说了一遍与江凡，再从一旁的木案中取出一叠公文，交与江凡。

　　江凡有些惊讶地看看白怜，又看看手中公文，忍不住笑出声，这位白家小姐，还真是在姜郡守和郡主不在的期间，将西凉打理的井井有条啊。

　　白怜讲，江凡听，前者思路无比清晰地将公文内的二十余条内容一一讲完之后，也已经过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听完所有内容，江凡也长出一口气，不知白怜在这份公文上究竟花了多大的心思。

　　江凡将公文好生收起，说道：“小姐用心良苦。这公文上的内容，我全部准许，小姐放手去做便是。”

　　有才的谋士极是难得，白怜随江凡来到凉地之后，她身上掩盖了二十多年的军事天赋在此处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也令西凉日后的崛起有了最坚固的底气。

　　风沙当中，有四骑在一条不属于官道的小径上轰然而至。

　　在城外营盘巡守的高满棠瞪大眼睛，视线瞬间变得炽（。）热起来，这名已经提升至一营营将的将军，此时握剑的手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为首一骑是位盔甲有累累战痕但干干净净的红衣女子，那张以前让人看来不会有任何锐气的脸庞，如今有着令全西凉守军都感到陌生的肃穆英气。她腰间只挎着一柄亡国的国刀。

　　次之一骑是那狼帽黑衣的漠北军神，如今西凉上下，谁人不识跻身龙门境的女子将才王玉台？

　　第三骑便是那有无双阳谋的应乐郡主，她不带任何兵器，只一身藏青拂卢，发间一支朱鸟檀簪，便是足矣。

　　第四骑便是那风姿如仙的蒙纱女子，腰间负剑与狂龙鼎，看不清容颜，但气质却是半点不输任何一人。

　　四骑与城外守军的营盘擦身而过。

　　营盘中一千一百五十四人，纷纷上马，营将高满棠率先调转马头，其余一千一百五十四骑默然紧随其后，却声势浩大。

　　西凉城外静立了铺天盖地的红衣应乐军士卒，如同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血色海洋，当中一名格外晃眼的白衣女子满脸惊讶，看到这四人之后，竟是泪珠滚落。

　　数千将士看到其中一青一红的两名女子后，俱是热泪盈眶。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在黄沙当中，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无声的大军之中响起：“西凉三营四部一队队将耿世豪，恭迎姜将军与郡主！”

　　一人紧随其后，跪地朗声道：“西凉三营一部部将祝诚，恭迎姜将军与郡主！”

　　“西凉三营八部部将张远山，恭迎姜将军与郡主！”

　　“西凉枢密营营将苏昌，恭迎姜将军与郡主！”

　　“西凉枢密营一部二队步卒卓见慈，恭迎姜将军与郡主！”

　　“西凉三营七部部将李忠，恭迎姜将军与郡主！”

　　此起彼伏，全城五千八百百十名应乐士卒，面对那曾经与西凉士卒共同进退的两名女子，久久跪地不起。

　　五千八百八十名应乐军，五千八百八十声恭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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