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祭

　　杨亦宁：“很多个……？”

　　然后抬头一看，只见水中开始冒起无数的泡泡，乍一眼还以为是河水烧开了——然而很快，水中钻出一个个小小的头，他们无一不被泡得全身发涨，走一步便坠下一滩水。

　　数量太多了，杨亦宁都忍不住后退半步，小孩们有的爬着，有的拖着一只脚往前走，他们扯住杨亦宁的裤腿，喉中发出“赫赫”的声响，若你仔仔细细地看上两眼，便知这些孩子全是女孩。

　　“这些小鬼大多是被家人抛弃的吧，”杨亦宁也不反抗，他身上有护体的宝贝，没那么容易被上身，“很多地方以前就有溺死女婴的习惯，这些女孩大多都不足岁，很可能是家里养不起就把她们弄死了。”

　　叶青轻轻地“啊”了一声，“那她们怨气岂不是会很重？”

　　杨亦宁却摇摇头，“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可是你看现在——”

　　他指了指停在地上看着他们的孩子们，孩子们懵懂地睁着大眼睛，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恶意。

　　她们甚至连什么是怨恨还不知道，就被投进了河里，不知道她们的爹娘溺死她们的时候，有没有一点愧疚呢？

　　这不是什么惊险的情景，杨亦宁也仍旧十分冷静，他没管那些顺着自己的腿慢慢往上爬的孩子，抽出一张符，想了想又换成另一张，叶青微微地拧了拧眉：“为什么换了符？”

　　杨亦宁道：“第一道符威力太大……没必要这么凶狠地去对这些孩子了，再说也太浪费符。”

　　叶青勾起了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他低声问道：“你一直都是如此心软吗？”

　　“什么？”杨亦宁偏过头去，他刚才没听清，“我一直都是什么什么什么……？”

　　叶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哦，我是说，你和以前一点都没变。”

　　杨亦宁挠了挠脑袋，“哦……嗯？！”

　　不怪他惊呼，就在他们聊天开小差的时候，女孩们已经包围了河边唯二的两个人。她们没有怨气，鬼气也不重，又因为是小孩魂魄不全大多是半透明的，夜色中实在很难注意到——等杨亦宁注意到了，她们已经在顺着杨亦宁的裤腿往上爬，爬到了他的小腹处，杨亦宁低下头，就能看见无数重叠的脸对着自己抬头无声地笑。

　　如果远远看去，这个画面绝对十分恶心，杨亦宁的腰上重重叠叠地挂了几十个被泡得发胀的小女孩，她们无一不眷恋地蹭着杨亦宁的肚子，小小的手死死地抓着杨亦宁的衣服。

　　杨亦宁头皮一麻，这下也顾不得轻着手脚了，手忙脚乱地去扯那些贴在他小腹的小鬼们：“我操！她们想借腹投胎……我他妈是个男人啊！！”

　　叶青眼中红光一闪，很是奇怪，他身上就是连一只小鬼也看不见，小鬼开始有意识地躲避他，除了第一个大胆扯了他衣摆的那个其他无一不视他如蛇蝎。他不动声色地抱住了杨亦宁，手中指甲已然变成了十余厘米长，他的身上开始流出血液，那些血滴一滴滴地掉在地上，烧灼出一个个细小的坑。

　　如果说能力不足不能感应到对方有多强，那么孩子野兽般的直觉便起了作用，她们的动作顿住了。

　　叶青突然冷笑一声，指甲所在之处轻柔地划过几个小鬼的魂魄，小鬼们的魂便像漏了气一样迅速地瘪了下去，瘪成一张薄皮，再缓缓地消失。

　　这个过程很隐秘，杨亦宁身上小鬼挂得太多，大多都重叠了起来，他没注意其中几只已经魂飞魄散，只知道女孩们突然不再往他的身上爬。

　　“听话都给我别动，”杨亦宁有些笨拙地用言语安抚着，他一向对没有恶意的人毫无办法，“一会儿就可以解脱了，送你们去投胎。”

　　这话对普通人说必然不妥，只是对这些不知道沉浸在河水中多久的孩子说，便是一种莫大的恩赐。

　　叶青却阴郁地一笑，心想：“杨亦宁……他的同情果然可以分给任何人，我必然不是当年唯一被他救下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逆天改道，就是为了一己私念，既然已经这样自私了，现在何必装正人君子，连几只低贱的小鬼也不敢杀！

　　他一时冲动差点要和杨亦宁摊牌，只是理智压住了他，捆住了他，他的内心在疯狂地挣扎，可是那种挣扎很无力，像是被蜘蛛网黏住的小飞虫，越是挣扎，越是自缚——他越是挣扎，越是贪恋现在这样和平相处的美好日子。

　　他冷静了下来，眉眼间戾气渐渐平复，换上了软弱可欺的神色，“杨杨……我有点怕，不是还要找龙吗？”

　　“这种不清净的地方怎么可能有龙，”杨亦宁叹了一声，“以前没晚上来过，现在一看死气都冲上天了！”

　　叶青抱着他在旁边废物似的发抖：“怎，怎么办呀，这么多……”

　　杨亦宁摆摆手：“都说了这种小鬼好对付，她们本来就没什么恶意，被困于这天地之间也是无奈……等我画个阵。”

　　说罢，他是连血也不稀罕用，舔了舔食指便蹲了下来，小女孩们细细碎碎地让开一片场地，杨亦宁就在地上画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阵，嘴里低低念道：“尘缘了尘缘，惘生通往生，鬼门已开——贯！”

　　一阵微风从那阵中逸出，扩大，扫荡，吹过第一个小孩的时候小孩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身上就开始发起光来。

　　这些小鬼大多都是早夭的孩子，最大的不过两三岁，最小的身上还缠着脐带，她们的眼中空荡荡的，什么都还没装下，只有一个小姑娘偷偷地啃了啃指甲说：“娘亲……”

　　然而，当第一个小女孩缓缓升入空中时，其他的小鬼眼中却似乎多了些什么，她们慢慢地散开，后退回水中，杨亦宁见势不妙连忙加大了灵力的输出，然而已经为时过晚。

　　女孩们悄然离去，沉浸在水中，一缕魂一缕魂地消失。

　　她们在抗拒去往往生。

　　杨亦宁的手还按在地上，他拧起眉头，“怎么回事……？”

　　叶青眯着眼看着鹰城河，小鬼们全都沉下去了，此时看不出一点痕迹，他摇摇头，“一个都没有了。”

　　杨亦宁站了起来，“为什么不想投胎……为什么被困在这里还想留在这里……”他想不明白，“这是咋回事儿啊，逗呢？”

　　叶青想了想，却突然开了口：“因为她们……可能是祭品。”

　　“祭品？”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条河里的哨声鬼里一个男婴都没有，”叶青道轻声道，“保男孩很正常，杀女婴也很正常，可是难道没有男孩会在河里玩耍失足吗？河里全都是女婴，只能让我想到这是一条祭祀河，平时有重人把守，没人能够下去玩，河中死的就只能是祭品，所以里面全是女婴。”

　　杨亦宁抬头看他：“你挺厉害的嘛，比刚才那么怂好多了。”

　　他只是无心一说，叶青却心中一紧，他勉强笑笑，“怎么说我也活了那么久了。”

　　“那要祭祀什么呢……”杨亦宁摸了摸下巴，“杀了这么多女孩，恐怕是每年都要上交一个。”

　　“祭祀……龙。”叶青又说，“严小姐不是说了吗？这条河里有龙。”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杨亦宁却不赞同，“龙是神物，即便是死气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也绝不会喜欢这种气息的，要是真是祭祀龙——恐怕当时的鹰城早就被巨浪掀翻了。”

　　龙的愤怒人类还是承受不起，它们巨大的身躯几乎自带威压，水会在他们周身围绕——好在他们清高过头，从不与人交往，也懒得在人界犯事儿，因为龙出的岔子真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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