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祭

　　无面鬼嘟囔了一声，无奈杨亦宁是这个地方的"阵"，且不说法力如何，单是这个身份便能把他压的抬不起头来，踌躇了半晌，只得施施然地在空气中消散。

　　杨亦宁蹲着把玩了一会儿那骇人的四颗眼珠，手指一动便不知把那东西塞进了何处。

　　"唉……不是魂眼，也凑合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右眼，"难不成真要去抢么。"

　　可那"阵"所承担的"道"却又不能违背。

　　何为阵？何为道？

　　人只知天道地道大同道，生道死道轮回道，殊不知，所谓"道"，其实就是那最最普通的誓言。

　　天道是，地道是，鬼道轮回道都是。

　　许了誓言，就是规定，就是"道"。
　　万物皆有大道，寻着道生，寻着道去。

　　而杨亦宁身为人身，出生就带着一只魂眼，那眼睛能让他看破三界玄物，观破天地异象，超脱百年寿命，镇守一方水土——他是一方之"阵"，生来就是为了守卫着自己方圆一千里的土地。

　　这也是道。

　　杨亦宁曾吐槽——总而言之，说不清楚无缘无故的事，那都是道。

　　可这个能力并能让他生活得多幸福。或者说，从他最开始背上这种使命的时候，他的不幸就已经被注定了。

　　在他一次又一次地对着家人说起那些空中漂浮的怪物的时候，在他亲眼目睹自己父母的死状的时候，在他孤独地站在墙角听着别人细细碎碎地说他精神有问题的时候。

　　这天降大任实在是让人疼痛，虽然彼时的他还并不明白自己的使命，但他明白自己的不同。

　　再后来，他就遇见了柒子。

　　柒子其人长相清秀，可惜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神经兮兮，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不知多久没洗过的道袍，驼着背，贼眉鼠眼，活像个江湖骗子。

　　杨亦宁当时打开门瞟了他一眼，当机立断地决定让他吃个响响的门板，哪知那瘦弱的臭道士身手如此敏捷，抽出一张符纸便按在他的右眼上，咒文瞬间破纸而出，龙飞凤舞的字在空中晃荡了一会儿，朝着他的瞳孔就狠狠地砸了上去。

　　他当时吓懵了，哪里知道闪避，而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咒文已然穿透他的虹膜，消失不见。

　　代表着"阵"的印记，被柒子那个不着调的老神棍打在了他的右眼中，那个老神棍也堂而皇之的住进了他的家，以"佐阵官"的身份专门"辅佐"他。

　　呵呵。

　　杨亦宁起身，而就在此时，垃圾堆里突然传出了细微的响动，悉悉索索的似乎是衣物彼此摩擦的声音，杨亦宁警觉地抬头望去，只见刚才跟了他一路的黑猫扭着小碎步从墙头上走了几步，身子一弓跳下墙，稳稳地站在地上，再慢条斯理地踱到他眼前，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然后轻柔地"喵"了一声。

　　杨亦宁忍不住吐出自己压着的一口气，笑自己神经过敏，以为刚才必然是这鬼门大开时的哪路不长眼的东西撞到了他的枪口子上——结果只是只猫罢了。

　　日子不好，就连他这样的"人"，也需得小心为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小家伙，真吓了我一跳。"

　　黑猫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绕着他开始打起了转。

　　都说黑猫是不吉利的象征，黑猫一出，必有怪力乱神之事发生，不过少有人知道，黑猫并不能带来灾祸，只是因为有事发生了，它们才会聚集起来。

　　准确的说，它们更像是灾祸的预报者，而非携带者——那双幽绿色的眼睛看到的到底是怎样的景色，没人知道。

　　也许天上的地下的，活的死的，阴的阳的，在它们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摸了摸黑猫，只见四周慢慢地又聚集了十几只猫，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们是被刚才的无面鬼引过来的吗？"杨亦宁没发现猫们都盯着他的背后，仍在抚摸黑猫小小的脑袋，"别怕，小家伙。"

　　结果黑猫很是不领情，一扭头就从他的手里钻了出来，对着他又"喵"了一声，跑走了。

　　"啊……"他的手抓了个空，有些无措地停在半空。

　　猫们纷纷站起来，月色下幽绿色的瞳连成了一片，直勾勾地盯着杨亦宁，杨亦宁愣了一下，皱皱眉，接着就感觉耳边一凉，一股冷气轻飘飘的贴在了他的脸颊边。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双眼一眯。

　　有东西。

　　那些猫们原来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背后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插进口袋，仿佛全然不知身后异状似的慢条斯理地转身走出胡同，低着头向前走。

　　他的步法十分诡异，就像是喝醉了一般走不出个直线，有时甚至原地打转个不停，那跟在他后面的邪物全然不知自己已然落入圈套，愣怔怔地便跟着一路到了他家楼下——而后杨亦宁蓦地一转身，电光石火之间，右手食指中指已然夹出一张旧黄色的符纸，动作利落地往空中一拍。

　　"还不快现身。"杨亦宁冷哼一声，左手拇指快速地划过齿间，皮肤撕裂的瞬间，一串血珠顺着力道甩了出去，只听"啪嗒啪嗒"几声，那串血珠竟都不偏不倚地打在那符纸之上。
　　金色的光芒瞬间便亮起，一时间刺目非常，刚才还悄然不做声的鬼怪在这金光下现了形，吓得尖叫起来，扭过身子便要跑，结果面前却是一个巨大的鬼煞阵，那骇人煞气直冲云霄，扑了他满面，他便屁滚尿流地转回身子来，还没等从极度的眩晕感中缓过来，就感觉有硬物抵在了自己的下颌之上。

　　"喂"，杨亦宁蹲下身子，端详了一下颤抖不止的鬼，"你是谁。"

　　他这话问的极硬，仿佛不是在询问，而是命令一般。

　　被拿锁魂匕顶住的鬼满面黑气，双眼上翻，舌头长长的耷拉在外面随风乱晃，一道青紫的淤痕大喇喇地横亘在他的脖颈上——都这么一副死相了，竟然还知道拍拍自己胸脯顺气。

　　它不停地拍着胸脯，"吓死我了"个不停，接着哆哆嗦嗦地不停地往后挪，"道长大人，我我我我我不作恶的！您您您大人有大量呀！"

　　"谁跟你说我是道长了。"杨亦宁听了不由得无奈，自从认识了柒子之后，他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像道士——爷爷的，他就和柒子长得差不多？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于是手下一个用力，"你眼瞎么？"

　　就这么随意地甩了个脸色，哪知它就慌忙摇头，生怕自己一个不好就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似的，末了，委委屈屈地说："道，啊不不不，大人，小人，小人叫叶青，是个吊死鬼，这才刚到这个镇子，不懂这儿的规矩，冒犯了您别见怪啊。"

　　"新来的？"杨亦宁斜觑了他一眼，见他虽死相可怖，却着一身青衣儒衫，只好笑道这样胆小的鬼如何作恶，便例行公事地念了个诀，掏出个破旧的本子问道，"死了多久了？"

　　"这……"叶青嗫嚅了片刻，直到杨亦宁的眼神又开始"火辣辣的激情"了之后，这才带着哭腔哭丧着脸道，"小人，小人委实不清楚，怕是有个上百年了吧。"

　　居然还是个老古董鬼了。

　　杨亦宁点点头，那本子金光一闪，赫然多了一行字，标着叶青的名字，又写了一行死时未知，接着自动合起，跳了跳窜回了杨亦宁的胸口。

　　叶青小心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挪动。

　　"我劝你别再动了，"杨亦宁扬起一边的眉毛，"若是我手一个抖，怕你就这么散了。"

　　叶青立马正襟危坐状。

　　杨亦宁满意的"嗯"了一声，"你来鹰城干什么？"

　　"我，"叶青小心翼翼地看了杨亦宁一眼，活像个小媳妇儿似的恭恭敬敬地道，"不瞒您说，小人正寻一位去世多年的朋友，前几年才得知他转生成了鹰城的‘阵’，这不正是来寻他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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