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局

　　魏溪见傅卿云决心已定，索性张开双臂，挡在邱落言身前。
　　傅卿云：“你替人出头，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尽管试试！”魏溪说罢，亮出身上佩剑。
　　可现在他身上已没了玄冰，往日得以仰仗的利器现在正在对手沈连风的手里，过去所向披靡的剑尖正指向自己。
　　苏晋之见状惊道：“住手！”
　　二人哪会听他劝阻？只见双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玄冰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撕破了空气。才一个交锋，魏溪的佩剑已应声而断。然而下一刻，惨叫声却未如期而至。
　　傅卿云摇着黑金纸扇，悠悠道：“自作多情！你手下留情，他可是真动了杀机的。”
　　沈连风只是沉默不语。面前的魏溪失去了意识，正软软瘫倒下来，被他一把稳稳接住。方才这一剑沈连风没下杀手，斩断魏溪佩剑之后，只是在其后颈劈了一掌将他击晕，没有伤他分毫。
　　苏晋之连忙上前接过师弟，感激道：“多谢！”
　　“你哪里捡来这么个师弟，真是累赘！”傅卿云却一脸嫌弃，似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既然道不同，我也不必强求了。你们这就走吧，越远越好。现在四门已闭，庄墙外机关已启，沈连风会带你们走震门，我将那里□□都撤了，你们最好尽早离开，再不要叫我看见。”
　　苏晋之低叹一声：“看来只有如此了，傅庄主，今后……江湖不见，望自珍重。”
　　沈连风为他们领路。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傅卿云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这动作虽小，却恰好被苏晋之余光瞧见。他心中微微一动，什么也没说，默默搀扶着魏溪，跟着朝那七曲八弯的回廊走去。
　　铸剑山庄的大门乃是按八卦分布，八方各有一门，东西南北四正向为主门，供主人迎来送往，日常进出，而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为辅门，是给下人平日运输果菜，出门采买用的。
　　苏晋之要走的这道震门位于东北，戒备相对少些。这时局势紧张，大家都顾着防守主门，一路过来竟一个人都不见。
　　沈连风走在前面，替他们开门，他单手持剑，另一手摸上了门锁。苏晋之在旁看见，神色忽然一变。
　　沈连风分明作势开门，手中却没拿钥匙。
　　苏晋之心道不对。果然，沈连风的手在锁上虚虚一拂，转到锁旁按下了门上一枚铜钉。一阵金石之声蓦地响起，围墙顶处忽然翻起一排□□，绷弦倏放，万箭齐发！
　　他们正在这围墙底下，恰是最安全的地点，可他们身后的一块地方却倒霉得很，被扎出了千万个窟窿，花草竹石一片狼藉。
　　只见那飘摇的花木之间，露出了个朦胧的身影。
　　苏晋之早有警觉，知道这一路来似有人尾随。那人武功甚高，以他现在的本事根本听不见一点脚步声。但沈连风是有内功的，应该早已发觉对方踪迹，只是等到这时候才发难，有些像是故意请君入瓮。
　　一阵箭雨方罢，沈连风便抽剑而出。他眼光锐利，捉住了对方身影便虎扑过去。剑在人先，剑法甚至比想法还快。
　　苏晋之只见那庭院山石花树之间人影闪动，两人的衣服颜色甚至都难以分辨，从两道剑光绞杀在一起开始，利剑交击之声便愈响愈快。苏晋之看不见动作，单听声音就知道这缠斗之凶险。
　　与此同时，山庄的守卫从四面八方涌来，留在山中的群豪也纷纷闻声而至。大家把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交战的两人终于从庭院移到了门前一块空地之上。
　　苏晋之这时看清了那尾随之人的面目，瞬间脸色煞白，声音也几乎嘶哑：“师父？”
　　沈连风又鏖战了一刻，剑势终于渐渐慢了下来。玄冰剑比寻常长剑重上许多，要保持出剑速度便要多消耗使剑者数倍体力，他不识玄冰剑法，用的是自己的剑招，便更无法消解这兵器的劣势，发挥出其中的优势来。
　　围观的群豪一味鼓噪，口中“杀”“杀”“杀”地兀自喊个不停，好似在街上看人卖艺。连晕厥的魏溪也被这声音吵醒了，靠在苏晋之肩上悠悠睁眼，待看清眼前的景象，顿时傻了：“师兄，这……这怎么回事？”
　　苏晋之与他长话短说，只是没有交代那陌生人身份。实在是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这头发花白面容消瘦的神秘剑客到底是不是已经亡故多年的蒋岱。
　　“这、这是观霞剑法么？”魏溪紧张地注视着战局，看了没多久，便发现来人剑招熟悉，“怎么……这么厉害！”
　　同样的招式，截然不同的威力。观霞剑法在那陌生人手里像变了个样子，一气呵成如练如电。魏溪越看越入神，竟将那对战当成了教习，一面看一面道：“是了是了！原来连招还可以这样，一招半招一招，这样这样，对对对，太妙，太妙了！”
　　他看到出神，几乎拍起手来，一旁有个冷冷的声音道：“你到底在给谁叫好？”
　　那声音冷傲异常，不是傅卿云又是谁？
　　他不知何时也到了此地，命人在旁边张起了一面大网，只等机会成熟便要将那人网像鱼一样网住。可惜那两人争斗太激烈，一直不给人下手的机会。
　　两人身上都已见伤，沈连风身上还更多些。傅卿云见他一时半刻拿不下人，便冲魏溪道：“他刚才还救你一命，你倒在旁边看得轻松。”
　　魏溪闻言，脸上一红，想起沈连风一直对自己不错，当即抽起身边一人的佩剑，跃入了场中。那观霞剑法看得他心头直痒，其实魏溪也早就想找机会出手了，傅卿云这话倒正中下怀，给了他借口。
　　那人见到有援兵助阵，也不慌张，大笑一声：“自作聪明！”手上剑速愈发变快。
　　高手对阵，出招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要互相配合也是难上加难。魏溪对沈连风的招式算不上熟悉，两人出招难免会侵占对方空间，这样一来，反而使得局面比先前更落下风。
　　“只管绕背，不要伤他！”苏晋之忙中指挥，念及对方身份，仍是叫魏溪留守。
　　魏溪依言照做，不管对方如何出招自己只管朝他背后跑去，这下避免了与沈连风自相冲突，亦对对手形成夹击，顿时将场面扳回了平局。
　　“卑鄙！”那人喉咙嘶哑，发现魏溪出招刁钻，忽然掉了个头，转向他一人攻来。
　　魏溪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却打得目不转睛，浑然忘了自己身体未愈。那人与他过了几十招，当然也看出了他武功师承，于是道：“你又是烟霞哪一支的徒子徒孙？”
　　魏溪一谎，说了实话：“我、我师兄是苏晋之！”
　　那人闻言竟向后猛地一跃，远远跳出几丈远，反问道：“我何时收过你做徒弟？”
　　先前他在战中，大家都看不清楚样貌，这下终于停手，旁边围观的人中有不少熟知烟霞派的，这时纷纷大悟：“蒋岱！他是蒋岱！”
　　“原来蒋岱没死啊。”
　　“怎么竟成了逍遥楼的走狗？”
　　“连蒋岱都投靠了逍遥楼，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切，烟霞派早就今非昔比啦，给祖师爷知道，都要从地底下被气出来喽！”
　　蒋岱头发灰白，身形早不若年轻时挺拔，只是一双眼睛鹰隼似的，叫人不敢直视。他手持长剑神情讥诮，对周遭议论只是不屑一顾。
　　苏晋之踏前一步，即便心中疑惑已到了顶点，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师父。”
　　蒋岱亦在人群中注意到他，认出徒弟身份的同时亦注意到他毫无内力，因而眼中毫无久别重逢的惊喜，反倒十分嫌弃地嗤了一声：“又是一个废物。”
　　苏晋之一怔，脚步止住了。
　　蒋岱死讯传来的时候他年纪尚小，仅就那区区几年共处而论，师徒之间的关系也算不上亲昵。苏晋之原本还有些疑惑师父生还为何不告知自己，现在瞧见他如此冷淡，便不用问也明白了。
　　他眼中根本就没有自己。
　　蒋岱在意的向来只有剑，普天之下，值得他牵挂的也只有剑法而已。要说他在意过什么人，过去或许有一个慕容荻，在剑冢遇难后，便连这个曾经错信的好友也终于从他眼中抹去了。
　　苏晋之想起被杀的裴霄与秦若欺，他们的致命伤平整锋利，是出剑极快的高手所为。且能在铸剑山庄内犯案，不是已在庄内的人就是熟悉此处环境之人，先前苏晋之就觉得不可能是邱落言，现在凶手终于水落石出，除了蒋岱别无他选。
　　蒋岱行凶之后山庄便启动机关，他被困庄内，又听说两人未死，所以先前一直潜于屋顶偷听。当他听到邱落言挨打，又听见傅卿云要赶苏晋之二人离开，还以为自己得了机会可以一同溜出庄去，没想到这是傅卿云的将计就计，欲擒故纵。便是他武功超群也不能不中招。
　　“那秦若欺是烟霞子弟……”苏晋之忍不住说道。
　　蒋岱所杀二人可算是死有余辜，但秦若欺对于苏晋之与蒋岱而言，身份毕竟特殊。苏晋之明知烟霞派有统一服色，江湖中人人都能认出，蒋岱在动手之前亦不可能没有看见，但他还是想再确认一次，看看眼前的这位还能不能称作他的师父。
　　蒋岱：“功夫差劲，死有余辜。”他上下打量了苏晋之一眼，又道：“不过比你好点。”
　　魏溪听他说话实在难听，抢上骂道：“老头！说话这么臭，你是不是想再吃我两剑！”
　　蒋岱斜眼看他：“你小子功夫倒是可以，要是拜我为师，我也勉强可以收你。”
　　魏溪：“我才不跟你这臭师父！你助纣为虐，禽兽不如！”骂完他才想起这是师兄的师父，回头看着苏晋之：“师兄，我这么骂你会不会生气？”
　　苏晋之心中只是惆怅，摇头：“不会。”
　　魏溪于是又骂：“臭东西，老王八！”
　　这是他从前跟山上樵夫学的，但凡那些讨厌至极，可恨至极的人物，一律都要这么称呼。之前楚千秋如是，现在的蒋岱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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