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局

作者:日照江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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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毒


      “且慢!”苏晋之高喊一声,错步上前,跨到二人之间。

      楚千秋剑光一滞,这一剑终被魏溪格住。他真想朝苏晋之身上砍去,无奈自恃身份,又在一众门人跟前,不能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擅自动武,便暂且收招,沉声问:“还想如何?你为他求情也是徒劳。”

      “我明白。”苏晋之道,“只是……若他答应今后再不用观霞剑法,师叔可愿放他一条生路?”

      楚千秋冷哼:“我又不是要他命,只不过要一对手掌而已。”

      身为剑客,断掌即断命。楚千秋看来心如寒铁,此事已没有商量余地。

      苏晋之叹了口气,似是下了极大决心,转过头去,对魏溪道:“阿溪,还记得你小时候练的那套剑法么?”

      魏溪奇怪:“你教我用来强身健体的那套?后来不是不准我再练了么?”

      苏晋之道:“不管这些,你还记不记得?”

      魏溪点头:“记得。”

      苏晋之似是十分不情愿地说道:“使出来吧。”

      他们这番对话也给对面的烟霞子弟听去。众人只当苏晋之对烟霞派蔑视得厉害,竟然要魏溪用孩童练习的剑法来应对,一时都开始高声鼓噪。

      楚千秋平日在门派中最喜个人崇拜的那一套,座下的弟子武艺不高,对弄权和拍马屁的一套最是精通。这时诸人自行排成了一派,以剑鞘杵地,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打起节拍,嘴里念念有声,都是在为掌门鼓劲。

      这情形连魏溪看了也觉不齿,他厌恶地一蹙眉头,挥剑就朝楚千秋劈去。

      那套剑法太久不用,许多招式一时用起来并不连贯。当年魏溪练这套剑时方才八岁,用的还是苏晋之给刻的那把木剑,感觉不到任何威力。后来他身体一天天改善,苏晋之便正式教他烟霞派的内功与剑法,也是此后,魏溪才算正式开始了习剑之路。

      但数招之后,剑招贯通,魏溪竟觉得手上的玄剑有股莫名气流在凝集。这把剑仿佛活了过来,在一招一式之间获得了生命。此种感受前所未有,他既感觉到惊喜,也觉得奇特。

      只见魏溪出招越来越快,仿佛流星闪电,甚至到后来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剑速,仿佛是那剑在带着他走,而不是人在使剑。

      他与楚千秋之间胜败局势登时逆转。原先压制人的一个现在备受掣肘,而原先处处受制的人,此刻却如鱼得水。

      楚千秋似也没想到他弃了观霞剑法不用反而如有神助。他先时还微微吃惊,到后来连吃惊的功夫也没有,唯有全心应战,才能勉强战个平手而已。

      然而魏溪的剑速,仍在加快。

      为楚掌门鼓劲的声音终于停了,连那些烟霞弟子都看出来,这时候要再为他们掌门夸大吹嘘,等于是自取其辱。

      楚千秋已完全被包围在一团缭乱的剑影之间,他甚至看不清来人剑指何方,无从抵挡,也无从还击。

      “够了!”苏晋之出声制止道。

      他见到楚千秋脸色惨白,一身绮丽紫袍渐渐被削成了破衣烂衫,布料上渗出丝丝血迹,而那张原本傲慢的脸孔如今表情狼狈,再寻不到一丝得意。脸上剩下的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他已一败涂地。

      魏溪在师兄喊出这一声后不久停下,亦是气喘连连,但身上分毫未损。此战胜负,一望而知。

      苏晋之一个斜步,挡在他身前,沉声对众人道:“看见了?”

      楚千秋唇色发僵,魏溪停手之后,他费力地吞了吞口水,却连话都说不出,脚步一个踉跄,以佩剑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眼神中怒火喧腾,然而技不如人,也没办法再嚣张半分。烟霞派那些徒子徒孙们见状大骇,纷纷围了上去。

      苏晋之冷声道:“苏某本想息事宁人,是师叔咄咄逼人,出手在先。今日之事,姑且念在曾有同门之谊,就此作罢,倘若来日相见,绝没有如此便宜。”

      说罢,他便拉着魏溪一同出了客栈,临走抛了锭碎银到柜上,不再停留片刻。

      烟霞派的人哪里敢追他们,听到苏晋之说就此作罢,磕头谢恩还来不及,巴不得他们早走早了,别再纠缠。

      苏魏二人共乘一骑,将一匹空马拴在后头。苏晋之驾马疾驰过数里,才感觉到魏溪的身子慢慢软倒,整个人靠在自己怀里簌簌发抖,窝得像个虾米。

      “师兄……我怎么,怎么好冷?”

      魏溪的双眼困倦得几乎睁不开,额上大汗淋漓,身子却冻得像块寒冰。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只是刚才运剑时寒气便从剑柄流入手腕,运剑愈快,寒气行走愈迅速。到后来,虽然剑光如电,但寒气也游走全身。苏晋之叫他停下的时候,他的嘴唇也冻得煞白,若不及时收手,只消再过一刻,他也要直挺挺倒在当场。

      苏晋之在双方停战之后,当先一步站出,双手却是背在身后,悄悄握了握魏溪的手。他感到触手冰凉,便知情况不妙,于是撂下几句狠话,便借机带他逃出。

      只是这一路道路颠簸,魏溪坐着实在难受,二人怕后有追兵,也不敢稍有停留。苏晋之瞧见他痛苦难耐,心中亦如同针扎,只是咬牙安慰道:“再等一会儿,等进了树林,就方便躲藏了。”

      他始终担忧烟霞派追来,毕竟江湖仇杀,他从前见得太多了。

      魏溪咬着下唇,乖乖点头。别说只是如坠冰窟,哪怕是如坠油锅,师兄让他忍,他也能忍过去。

      两马两人钻进了树林,茂密林荫将阳光遮去大半,林子里头阴阴翳翳,到处是鸟叫虫鸣。苏晋之下马,扶着魏溪下来,魏溪脚下无力,面对面扑向他,几乎将他压得向后仰倒。

      苏晋之很少悔恨自己的无力,此刻却是再一次怨恨起自己的这副身躯来。

      要不是他不能出手,怎会逼得魏溪来冒此大险。要不是当年一念之差,怎么变得残废也不如……

      他抱着魏溪到树边坐下,摸出一颗怡心丸,要喂他服下。但魏溪忍耐太久,神智已然混沌,迷蒙间牙关不断打颤,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苏晋之好言相劝,软硬兼施,可他就是不肯老实把嘴张开。

      情势紧急,苏晋之一手托起他后脑,一手捏住他牙关,将药含在自己嘴里,横下心来贴到对方唇上。

      魏溪的嘴唇都是冰凉的,苏晋之初一覆上,也给激得后脑一麻。他以舌尖将那药丸推入对方口腔,正巧碰到了他冰凉的舌尖,便顺势一卷,将药丸更深地顶入进去。

      魏溪似感到口中有温热触感,无意识地勾起舌尖探寻。苏晋之因这动作一僵,扶着他后脑的姿势便温柔了些,任他勾着自己的舌头吮了吮,然后也回应似的柔柔一舔,方才放过他唇。

      魏溪一离开他双唇,牙关又冻得频频磕撞,苏晋之怕他咬到舌头,微一蹙眉,温暖双唇又在那唇上印了下去。

      树林的影子斑驳地投射在他们脸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钻入,却再难插进这一紧密的触碰里。苏晋之吻得小心翼翼,虽是无奈之举,两人四片唇瓣一沾上,他却再难退开。

      不知过了多久,那枚怡心丸在魏溪喉腔渐渐化开,药性发散,令他身上回暖。他对外头的温暖没那么渴求,又似被堵得有些难受,无意识地推了推身上的人。苏晋之立即觉出这细微动静,在对方神智恢复之前松口。

      魏溪醒来,只见自己被裹在好几件衣服之间,而师兄坐在身边,目色关切,脸色微微泛红。他觉得令对方担忧,分外羞愧,便道:“我好多啦,你别担心。”

      苏晋之勉为其难地微笑一下:“一会儿到了前面市镇,给你换架马车,继续赶路。这怡心丸给了罗小鞍一瓶,剩下不多,你身上寒毒太重,恐怕根治不了。”

      “这是寒毒?”

      苏晋之心痛地点点头:“确切地说,这是剑法催动佩剑引发的冰寒真气。你小时候被救回来时,不知怎么体内就有一股火毒。这是行走在筋脉内的真气,容易伤及脏腑,但又没有对症的药方,便只能让你练这套剑法,借此冲匀调和。后来你身体大好,自然没有必要再练,况且先前你只是用木剑,所激发的寒气不及这次的万一。哎,这回……这回都是师兄不好,明知这样会伤到你,还要你去冒险。是师兄对不起你。”

      魏溪给他揉揉眉心,叫他把眉头展开:“师兄你说什么傻话,我不用这剑法怎么打得过那王八蛋?要是你不告诉我,我这双手可就没啦。你看,这样的残废你可要不要?连饭也不能吃,衣裳也不能穿。”

      他将两手握拳,装成没手的样子,在苏晋之面前胡乱挥舞。

      “要。”苏晋之一把将他两手捉住,贴在自己胸口。

      魏溪一怔,他在师兄眼睛里,看见些从前没见过的东西。

      虽然师兄文弱无力,可并不代表他软弱。魏溪小时候见他受病痛与噩梦困扰,从来都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眼泪更是从没见过。现下苏晋之的双眸中闪动着泪花,十分认真地凝视着自己。魏溪一下慌了,眼神到处乱飘,不知道该安放在何处。

      他感觉苏晋之的手臂缓过来,将自己紧紧圈在怀中,便安慰道:“师兄,你别怕,我一定好好的。一定让自己囫囵个,不缺胳膊少腿,不让你担心。一定……一定不让你哭。”

      苏晋之把魏溪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而自己的嘴唇凑在他耳边,低低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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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亲上了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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