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局

作者:日照江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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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话


      罗小鞍停下剑,本已没了再斗的心思,这下见到裴霄出来做和事佬,却又不太服气。

      他冷哼一声:“少年英雄?我可不是,你要夸,单夸这位姓魏的少侠就罢了,大可不必来拍我的马屁。”

      他顿了顿,又道:“论得罪人,我更是不怕。就是把在场的人都得罪光了,也没一个能近得了我的身。”

      小小年纪,如此傲慢。在场许多老江湖都是气得浑身发颤,要不是看见刚才他露的这一首武功着实厉害,真恨不得上前抽他两个耳刮子,叫他明白什么是江湖规矩。

      亏那裴霄也是好涵养,拱了拱手,脸色依旧和气:“少侠武功的确了得,只可惜,在座都是各大派的子弟,背后同门故旧何止百千?年轻人,说话做事还是留些余地的好。”

      “余地?呵,非要像你华山派一样没骨头,到处抱人大腿,才算得是识时务么?”

      “你说什么!”好脾气如裴霄,终于横眉一怒。

      “哈,敢做难道还怕人说么?”罗小鞍回剑入鞘,气定神闲道,“当年蓬莱之乱后,各大门派都受到重创,其中以昆仑为首,华山次之。然而就在众人将阴谋矛头指向烟霞派时,华山派却跳了出来,主动请缨,要求押解人犯上山审问。这出声如此及时,究竟有什么默契,相信只有你们两派知道。偏偏后来人犯押解到一半,中途就有人暗施毒手,好在那批人中,有几人命大,最终捡回了条命,逃入荒山藏了起来。只不过,因为追杀他们的势力太大,这些人就算是活了下来,想讨公道也不可能。呵,要知道,所谓正道邪道,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但凡能一手遮天的,才是最让人害怕。说不定脸上笑眯眯,背地里冷不防却给人送上一刀,而你被蒙在鼓里,还要给他赞好!真是可悲,可笑,哈哈哈哈哈哈!”

      厅中鸦雀无声,众人齐齐看向裴霄。

      裴霄恼怒已极,当场拔剑:“闭嘴,你胡说什么!阴阳怪气,在此混淆视听!”

      “来啊,有种你就砍了我。脑袋掉了,嘴就自然闭上了。”

      裴霄佩剑在手,姿势却僵在空中,迟迟落不下去。

      一派掌门,对一个口出妄言的少年无可奈何,这场面当真尴尬,脸面也当真扫地。

      但裴霄心知自己技不如人,若这一剑落下,对方为了自卫就有理由反击,就算杀了自己也不算过分。所以这剑一旦落下,便是自寻死路,而他一想到此节,便再不能动作分毫。

      有时候想太多、太惜命,也当真是件麻烦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罗小鞍当场大笑起来,“真是多谢萧堡主的这场酒席,叫我看见这么多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事,痛快,哈哈,真是痛快!这样罢,为谢你请我看戏,就多给你两天时间,今夜我们到此为止,后会有期!”

      说罢,他便丢下僵立在场中的裴霄,转身倏地去了。而在场诸人,竟无一敢出手阻拦。

      过了一会儿,等人走得远了。萧亭柳才清了清嗓子,说道:“这逍遥楼中的人诡计多端,心怀鬼胎,他说的话,诸位可是一个字都不能相信。千万别中了他的挑拨离间之计,伤了自己人的和气。”

      众人纷纷点头,忙着表态:“不信,不信。我们不信。”

      到这时,宴席再多吃也无味。各人虽然嘴上应承,但接下去谁都没有多话,便是笑脸也带几分僵硬。一场酒宴吃得闷声闷气,过不多时,便都散了。

      魏溪因受伤,早早回到房间。他见到师兄一脸铁青,知道自己先前坏事,一定惹得他生气,因而甫一进门,就双膝沾地,扑通一跪。

      岂料这一次苏晋之既不来问他也不来扶他,只是冷冷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他:“跪我干什么?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魏溪跪前两步:“我我、我不听你的话,我、我该打。”

      说着,他便抬手,拍在自己脸上。

      苏晋之眉尖微动,只是一瞬,便又平静下来,脸色更加阴沉:“做给谁看?”

      魏溪一愕,他当真没有见过师兄这样。似乎什么招都不灵,滴水泼不进,这在过去十年中前所未有,因而他一时也怔住,竟不知道怎么办好。

      苏晋之看也不看他,转身走到桌边,寻出了纸笔,铺在桌上。

      “师……兄?”

      魏溪犹疑着,只好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为甚,他觉得现在撒娇也不管用了,心中有些害怕。他慢慢挪过去,瞧见苏晋之在写信,上款是“吾师”,心中猛地一凛。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是看见了么?”苏晋之不紧不慢地落笔,“写信。”

      魏溪不仅看见上款,还看见他往下的内容,越看,越是心惊。他伸手往信纸上一按:“不行!”

      苏晋之缓缓抬头:“你已年满十八,要在寻常人家,早就是娶妻生子的年龄。如今你跟着我,只是多带了一个不中用的累赘。你有一身本事,想当大英雄,我既然拦你不住,也不想再拦。你要当就当,我们自此断绝关系。只是这事要禀明师父,免得他老人家为你收尸的时候,反倒来怪我,这就冤枉了。”

      魏溪死死看着他,牙根里蹦出两个字:“不行!”

      “怎么不行?拜师也须你情我愿,何况我是你师兄,又不是你师父,养了你十年,还有什么欠你?莫非你一定要我守着看你到死,亲自给你买棺材、砌坟头、立墓碑,你才甘心?”苏晋之一哂,“这是孝子才做的事。你当我是什么?”

      “我,我……”

      “放开。”苏晋之抽了抽被他按住的信纸,没抽动。

      一滴墨涂地落下来,砸到纸上。

      两滴,三滴……滴得多了,细看,却不是墨。鲜血从魏溪的肩头伤口滴出来,淅淅沥沥,倒像泪。

      苏晋之的呼吸悄无声息地顿了一顿,然后又恢复从前:“放开。”

      “不放。”魏溪盯着他,“死也不放。”

      “可以。”苏晋之索性放弃信纸,离开书桌,走到床前,“反正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魏溪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来。

      “师兄,你今天,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苏晋之的心好像给人整个剖了出来,然后那咸涩的泪水就径直浇在上面。但他语声不变,仍旧冷冽而平静:“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多容易的一件事?”

      魏溪愣了,他看见师兄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好像旧日的伤痕血淋淋地,全在那眼中浮现了出来。

      而后,苏晋之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我就给你看看,这件事有多容易。”

      十年来,他们虽然朝夕相对形影不离,可苏晋之从未在魏溪面前袒露过自己的身体。曾有那么几次,魏溪不小心瞧见他更衣,都被他避如蛇蝎地躲了过去。仿佛苏晋之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魏溪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此刻他将衣裳一件一件解开,在昏黄的烛光下袒露出胸膛和背脊,只见那白皙如玉的皮肤上遍布了各种伤痕,有些切口整齐,看来是刀剑所伤,有些弯曲狰狞,也不知道是如何造成的。

      魏溪倒吸了一口气,颤抖道:“怎、怎么会……师兄,你不、不一直只是个大夫吗?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苏晋之站在烛光下,面庞一半笼在阴影里。

      “我只是这十年……是个大夫。”

      弹指十年,天翻地覆。

      他把衣服慢慢穿起来,眼神悠远。那些尘封的往事,终于一件件一桩桩地,要被从箱底翻出来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晋之看了魏溪一眼:“止血药在包袱里,自己拿。”

      魏溪心头一暖,知道师兄到底还是关心自己,遂去找来伤药,脱掉外衣,但想伸手给自己敷上时,只剩单手不太方便,擦了几次,疼得呲牙咧嘴,都没将血迹拭干净。

      苏晋之穿上自己的衣服,脸上仍是没有表情,接过药瓶纱布,默默替他擦拭起来。

      魏溪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嘴角不自觉弯起。

      苏晋之道:“其实这些事,我就是不说,你也该都猜到了。我在拜入咱们师父门下之前,曾是烟霞派弟子。”

      魏溪“啊”了一声,这事要说完全在意料之外也不尽然,之前种种线索,蛛丝马迹,都似乎在暗示着这一层关系。但现下亲耳听师兄承认,魏溪还是感觉吃惊。

      苏晋之又说:“丁越川是我师兄,而蒋岱,便是我师父。”

      魏溪又“啊”地一声:“蒋岱?那个……剑痴?”

      ——听说蒋岱还有个小徒弟,倒是天资聪颖,很像他本人。

      先前那秦若欺出来献丑,不知是谁曾说过这么一句。

      苏晋之冷笑一声:“剑痴?那时候,他们可不是这样叫。他们都叫他剑狂,说他嗜剑入魔,有违人性。”

      魏溪问:“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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