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主OA 那时花开

作者:无水之雨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 VOL.3+



      + VOL.3+
      ~Scented~

      随着日统区被袭击的区域不断地扩大,附近的炮火声也日益频繁起来。

      医院被轰炸后的重建工作变得缓慢而艰难了。

      坐落在万甲山中腰的野崎疗养院,由于医院需要重建的关系,所有的医务人员和伤病患都被安全转移到这个战略地理位置极为隐蔽的地方。

      疗养院周围的空气比起在日统区的时候要好多了,只是一到夜晚山中就变得非常寒冷,加上战时物资缺乏及交通运输都十分不便,不少病人的病情开始出现了状况。后来在院长与陆军部的协商安排下,商定每周由医院方向陆军部提交本周医院用药以及需要物资的预算,陆军部则派专人负责运送;另外考虑到由于战时伤患的大量增加,必要时医院本方每月也可自行向陆军部申请增加1~2次的医药特别采购。

      由于实行了这项战时临时配给政策,许多应急物资以及各种药品都能及时地供应到这个偏僻的山区,暂时缓解了战时伤员增加以及交通偏僻带来的压力。

      自从战事白热化后,迹部已经很少能见到忍足了。

      每日的伤员增加,医院的外科人员也变得极为忙碌起来,忍足经常不是在手术室就是被紧急调派到后方阵地医疗队去增援,在特护病房的时间几乎被完全取消了。医院迁移后Eric的病情变得更加不稳定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床塌上躺着,迹部过来探望他的时候,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可怜巴巴地趴在床边贴着迹部的手嘟喃:

      “呐,景吾,侑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迹部笑着揉了揉那头看起来乱蓬蓬的小脑袋,想来自己也有好几天没看见忍足了吧……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在深夜,自己因为被梦魇乍醒,正准备去洗手间时,看见那个男人带着一脸疲惫走进了办公室,然后照例检查了一次病房后才回到宿舍。

      每次忍足驻足在自己病房前,迹部都可以明显感觉到他那种炽热而关切的眼神,迹部常想,忍足对自己特别的关照负责到底是出于一个医生本身的良知和职业操守还是只是因为自己是被榊拜托要特别照顾的人?

      “景吾,我想侑士了。……呐,景吾?”

      Eric歪着脑袋推了推迹部,迹部才发现自己原来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着那个蓝色带着椭圆眼镜男人的事。用力挥了挥头,像是要甩掉和那个人有关的记忆。但是,居然连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也这么的依赖他,这个男人,真是一个让人揣摩不透的迷。

      10点半是医院规定的关灯时间,迹部回到房间后,似乎还没有什么睡意,想起白天还没读完的原文版散文,于是打算到医务办公室借一盏台灯。意外的,办公室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坐着值班护士,却看到了靠在躺椅里休息的忍足。

      忍足看上去相当疲惫,应该是又刚刚做完一项手术吧,迹部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没有防备的样子——眼镜被摘下放在桌上,右手支着额头半靠在椅子里,呼吸均匀得如同一个毫无顾忌熟睡的孩童,长长的睫毛阖下,阴影微微透在脸颧上。这么多天不曾见到的这张脸,现在看起来似乎更瘦削了些,下巴略略多了些青色的毛茬,看上去有些滑稽又有些惹人怜爱。——原来这个家伙也满好看的嘛,迹部这么想着。

      突然想起自己要来的目的,迹部尽量轻手轻脚地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台灯,尽管只是这么轻微的动作,忍足却还是醒了,半眯着惺忪的眼看向迹部。

      “谁?……”

      “是本大爷。”迹部很不习惯这么被看着,于是回瞪着忍足。

      “是上校大人啊。”忍足戴回眼镜,站起来伸了伸腰,恢复了那一贯的笑脸,“怎么今天晚上突然这么好兴致来办公室看我了?想我了?”

      “嘁。本大爷只是来借台灯罢了,少自做多情了。”迹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借台灯啊……”忍足微笑淡淡地说着,镜框后冷蓝色的眸子像是能把自己看穿一样,“最近又在看什么原文书呢?”

      “歌德的《意大利游记》。”迹部回答得简短精悍。

      “啊,这个好像现在还没有国内的翻译版本呢。”忍足说着,“原文内容比较冗长拖沓,最后又有很多的说教哲语,所以很少人有这个毅力把它看完呢。”

      迹部冷冷地回答:“那你不也把它看完了啊嗯?”

      “我是把它当恋爱小说来看的啊……”忍足笑着。

      迹部有些黑线,头一次听到人把游记散文当成了恋爱小说。但是,修养和好奇还是让他继续听下去。

      “很奇怪是吧。”忍足理了理桌面的物件,靠坐在桌上,淡淡的微笑,淡淡的低沉的声线,却让人不由得感到为之倾心为之陶醉,“记得,歌德在书中写到在他的生活中有一个时期,对于意大利的渴望几乎成为他一个无法忍受的痛苦;到最后听到或读到关于意大利的事情都令他无法忍受,甚至是看一眼拉丁文书籍也如此折磨他,以至于不得不转身远离它;终于有一天屈服于这种相思病,不顾一切阻碍地秘密溜到了南方——那时,他正遭受到政治上的失意,于是他把意大利当成了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思慕的恋人,一路向她追来。沉浸在游历于美丽的意大利的旅程中,像是和心爱的人对话般,沿途写下了这本游记……”

      “噗。”迹部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家伙一定是脑袋秀逗了,原本以为他脑子里装的都只是些枯燥的医理和他的病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些个文艺青年的幻想和爱情电影的浪漫。然而,迹部不得不承认,被他这么一说,原本看得的确有些沉闷的原文书似乎一下子变得有趣起来了。这个人,还真是……

      “喂,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不是么……”忍足起初有些不满地看着迹部夸张的笑法,后来不觉自己也笑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迹部总感觉只要这个人在身边,自己就会觉得很自然很安心,不自觉地就能轻松地表达出心里的想法。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同于之前自己遇到的任何人……

      “呐,对了,迹部……”忍足突然说。

      “嗯?”迹部抬起头。

      “假如……战争结束了,你想过有什么打算吗?”

      迹部愣了一下。

      假如战争结束了——身为一个军人,从小接受的是为国捐躯的思想,连生命都不能自我保障,更别说有什么将来的打算了。

      “好象是没有呢。那……你呢?”迹部有些心虚地问。

      “嗯,我嘛……”忍足耸耸肩,笑了笑,“算是有吧。不过,怕说出来会被上校大人笑话呢。”

      “想说就说吧,”迹部笑道,“又不是军队,这里没有什么上不上校的,用不着拐弯抹角。”

      一句淡淡的话语就干干脆脆地把形式上的恭维敬了回去。毕竟是迹部,果然和官场中某些头脑简单只听得进奉承话的高官就是不一样。

      忍足笑了笑:“我啊,我想,只要不再打仗了,我就回关西去,做点小生意啊当个普通的小学教师啊什么的……”

      所谓的渴望普通,正是因为自己追寻不到吧,迹部想着。在榊的陆军部下控制的军医院里,忍足作为一个医生,纵使身怀一手好医术,却也不得不受制于医院的命令吧。自己是军人,服从命令倒也无从厚非,然则忍足只是个外科医生,受到榊和医院方的压力来监视自己也是非他所愿。想到这里,迹部不禁有些同情起忍足了。

      “做小生意,别人一听你这口关西口音就知道你是奸商;当小学老师的话,估计女学生的家长都会让自己的孩子转学呢……”迹部托着下巴,挑了挑眉,一副本大爷的眼光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表情仰着头瞄了眼忍足,又像经过沉思后缓缓开口,“不过,你的话,当妇产科医生倒是很有前途的考虑呢……”

      “啊……”忍足倒居然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看着迹部不急不忙地,“要是这样的话,我干脆找个像上校这样又漂亮身材又好的人结婚生孩子,当个老老实实的居家小男人好了。”

      迹部愣了愣,随即便立即涨红了一张俊脸,往他胸口用力捶了一拳:“喂,你拐着弯讽刺本大爷是女人啊嗯?!”

      “不敢不敢。”忍足也不躲,笑嘻嘻地装出好象胸口受到重创的样子,向前歪到迹部身上哼哼唧唧,迹部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他几个暴栗。一时窄小的办公室里因着两个年轻人变得有些热闹了。

      此时的窗外,夜晚蝉声渐渐消鸣,树影斑驳。

      月落无声。

      ※※※※※※※※※※※※※※※※※※※※※※※※※※

      翌日,和往常一样的清晨,Eric正打算缠着迹部给他读原文书,却被外面的声音吸引了。

      硬拉着迹部陪他走到了门外,在看清在山腰那条背阳的水沟边的人的身影时,Eric惊喜地奔扑了上去。

      “侑士!!!我好想你噢……”

      忍足笑着高高托起了Eric,背着清晨的阳光的两人的身影迹部看起来觉得有些耀眼。

      “一大早的父子重逢呐?”迹部笑着走过来,带着点揶揄的口吻挑眉看着忍足和Eric这一对活宝如大小树熊般蹭来揉去的。

      小Eric老道地摇摇手指:“不行哦,景吾,侑士可是我的,你就算吃醋我也不会让给你的噢……”

      忍足却笑眯眯地捏捏Eric的脸:“Eric,怎么能这样和景吾妈妈说话呢……”

      迹部气鼓鼓地瞪着这一大一小的一唱一和,上前狠狠地给忍足就是一脚,踹得那只关西狼当场嗷嗷直叫;当Eric也正想掩嘴偷笑时,脑壳上却吃了迹部一记不轻不重的暴栗,也立即老实了。

      明显的差别待遇立即引起了忍足的抗议,结果换来的只是上校大人一个冷冷的白眼加转身无视:

      “哼,抗议无效。”

      “呐。”忍足凑到Eric耳边低声地说,“怎么办?景吾好象生气了哦……”

      Eric转了转眼珠,眨巴着机灵的大眼睛想了想,也凑到忍足耳边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

      这两个人,合着伙来对付本大爷,当本大爷是透明的吗?迹部不禁有些气闷,胀红着脸转身就走。

      “嗳!迹部……”忍足看到事态严重,也马上改口准备追上去。

      “呐,侑士。”Eric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那就按照我们说好的,你去把景吾找回来,我拿我的宝贝给他让他开心噢~”

      人小鬼大。忍足心里低哼了声,随即快步跟上迹部。

      “啊啊~~”Eric得意地背过手往回走,“这两个人啊,还真是跟小孩子一样,没有我他们要怎么办啊……”

      ※※※※※※※※※※※※※※※※※※※※※※※※※※

      其实迹部并没有打算走多远。

      虽然明知道那两个人没有恶意,虽然知道这个玩笑的始作俑者的是自己,可被人开唰了,面子上总觉得挂不去。

      忍足笑眯眯地从身后跟上来。

      “对不起嘛,迹部。只是个玩笑罢了。”

      迹部停下脚步,回头瞪了他一眼。

      “本大爷有说在生气吗啊嗯?本大爷过来这边散步呢。”

      忍足忍笑,大少爷死要面子的别扭劲果然还是那么有趣。走到迹部身边,也不拆穿他,只是微笑着静静地说,

      “呐,今天天气不错呢。说起来,原来种在院子里那些桂花树也运过来好几天了,我刚才还正打算着把那几盆移栽过来呢,要不,一起过来帮帮忙吧?”

      迹部想了想,昂起头,高傲地挑高了眼角的泪痣,笑得艳丽:“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好了。”

      于是当Eric抱着糖果和玩具回来的时候,看到在溪沟边正在掘坑挖土搬运盆栽的两个人时,便非常有精神地趴在忍足背上闹着也要参与。最后把忍足磨得不得不笑眯眯地把小家伙从自己脖子上撸下来,然后提议他去帮忙提点水来。

      迹部这时候却在忙得不亦乐乎。毕竟植株栽种是长这么大都未曾接触过的事情。记得以前在榊府邸寄住的那段时间里,花园庭院的工作都由园丁负责,上军校的时候所学习的是各种枪支以及军用器械的训练,进入海军部围绕着的都是方向航以及舰炮的工作,何时曾亲力亲为过这种体力劳动。于是不时被忍足指摘出哪里的沟壑挖浅了哪里的土又培多了,当好不容易移栽好一盆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一身土迹斑斑了。

      忍足倒是一直在暗爽着。说来还是头一回见到迹部这么乖顺的时候呢,仔细听着忍足一件件说着注意事项,起初做起来虽说看起来有些手拙,但很快就掌握了诀窍。看来大少爷对于自己不擅长的事情的时候还是很虚心的,全然没了平时表面上的傲气。没想到认真专注做一件事情的迹部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满可爱的嘛,让人有一种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疼爱的感觉。忍足这么想着,心里不禁偷偷笑了起来。

      忍足抬手正想帮迹部擦去额头的汗,突然嘴角不觉偷偷上翘,就着手上的泥把那张漂亮的脸抹花。迹部起初并未发觉,只当是忍足热心还道了声谢,之后看见忍足乐不可支地笑歪倒地时警觉地用手背揩了下脸,才发现了忍足这个顽童般的恶作剧。

      “居然敢弄脏本大爷这么华丽的脸,忍足侑士你受死吧!”迹部不服气地抓起一把泥,摁住忍足就要抹回他脸上报仇。却在下一秒被忍足握住了手腕,没有一点征兆地吻上了嘴唇。

      “呃。”迹部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只有那张被放大的闭着眼睛似乎在无限陶醉的脸。当自己恢复意识的时候,才隐隐感觉到自己耳根微微的发烫,于是就着手上的泥一爪子拍上那张笑得欠扁的狼脸,原本想发个火彰显一下本大爷不可侵犯,却被忍足那一脸泥巴的滑稽相弄得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意外的迹部居然没有发作,忍足胡乱擦掉脸上的泥巴,打算再次发起进攻。

      住院部前面似乎传来阵阵骚动,不断聚集了许多人。迹部和忍足草草地整理了一下,也一起挤进了人群。

      当迹部和忍足看到所有人聚集的中心时,迹部那双湛蓝色的瞳孔迅速张大了。

      “Eric!!!”

      ※※※※※※※※※※※※※※※※※※※※※※※※※※

      这年的秋天没有预料地以一场冰冷的雨宣告了它的开始。

      夏天也以这场雨悄然结束。

      仿佛世间所有曾经存在过的声音都在这场秋雨的尾声里逐渐黯哑,直至消失。

      『远处的山堕入了雾中,
      山谷和丛林安息在无言的静穆里。
      阳光和鲜花,曾经多么美好的事物,
      如今却只能成为披盖在你小小躯体上的殓衣。

      你静静地躺下了,
      如同睡着了般闭上你憧憬甜美的梦的眼睛。
      从此,秋天的雨水便为你哭泣,
      北方的星辰为你照亮了归路

      …………』

      凝重的词在黑衣牧师口中宣读着,仿佛是渲染着本来就已然萧瑟的秋天。

      突然而至的寒流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高热。Eric终究没有熬得过秋蝉最后一声长鸣。

      Eric死后的第三天,便进行了入棺下葬。由于战时,所有的程序都简化了,但葬礼的规模仍然保留了上等官员家属级别的待遇——一切都遵照死者的父亲,那位高大的德籍外交官的意愿,简单而隆重地举行。

      当看见Eric父亲那张布上沧桑的中年人脸上悄然闪过一滴泪时,迹部一刹那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一生中对他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段,在母亲葬礼前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却在将迹部托付给榊的头天晚上,将自己和母亲的遗物一起抱紧的英国男人。

      雨,冷得有些刺骨。

      迹部依稀记得,十多年前,自己生命中经历的第一场葬礼,也是个冰冷的雨天。

      灵柩被一点一点掩上土。一幕一幕,都在召唤着自己脑海中相似的回忆。

      只是短短的一周前。寒流急下,Eric高烧不退,忍足迹部日夜交替着守在病床前。

      “忍足医生,你是最优秀的医生不是么?快想办法救救他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忍足就如同被一把钢刀割扎在心头。作为医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挣扎于死亡边界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迹部不止一次看到忍足在深夜不停地翻找各种医学书记资料,也不止一次看他奔波于各大医院间求医告药。当迹部唯一一次看到忍足拼命不停用拳头捶打白砖墙并用那种近乎绝望的微笑对他说着“呐,迹部,为什么,一个人就算再努力……也会有怎么也无法做到的事呢……”的时候,迹部头一次听到了一种叫做心碎的声音……

      二十世纪的四十年代,医学并没有发展到无所不能的地步。忍足再优秀也只是一个能力有限的外科医生。

      如果,不是因为有战争,如果,是在和平的年代患上这种病的,孩子的生命或许还能多延长一些时间,或许,还能迎接到这一绝症在医学上被攻克的那一天……

      细雨渐渐已经停息,盖土的一刹,迹部突然感到鼻子酸得有些发疼。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明知道自己是个不可能会哭泣的人,但此时肩膀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了。

      伞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抬头看着那人眼睛,迹部有些泛红的眼眶里带着一种微妙的感谢,却适时被忍足的眼神制止住了。迹部默默攥紧了那只手,忍足手心温暖的温度慢慢传递过来,一直传到了心里……

      葬礼结束后,迹部在陵园的一角看到了那辆黑色的吉普车——榊中将专用的军用载车。

      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

      迹部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不会好看。是这该死的雨么?居然连平时脸上的高傲也无力以继,只是像一只受过伤的小兽般用那双蓝眸警惕的盯着车玻璃后面那男人的脸。
      麻木的上了车,即不抵触也不接受。一言不发地和忍足并排坐在后坐。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已经有了心痛的感觉——那种自己已经遗忘很久的感觉……迹部觉得,现在的心很痛很痛……是为了Eric,为了已故的母亲,还是为了这该死的战争?当疼痛蔓延开来开始深深将心腐蚀的时候,才发现,这份心痛独独遗漏了自己……

      一路上榊说了什么,迹部并没有听进去,只是安静地看着从陵园回程路上的景色——越发萧条的郊野,杂草丛生,偶尔还能见到几间平房的残骸。只是在下车的时候,听到榊说了一句下个星期是自己生日,同时为了庆祝痊愈出院要办个酒会什么的。迹部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径直往回走。

      忍足也打算下车时,却被榊叫住了。

      “忍足君,请留步。”

      “中将大人有什么吩咐么?”忍足看看前面已经进了大门的迹部,只好坐回车子里。

      “……华中失守了,你已经听说了吧?” 榊看上去有些沉重的样子,点上了一枝雪茄,把雪茄盒子递给了忍足。

      忍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嗯,略有耳闻吧。”

      榊重重地吸了一口,仿佛是像让那股辛辣完完全全吸纳到身体里,又长长一口气叹了出来。

      “总部决定将华东方面军全部调派到东北阵营中去,那里扎根的时间最早,战略地形比较有利,战略物资也比较丰厚……”

      忍足心里明白,自从英国和美国相继对日本宣战后,本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日本驻华部队遭到了前有抵抗后有追兵的困境,远线作战的供给已经严重不足,太平洋海军和华东陆军的相继失利宣告了日本已经彻底失去了太平洋和华东的战略统治权,全线退缩也只是个缓解政策。

      “……忍足君心里要有准备,这次调派,医院方面也有部分人员要随队北迁。”

      作为榊一直信赖的左右手,所谓的“医院方面的部分人员”,忍足当然明白这是以自己为首的多年安插在医院的内调工作人员。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忍足顿了顿:

      “什么时候起程?”

      “两个星期后。”

      “这么快?”

      “处于局势的考虑。另一方面,东北方面还有更重要的一项任务要委托,越早过去越好。而且,在景吾出院一周后再搬迁,无论医院方面还是军队方面都比较好解释。”

      “嗨。” 忍足默默低了下头,“我知道了。那么……我先回去了?”

      “还有……” 榊那冷竣的浓黑色的眸子像是要看穿忍足的灵魂般,郑重交代着,“下个星期景吾就要出院了,在这段时间里,保护好他……假如……有任何人敢对景吾不利……” 榊将手上的雪茄重重压进烟灰槽里,像是宣誓般:“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忍足突然感觉脊背有些发寒。

      告别榊后回到办公室一直回想着榊那有些异样的表情,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呢?真的只是为了要在迹部出院前保证他平安无事的担忧么?或是对动荡战局的焦虑?忍足有些看不透。这么多年来,按自己对他的了解,那只老狐狸有那样的表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的。

      忍足晃了晃头。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两周后便要安排好所有的迁移事项,必须要一个周密的计划才行。

      简单收拾整理了一下书桌夹层中收藏着的卷宗,重要的隐秘文件早在一看完之后就被销毁了,剩下的,是些影响不大的内容,即便是这样,临走前还是需要处理一下,以备后患。

      门外响起了几声微弱的敲门声,忍足迅速藏好夹层的文件,把原先想端出来的火盆又重新塞回工作柜底,检查了一下的确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了,这才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迹部。

      “忍足,在忙么?”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在夜色里似乎被抹上了一层幽蓝。

      忍足笑了笑,欠身让迹部进门:“没,只是刚回来,可能有点乱呢。”

      迹部进屋环视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要出远门?”

      忍足苦笑了下:“嗯呐,上校就快出院了,我这个特护医生也就该引退了吧。”

      迹部愣了愣:“是……中将通知医院方面的安排?”

      忍足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即使是撒谎说只是因为医院的工作调动关系,估计也瞒不过有着那么高洞察力的迹部吧。忍足再次在心里感叹了下迹部身为军人那天生的高度战略敏感。

      “什么……时候……?”迹部咬了咬下唇,像是极不情愿说出那个“走”字。

      “还不太清楚。或许,一两个月后,或者就这几天,等医院方面通知吧。”随军撤离的时间一向是军事情报中的大忌,多年谍报工作的习惯让忍足不自觉撒了谎。

      “那么快……?”迹部低下了头。

      “嗯。是啊……”忍足想打破这严肃伤感的气氛,转过身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像平时一样调笑着,“突然想到以后不能再见到像上校这样的美人了,还真有点寂寞……呢……”

      没有一点征兆地,背后被迹部紧紧的环住,脊背可以感受到那张脸的温度贴着衬衫透过来。一种,莫名的温暖,让人心跳的感觉……

      “迹,迹部?……”

      “好好活着……”

      迹部的脸深深地埋进忍足那带着体温的背脊。生命中,已经失去了太多……这一刻已经不想去想什么尊严什么骄傲。只要这个眼前这个人,好好活着……一直活下去……

      “答应本大爷。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好好活着……”

      心口一阵莫名的抽紧,竟像是生离死别的忠告?

      忍足心头苦笑着,此去经年,战争原本就生死无常,也许真的也就成了箴言也未可知。这样的自己,能给什么承诺?这样的自己,配得起给什么人承诺么?忍足淡淡地笑了笑,推了推镜片,慢慢转过身来,嘴角带着痞痞的味道微微翘上去。

      “呐,小景你该不是爱上我了吧?”

      迹部那双蓝眸瞬间张大,怒瞪着推开了他,头扭到一边:“开,开什么玩笑?!”脸颊却一点也不合作地染上了一层红晕。

      忍足见状,刚刚涌起的喜悦交织着离别在即的伤感,在心头反复翻搅渗透着,不觉微微凝神,收起了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眼眸里带着不寻常的认真,凝望着迹部,温柔地笑着弯起小手指:“呐……那我们就来做个约定吧。假如,战争结束以后,我们还能活着的话……”边说边握起了迹部的手腕,居然还真煞有介事地像幼时孩童那样勾起了迹部的小指,“我们,就约定在日本关西的京都见面吧。说好了噢~”

      迹部赧颜地一甩手。这,算是什么约定?真的打算和本大爷生离死别么?

      拍开忍足的手,转身走到门口:“本大爷……才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握在门把的手会抖动得那么厉害?……多年来自己本来以为已经快要遗忘的感觉,一种难以言喻地撕裂的悲伤,此时为什么会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上胸口?……堵不住,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大爷才不要……才不要和你做这种约定!!!

      一双臂弯慢慢从身后圈紧了身体,温暖的手心覆上那只还在瑟抖着的冰冷的握着门把的手。当忍足的唇带着体温贴上自己的后颈和耳侧时,迹部一瞬间感觉身体都要融化了。

      忍足的气息,伴随着唇吻的嚅喏,一点一点将自己环绕、包围,下意识地想躲开,却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手臂。稍稍侧过身,那双墨蓝色的眸子半阖着,却这么清楚地就在面前,半掩的睫毛下的眼神,叫深情,还是欲望?……

      来不及细想,却在下一秒被握起了手腕,嘴唇还没发出任何的抗议,就被温柔地封上。不同于之前的浅吻,忍足的唇,带着这个男人独有的味道,慢慢的,从唇角一点一点扩散到整个嘴唇,彼此触碰之处,温度渐渐蔓延开来……虽说并不是稚嫩得才第一次接吻,但这却是迹部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投入的吻,双腿渐渐有些站不稳,条件反射地抓紧了忍足的肩膀,唇舌间渐渐湿润的舒服感觉让大脑渐渐空白,耳边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迹部忘情地闭上了双眼……

      直到那只手掌穿透了衣襟爱抚上腰背和胸口,勾开裤腰唤醒了布料阻挡下的欲望时,迹部像是突然被蝎子蛰到一样用力推开了忍足。

      “不!……”那双蓝眸的啜满了惊恐,嘴唇因着刚才的热吻还泛着桃红的光泽,原本粉红的脸颊此时却煞白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那个一生都磨灭不去的烙印。

      回想起那个温柔得令自己无法抗拒的吻,起初的甜蜜似乎还丝丝萦绕在心头。却为什么,在忍足触碰到自己的一刹那,将他与八年前那幢和式小屋里的男人的身影重叠了?

      迹部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八年前的梦魇,那个曾经慈祥如同父亲一样的男人,在欲望的面前却变成了一头自己认不出的野兽。

      不!迹部心头无声的呐喊着。不是的……不是的……忍足他,应该是不一样的。那样的温度,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怀抱,一点一滴都让自己感到了莫名的安心不是么?

      猛然低头看到被自己推倒在地一脸惊异的忍足,迹部如梦初醒般心头涌上了丝丝歉意,低着头咬紧的唇边几乎可以出血了。

      自己伤害他了吧,从他那双疑惑的眼睛里明明是读到了受伤的神情。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来不及细想,门“啪”的一声被重重地甩开了。迹部猛得转过头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跑了出门:只要,只要不要看到那双眼睛,那双……能让自己融化在那片温柔里的……墨蓝色的眼眸……

      如同一个落荒而逃的逃犯,迹部想,当时自己跑掉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那个约定,那个吻,那张带着眼镜的脸……

      所有的一切,乱了……都乱了……

      忍足慢慢扶好眼镜,静静地坐在地上,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般,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伸手抚上唇角,还残留着迹部的温热。那一刹那的契合,只是自己的错觉么?

      如果不是两情相悦,为什么是那么一副沉醉的表情;如果真的对自己有意,又为何有着那样一双惊恐的眼睛?

      迹部夺门而出的眼神,是震惊,是恐惧。

      忍足看不穿想不透,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的冲动行为伤害了他么?

      忍足托着额头,五指紧紧地伸进了额发间。真该死,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控制住,果然是太卤莽了么?

      可是,如果说受到了伤害,被推开的自己又何尝不是感到了伤害……

      乱了……一切都乱了……

      脑海中突然隐约响起了榊临走时让自己脊背发寒的那句话——“……假如……有任何人敢对景吾不利……”或许,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感情,早就已经泄露在别人眼中了吧。

      此时已经渐渐能明白,榊当时那句话的意思。

      窗外,桂花暗香。

      花开无声。

      ~Scented·暗香~

      + VOL.3 END+

      〓〓〓〓〓〓〓〓〓〓〓〓〓〓〓〓〓〓〓〓〓〓〓〓〓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33018/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