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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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廿二章(08)尊中绿醑意中人


      青罗走上落薇台的时候,水声之外,忽然响起一阵丝竹管弦之声。一琴一笛,配合无间。琴声悠远,笛声如诉,互为映衬。曲子是青罗从来不曾听过的,却觉情致温柔缠绵,分外动人。曲调平和,就像是寻常的私语,并不见波澜壮阔,却也最能牵动人的情肠。那琴声和笛声,青罗都是听得熟悉了的。此时听见二人合奏,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一直等到曲声终了,才见怀蕊笑吟吟地瞧着自己道,“我的好嫂子,你怎么倒听得痴了?这可是二哥哥为了给嫂嫂贺寿特意安排下的。还早早就请了嫂嫂的哥哥来,一起凑成这一支新曲。嫂嫂可还觉得喜欢?”见青罗仍旧站在那里不动,以为她心里头感动还未回过神来,便推着她道,“嫂嫂快去,二哥哥还等着你呢。”
      怀慕和苏衡,都在前方等待着青罗走近。宾主席上一片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今夜的主人。
      青罗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分明是应该感到安慰满足的,然而她却只觉得这样不安。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知道今日不是自己的生辰,一个并不知道,却又同时为着这原本与自己毫无干系的虚假日子庆贺。
      四月十五,对于自己,对于苏衡,却又是个不同的日子。而如今满怀着温柔望着自己的怀慕,却始终不知道,他真正想要庆贺的日子,早在自己与他并肩于桐花如梦之间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
      青罗看着两个人的眼神,怀慕的坦诚,苏衡的深远,原本都是她来的路上意料之中的,然而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叫她觉得不安。
      青罗走到怀慕身边坐下,见怀慕给自己递上酒杯笑道,“你也快有一年不曾见到你哥哥了,他下午就到了永慕堂,我就想着先瞒着不告诉你,到了晚上再见,一家子团圆在一起,岂不是更为热闹有趣?我记得你哥哥最善吹笛,所以才请了他一起合奏这一支新曲,也算是我们给你拜寿了。”
      青罗笑了笑,又瞧着苏衡叫了一声哥哥,举起酒杯向他致意,抬头一饮而尽。苏衡望着青罗,也浅浅笑着,略点了点头,也举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两人便只低头坐着,也不说话儿。
      怀慕打量着青罗和苏衡两眼,忽然笑道,“去年和王妃的婚典上,瞧着世子对这个妹妹,是极为上心的。怎么隔了这一年不见,倒是都生疏了一般。”
      青罗和苏衡都是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下头坐着的一个人先笑道,“王爷多心。世子和公主自然是兄妹情深的,莫说是世子一个,公主嫁到蓉城之后,我们王爷太妃也时常念着,不知道公主一切起居可还习惯。所以臣去岁来此,带的那许多土仪,也都是京城南安王特特儿叫我给公主带来的。只是世子和公主许多日子未见,纵然是心里有满腹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呢。这倒不是生疏,正是近乡情更怯的意思。”
      青罗一眼瞧见,下头说话的人正是澎涞。松城之后,澎涞就一直住在董家,名为客居,实为软禁。如今苏衡既然和亲到此,再也没有关着他的道理。所以这边苏衡刚刚进了永慕堂,这边董余就送了澎涞出来。两下里客客气气的,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里头的玄机彼此心知肚明,却都不宣之于口。
      青罗见澎涞替自己和苏衡解围,也顺着这话往下说,先是一笑道,“先生说的,正是我要说的话了。如今骤然见着哥哥,满心里觉得欢喜,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呢,倒是怔住了。”又瞧着苏衡道,“有劳家里人记挂。只是我远嫁到此,不能尽孝于父亲和祖母膝下,十分惭愧,还要多劳哥哥费心。不知道家中众人可还康健?”
      苏衡点点头,“家中一切都好。祖母虽然年迈,好在身子还硬朗。妹妹来了此间之后,朝廷与边疆少有战事,父王也能够在家歇息,身上的旧伤病,也好了许多了。三妹妹如今是贵妃,虽然和妹妹一样不能常见,倒也时常带出话来,说是深得陛下眷顾,并没有受委屈,一切都好。”
      青罗点头正欲说话,苏衡却又道,“除了自家这些人,与咱们相交好的那些亲友人家,也都一切顺遂。妹妹也有好些知交姐妹,日后难以相见,想必也是惦记着的,如今一切都好,不必妹妹挂怀。”
      青罗一震,知道他所说的这些亲友人家,自然不是指的旁人,正是自己的本家宁荣二府了。想来他到西疆之前,也着意打探了贾府的情形,如今暗着对自己说了,也是安自己的心。
      见他如此,青罗也难免心头一暖。她嫁到此间,最开始哪里想过什么家国天下?不过是牺牲了自己一身,去保全大厦将倾摇摇欲坠的家族罢了。如今若是他能够替自己保全这些人,她的牺牲,也就值得了。更何况到了今日,贾家也只有依靠着南安王府。怀慕纵然爱重自己,甚至于因为自己对南安王府多加礼遇,却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个家族。
      青罗低下头,抬起脸来便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又对着苏衡举起杯道,“听哥哥这几句话,我心里也能安定下来了。如今众人都好,我和三妹妹也都已经有了归宿,父母也能够放心。我出嫁的时候祖母就曾经说过,我们姐妹一起出阁,都有了依靠,只有哥哥往日潇洒惯了的,也没有个嫂嫂照顾约束,叫她放心不下呢。父王年纪已长,更盼着哥哥能成家立业,后继有人。好在今日哥哥也终于有了好姻缘,我这做妹妹的,也替哥哥高兴。”
      说着也不去瞧苏衡的脸色,就对怀慕道,“王爷糊涂了,今日说是我的生辰,更是哥哥和清琼姐姐的好日子呢,怎么反而不见清琼姐姐?”
      怀慕笑道,“我岂会忘了这样大事?你也瞧着,还有好戏在后头呢。”
      说着忽然一击掌,四下里的灯光却都暗了下去。唯独落薇谭一带点着星星烛火,照亮了一丈方圆。那一带飞泉如玉带横空,在灯烛之下更显得晶莹剔透。泉水四周蔷薇花颜色更是娇艳,那一股子花香似乎更浓郁了几分。开到盛极的蔷薇被飞瀑流水激荡出飞花无数,夜风微微动处,袅袅婷婷而舞。
      而飞花流水之间,独立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裳,绣着洁白的雪蔷薇,手中握着一枝紫竹箫,静静地吹奏着一支曲子。吹箫的那个人独自立在光影里头,倒像是不真了。她始终不曾抬头望别处望,只是闭目吹着箫,像是在尘世之外一样。
      曲声轻柔悠远,带着几缕朦胧的清愁薄恨,如烟如雾一般。曲中的情意一唱三叹,叫听的人神思飞驰。她好像是在用着箫声倾诉着什么,却又始终都不曾说得明白,只叫人心中平白地被这情意打动。而在那缱绻的箫声里,更隐隐约约有一股子的力,看着柔弱娇怯,其实却永不变折。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一曲吹毕,吹箫的人不曾稍动,听曲的诸人倒像是呆了。
      半晌,还是怀慕先回过神来,抚掌笑道,“容安郡主自己说要吹一支曲子给王妃贺寿,我倒不曾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绝妙好音。”顿了顿又道,“我记得当日在落阳峡,世子也曾经为青罗吹过一曲踏莎行,我和王妃还曾经赋诗相和。如今容安郡主也要远嫁,竟然也吹了这样一曲,倒是不谋而合,真真是天赐的缘分。只是这踏莎行一曲有些悲苦,如今眼见着是喜事,倒是叫人有些伤心了。”
      怀慕说着忽然转头问青罗道,“一箫一笛,吹得皆是一样的曲子,你是听过的,瞧着又是如何?”
      青罗一怔,似乎也才刚刚回过神来一般。见怀慕此时问着自己,只是笑道,“我不懂这些,王爷却来问我。”
      怀慕却摇头道,“你不擅丝竹,耳力却是最好不过的了。何况这可是你的哥哥嫂子,你如何能够不说一句话?”
      青罗想了想,慢慢道,“哥哥擅笛,清琼姐姐擅箫,这本已是良配,这自然不必多说。若说起曲中的差别,哥哥当日在落阳峡一支踏莎行,乃是男儿的壮怀激烈。而清琼姐姐今日这一曲,却是女儿家的柔情似水呢。如此一刚一柔,更是相济相生。若是能合奏一曲,想必更为佳妙。这也不怕,以后长相厮守,自然有许多这样的日子。”
      青罗心里知道,清琼的曲意,除了在落阳峡一曲之外,更多的都取自那一夜在桃源川,她所听见的曲声里的温柔和悲愁。不同的是,她心里有她自己的情意,她并没有像那一日对自己吹奏的时候那样,如苏衡一般反复来回去咏叹着那一句,“密约沉沉,离情杳杳”。
      那个时候的清琼,需要的是自己的理解和懂得,而今日的清琼,是想要用自己的箫声,来对苏衡倾诉她自己的心意。那与苏衡一样的柔情里,再没有了苏衡当日对自己的无奈和割舍,却更多了清琼她自己的坚持,瞧着温婉安静,其实没有人能够改变分毫。
      青罗望着苏衡,他从不知道,在落阳峡和桃源川,将要成为她妻子的清琼曾经两次听过他的笛声。然而他是懂得音律的人,这样再熟悉不过的一支曲子,他如何能够听不出呢?
      清琼这一曲,明着说的是为青罗贺寿,然而暗地里想要诉说的,却是对着另一个人的。他听得出她隐约流露出着的,曾经他自己吹奏过的调子,更听得出她分明倾诉着的,对于他的倾慕。清琼什么都没有说,就在众人都无知无觉的这个时候,已经把心里想要说的一切都说明白了。
      如果苏衡曾经以为清琼主动要求嫁给他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假辞,今日他也应该明白,这个立在飞花流泉里的,和他一样穿着一身青衣的女子,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曾经与自己相逢,并且注定了终身之约。
      青罗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瞧着此时的苏衡,起初他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种奇异的神情已经消失了,他像是沉浸在清琼的箫声里,低着头不说话。青罗知道,他是被这一曲震惊了,从他给他自己编织的梦境里惊醒过来,陷入了另一个迷局。青罗笑了笑,或许只有在清琼这样的人身边,他才能够开始新的人生罢。
      当日订婚之时,清琼就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说起过她对于苏衡的心意,如今以婚约之人的身份相见,这样流露,也属于当然。
      怀慕见苏衡不说话,只当是被她这情意所打动了,也只是笑了一笑,怕清琼面上尴尬,也不曾说话取笑。这边清琼收了竹箫,走到这边来,对着怀慕青罗和苏衡行了礼,便坐到苏衡对面去了。
      如今她身份不同,既然封做了容安郡主即将远嫁,自然是最为尊贵的人,永靖王夫妇之下,就是她与苏衡并列而坐了。所以就连上官家嫡亲的郡主怀蕊和上官亭,都坐在了她下头。只是清琼面对苏衡的时候神情却十分平静,礼数周全,丝毫也不见异样的神情举止,而方才那曲子里的柔情似水,倒像是与她无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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