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十三章(03)见君忽忘花前醉


      青罗才出了门,封氏却唤了芸月进来,嘱咐道,“你且去和王爷说,世子妃往蓉城去的事情,千万不要叫外头知道,连着世子的事情一并瞒着。京城那边,此时还有一个澎涞先生在蓉城,此时断不能叫他们也知道了这件事。”
      芸月道,“太妃的意思不是说得明白,若是朝廷知晓世子妃的事情,或者昌平王还能顾忌几分,怎么又不叫他知道呢?”
      封氏叹道,“虽说朝廷与我西疆多结姻亲,说到底,不过是利生则聚,利尽则散,是不得已才联了手,暂且彼此求和罢了。若是叫他知道了,或者还生出别的变故,若是朝廷此时与昌平王联手夹攻,我们又哪里还能有胜算?就算没有这样的心思,也只会坐山观虎斗,等着我们和昌平王鹬蚌相争,好收渔翁之利的,此时为防横生不测,自然要死死瞒着不能叫他们知道。至于昌平王那边,自然不知道这许多,只以为朝廷和我们是一条心的。所以此时就算朝廷那里纹丝不动,他们也只当是知道的,该顾忌的也要顾忌着。”
      芸月点头道,“还是太妃思虑周全。”正要出去,封氏又道,“你且站一站,还有两件事。你且去嘱咐我身边那些人,好生查一查昔日先王妃去世的事情,”想了想又道,“还有昔日柳家一族谋反之事,务必调查清楚明白。”
      芸月疑惑道,“太妃昔日不是曾经查过此事,又做主遮掩了去的么?怎么此时倒旧事重提起来。”封氏摇头道,“昔年我只当这里头都是王爷做主的缘故,自然不能说的。这一回,不必从王爷那里去查,只从安氏那里查去。连着这一回大公子在北边的事情,一起查的清楚。”
      芸月一惊道,“我记得太妃说过,这些争斗都事关王族至亲骨血,必要压了下来的么?”
      封氏冷笑道,“以前我顾惜着思儿也是王爷骨血才装作不知,也未曾彻查的。如今他竟然敢谋害嫡世子,造成了如今整个西疆都落入困境,我又岂能再顾念?若说起安氏,我本以为只是心机深重,刻意夺宠,又妨害了昔日先王妃的孩子。只是她到底生育了怀思,我也只能容她。若是除了妻妾之争,昔日她真敢干涉政事,谋害王妃世子,这样的人,我怎能容得在王爷身边。”
      芸月见太妃冷面,知道这里的事情是凶多吉少了,便问道,“太妃方才说有两样要紧的事情,不知还有一件是什么?”
      封氏道,“世子妃此去风险重重,除了她身边的自己带着的人、王爷安排的人,你从我身边得力的人里头选了些去,务必保重她和世子的安全。”
      芸月点头应了,又笑道,“太妃对世子妃真是疼惜。”
      封氏摇头道,“青罗这孩子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这么做,却并非全是为了她。如今的情势,若是怀慕有了什么不好,我西疆的天下,日后就难说了。这两个孩子是能在这乱世里头守住这家国的,若不护着他们,上官家百年基业,也都要毁于一旦了。然而如今的情势,实在是危机重重,连我也只能尽力,终究能否保全了他们,还是要看天意。”
      芸月点头道,“太妃这些年为西疆殚精竭虑,也实在是辛苦。”
      封氏苦笑道,“到了我这样的岁数上,谁不想安生度过晚年,瞧着儿孙绕膝呢。只是既然身在这王族乱世,也没有旁的办法,我本来以为一个人在山里修行还能得一个清净,谁承想这些事情还是躲也躲不去。也罢了,从我进了上官家的时候,也就早该知道是这样的命。”
      说着又对芸月道,“就连你们这些孩子跟着我,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旁的丫头也就罢了,不过是几年一进几年一出。唯独你,跟着我也有好些年了。除了我身边大小事情伺候得妥帖之外,一应小丫头也是你调教,又帮我理着这许多外头的繁难事情,真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操的心。只是除了你,我也没有几个能信赖的人,只好多劳烦着你。”
      芸月忙道,“太妃怎么这样说呢,我四岁上被家里人遗弃在重华寺门口,寺里又不好收养,正不知如何是好,是太妃到庙里进香,才把我留在了王府,又许我贴身伺候了这么些年。说句僭越的话,如今我连身世父母一概也不记得了,只有太妃一个是我的亲人,自然尽心尽力伺候太妃一辈子,只等太妃修成了菩萨,做一个身边捧花的龙女呢。”
      封氏叹道,“你别说这些话哄我高兴,我虽然老了,也有些病痛,却一时也无妨,只怕还能活上几年,你只管跟着我,自己的终身可要怎么办呢。我自然知道你是好孩子,心里对我也是真孝顺,这才格外疼着你。你在年岁上,也算是被我耽搁了,我在你这个岁数上,都已经有了身孕了。等这一阵过去太平下来,我自然给你找一个好人家。虽说你是丫头,身世未明,有我在一日,自然也没有人敢欺侮了你去。”
      芸月道,“太妃这是赶我走了,只求太妃留着我罢,除了跟着太妃,我是哪里也不想去的。”
      封氏叹道,“我如今岁数大了,心里更是见不得小儿女们终身孤苦,你若是真孝顺我,就该顺着我的意思,别说这些终身不嫁的话。罢了,如今议论这些也不是时候,暂且搁下,以后自然有云开月明的时候,你且去办我才刚说的事情就是了。我不知怎么,这会子脑仁觉得疼得紧,你再叫她们点上一些檀香进来。”
      芸月自去安排行事,又叫了萱月进来添香,服侍封氏歇下不提。
      却说青罗回了飞蒙馆之中,见侍书、翠墨、砚香几个都在那里抹骨牌玩儿,只不见倚檀。青罗自然知道倚檀是安排出行的事情去了,只不自觉得往门外瞧了一眼。
      侍书却不知青罗与倚檀之间的话,只当是问倚檀去了何处,只笑道,“二奶奶才刚出去,倚檀姐姐说身上不爽快,也就歇了,我瞧她神色是不大好,或者是这几日冻着了。”
      青罗随意点点头,便道,“出去了这么久,我也是有些乏了,你们到外头去玩儿罢。”翠墨笑道,“原是二奶奶没有回来,我们放心不下才聚在这里抹骨牌的,哪里是贪玩呢。如今二奶奶回来了,就伺候着二奶奶歇着就是了。”
      青罗点点头,这几日该在青罗屋里守夜的是侍书,翠墨砚香两个便都往自己屋里去歇着了。
      侍书给青罗理了床铺被褥,却并不出去,只问道,“姑娘今晚上出去了好些时候,纵然是董二爷有要紧的话回了姑娘,也不该说了这许多时候。”
      青罗不愿此事叫侍书知晓忧心,只道,“也没有什么,不过还是那样罢了,叫人心里没着没落的。”侍书叹道,“姑娘也是命苦,千里迢迢嫁了过来,好容易有了好日子,却不料横里生出这样的事端来。只愿老天和菩萨保佑二爷,怜惜姑娘一番心意,千万叫二爷平安回来。”
      青罗摇摇头道,“想来是命里该有的劫数,多想无益。若是皇天菩萨能保佑了自然是好,只是这世上千百样事情,哪里顾得过来?求祷无用,不如还是倚仗自己。”
      侍书见青罗今夜去了那些时候才回来,面上却是比前几日少了几分怔忡不安,多了一份笃定坚决,心里已然一动,如今说了这些话,倒像是有什么深一层的意思似的。侍书虽然有所思量,却也并不多问,陪着青罗又闲话了两句便往外间守夜去了。
      次日起来,青罗倒是仍旧和往日一般,过着寻常日子。早起先往轻丝浅色楼去了,听下头的管家嫂子们说今日的事情。年节下琐事最多,一样一样办完了,也已早过了午膳的时候。青罗如今得势,厨房里的人自然巴结着伺候,早打探了消息,那边事情一完,外头就已经把青罗的饭摆了过来,青罗此时正觉得有些饿了,外头风冷自然懒得奔波,就留在轻丝浅色楼用膳。
      今日青罗为了方便说话,特特儿只带了倚檀一个跟着。依着青罗素日的规矩,用膳的时候除了贴身服侍的丫头,,其余人等都要在外头候着的。小丫头们捧上四样例菜例汤就都撤了下去,留倚檀一个在跟前伺候。倚檀边上给青罗盛了半碗青粳米饭,又盛了半碗汤,便默默立在跟前。
      青罗见四周无人,便对倚檀道,“你也劳碌了半日,这会子也无人,这些饮食我一人也用不了许多,你只管坐下和我一起用就是了。”
      倚檀忙道不敢,青罗搁下筷子道,“如今你在我跟前,也不必说这许多的见外话了,日后咱们一处,还不知有多少风波,或者要盖一条被子分吃一个馒头的日子还有呢,既然注定要共苦,此时就先同甘一回也不防的。”
      倚檀听她这样说,便侧着身子搭着一角做了,自己也捧过一个碗来慢慢吃着。
      青罗见她规矩这样严,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只问道,“昨日叫你回去安排,不知怎样了?”
      倚檀点头道,“咱们的人,二爷已经带了些去,如今留在府里的,我昨日已经一一思量过了。九儿年轻机灵,也有些功夫在身上,二奶奶自然要随身带着他伺候,多少能护着二奶奶。我和九儿随身伺候着奶奶,和松城、蓉城两头自然都能联络得上。孙伯年纪大了,心思却十分缜密,与其跟着我们受风霜之苦,不如留在王府里,日后跟着董大人,凡事有个商议,更能成事。其余的戍卫,我正打探着王爷要派哪些人跟着二奶奶,再把咱们的人混了进去,午后便能有回话了。”
      青罗点头道,“我知道你素日最是细心的,有你在,我自然放心的。”
      倚檀迟疑了一瞬,便问道,“二奶奶当真不预备和侍书翠墨两位妹妹说么?”
      青罗淡淡笑道,“你我是拦不住了,那两个既然能瞒着,自然要瞒着。”
      倚檀点头道,“二奶奶对两位妹妹真是好。两位妹妹对二奶奶,也是生死相随的,二奶奶要瞒着,也是理所当然。”
      青罗笑道,“自小儿跟在身边的,自然厚密些。”说着忽然瞧着倚檀道,“说起来,你更是个难得的了。想来二爷自然对你也是极好的,不然你怎么就连这样的生死之事,也愿意赴汤蹈火呢。”
      倚檀听着此话语意不善,忙搁下手里的碗起身跪下。青罗此时心里并不好过,只淡淡道,“好好说着话,你跪着做什么?”
      倚檀道,“二奶奶只听我说几句话。倚檀自幼没了父母,一家子世世代代都是跟着殁了的先王妃家里伺候的。后来父母骨肉离散,只留了我一个,又被卖到了人牙子那里,若不是童嬷嬷瞧着我面善买了回来,此时也不知在哪里受罪了。我自小就知道,这一辈子最要紧的,便是要帮衬着二爷、给自家人讨还一个公正的,旁的事情,一概也不敢想、不敢说、也不能想、不能做的。奶奶心里想的什么,倚檀也不是不知道,若是二奶奶担心倚檀会像翎燕一样,倚檀当真没有这样的心思,是死也不敢的。倚檀只想着伺候二爷和二奶奶一世,不敢有别的想头。”
      青罗心里却忽然有些伤感起来,却也并没有叫她起来,只遥遥的望着外头,语声散漫温柔。“你的心思,以前我不知道,今日也未必全都明了。只是你的话说的却不对,有些心思,不过是敢于不敢,有些心思,或者是能与不能,然而还有些,并不是不敢、不能就能克制得住的。”
      青罗说着低头,瞧着倚檀笑道,“你可曾听过牡丹亭里的戏文?开篇便是一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既然是不知所起,又哪里能克制得住呢?纵然我是信了你不敢,或是我觉得你不能,却也明知你的心意。如今你就算骗过了我,又哪里骗得过自己呢?”
      倚檀只觉得背后生了寒意,只跪着不敢动弹。
      青罗却忽然伸手拉了她起来,又道,“今日我说这样的话,也不是怪你的意思。原本你和二爷一处这么多年,有了心思也是常理。何况你虽然对二爷有情,却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如今更是要与我生死与共的人了,我又岂能怪你?如今和你话说的明了,坦诚相待,不过是想叫彼此松快些,日后不必再遮遮掩掩罢了,并不是兴师问罪的意思。”
      青罗面上忽然浮起一个笑容,似乎是勉强挣扎,却终究是艰难说了出来,“今日的事情,是我心里一时想不明白,失了风度了。你只管放心,等二爷此番能平安回来,我——”
      青罗话未说完,倚檀却摇头插言道,“二奶奶不必勉强自己说这样的话。虽然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我却知道,二奶奶心里,并不愿也和旁人一般的。”
      青罗倒不妨她这样说,半晌才慢慢道,“哪个女子不是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呢。若说有人愿意和旁的人一起,那都是谎话。”说着又苦笑道,“自我进了王府,人人都跟我说,这本是最常有的事情,我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罢了。只是我不曾想到,有一日我也会说这样的话。”
      倚檀道,“我知道二奶奶是可怜我一番心意,只是我早明白二奶奶的心思,如今我只愿二爷和奶奶都平安喜乐,我也就没有旁的奢望了,二奶奶也不必为了我这样。何况就算是二爷二奶奶也可怜我,我也是不愿意的。我私心里想着,若是心里有彼此,就算是不是夫妻,也是夫妻,若心里头没有,就算做了夫妻,也不是夫妻。”
      “二爷心里并没有倚檀,就算是倚檀跟了二爷,也不过是叫二爷、奶奶和自己都不好受罢了,何苦一处煎熬着呢?倚檀若是能看着二爷欢喜,也就于愿足矣了。既然二爷和奶奶在一处才觉得欢喜,我又怎么会不知天高地厚夹在中间呢?”
      “别说二奶奶和二爷还有百年相守,就看咱们王爷就知道了。王爷对先王妃有情,纵然先王妃没了这些年,姨娘们还是一般夹在先王妃和王爷之间,又何尝有过一日欢喜?倚檀明白,虽然自古至今,一个男人能娶了许多女子,其实一个人心里头能记着的,不过只有一个罢了,剩下的,都是可怜之人,不过一生一世白担着夫妻之名,却从没有一日真正做过夫妻的。”
      青罗没想到倚檀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触动了她的心思,也叹道,“你这话说的极好,我平日只觉得你温顺知礼,却不知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叫我刮目相看。”青罗望着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子,她对怀慕一往情深,却原来并没有奢求结发连理,只想默默守望,却又能在至为危急的时候,为他赴汤蹈火。
      青罗被这样的感情折服,对这个素来温默的女子心里生了亲近。青罗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妻妾或者不止一个,心里头的人,到底只能有一个罢了。若不是对一个人死了心,又怎么能真心对后来的人呢?若是有一日真移了心,倒不如就断了情罢了,也不必白白担着名儿,彼此煎熬纠缠。”
      倚檀也沉默了。从中秋的那一日开始,倚檀就明白,自由相伴的世子,自己再也不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了。她将他放在心上那样多年,如主仆,兄妹,又有着另一种情意。她从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做姨娘,她心里也知道,怀慕心里对娶身边跟着的丫头做姨娘的事情,本就是最抵触的。
      她也一直都知道,他的心里并没有自己这样的位置,他待她好,如兄弟姊妹,却并不珍爱。她知道他心上没有这样的人,她也略觉安慰,既然没有心上的人,不是她,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捱。她只求做他最近、最信赖的那个人,她只想伴着他,守着他,为他尽自己的全部心力,这就足够了。
      而如今,她仍旧放不下他,却知道连这最后的安慰,也是没有了的。过了这么多年,他终究是把一个人放在了心上那个危险的位置。眼见着世子对她慢慢的贴近,又疏远,却终究守在了一处。
      她也曾隐约恨过青罗,恨她怎么就以这样危险的身份,这样短的时间,占据了那个她自己这么多年也不敢奢求的位置,叫这个本不会为任何人动心的世子,为了她失了防范理智。她这半年以来,一直密切地关注着青罗,一开始是为了世子的命令,后来,娿为了自己心里隐隐的嫉妒、怨恨和不甘。她紧紧地盯着青罗,似乎想要抓出她什么不利的证据,叫世子彻底死了心,却慢慢地看见她对他的思念,如同密密织起的网,无处不在,连伺候在身边的自己也躲不开。
      她看见青罗每日闲暇时候在窗下练字,那些字句自己看得分明,连青罗唇角那一种温柔笑意,也看得清楚明白。她看见青罗摩挲着贴身戴着的桃花佩,嗅着木匣子里头的萎了的芙蓉花。她看见那一日世子寄了一枝红梅先报归期,青罗神色里毫不遮掩的欢喜。她眼见着青罗为了怀慕的事情殚精竭虑,细细筹谋。
      倚檀及那日才明白,在自己还没有愿意承认的时候,其实就早已经知道青罗对怀慕的心意真挚了。直到昨夜,在杏花春雨亭外听见青罗远赴松城的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她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的,是青罗是值得怀慕把她放在心上的,仿佛只要她不值得,怀慕就还不是她的。
      到了这一刻不得不承认的时候,她自己也就真正死了心,倒是想通了。若是青罗也能把怀慕放在心上,若是她值得,若是她真能叫怀慕欢喜,或者这样的结局,也就是最好的了。而她自己,就这样守着他,守着他们,或者也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318459/15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