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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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02)见君忽忘花前醉


      封氏这些回忆念头,虽说是历经几十年的光阴,与脑海中掠过不过是一瞬,眼神不过空茫了一晃,略顿了一顿,便凝视着青罗道,“既然都已经知晓,我也不会瞒着你的。只是你仔细想好,这一去凶多吉少,连我也不知怀慕能不能平安归来,更是无法保你的周全。你这一去,死生都要看天命了。”
      封氏的眼神紧紧锁着面前女子的脸庞,似乎想从她的面容之中找出什么勇气似的。连那声音都与素日的淡然不同,带着一丝忧心的沙哑,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期盼。
      青罗对着封氏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冰雪里头初开的寒梅一朵,在无边的冷风萧萧之中,忽然就生出了一点无与伦比的芳华,几乎闻得见那香气,瞧得见那艳色一般。纵然是要奔赴外头的外头风雪千里,她如此一笑,也似乎只是闲庭信步一般。
      青罗微笑着,只淡淡说了一句话,从容不迫却坚定不移,“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言毕便再不开口,只默默跪在地下,神情潇洒超脱,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又是坚定不移,再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动摇分毫的了。
      封氏听了此话,一颗心已是定了。侧转眼去,瞧了上官启一眼。对自己这个儿子也算是知之甚深,这些年他也过得不易,原本也是洒脱自在的性子,却生生成了如今这般,阴沉难测,再也不信任别人。
      封氏心里不是不觉得心痛的,眼见自己唯一的儿子生生毁了一生,自己却又无力挽回。今日晚间,看着这个年逾不惑的尊贵之人,那般憔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封氏犀利就已经明白,他这么些年,终究是放不下的。纵然素日与怀慕疏远,到了今时今日,却仍旧免不了忧心牵挂。
      她如何不明白这样的感情?虎毒不食子,自己的儿女,哪里更真的能放下呢。封氏非常明白,纵然这些年与怀慕父子之情极淡,他也绝不愿意见到怀慕又任何一丝风险的,就算只有一丝半毫的渺茫生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而此时此刻,这个年轻的姑娘,愿意为了这一丝渺茫的生机赴难,甚至于他共赴黄泉,不知他的心里,又是如何感受了。
      上官启此时却并没有察觉母亲正在瞧着自己,只是定定地瞧着跪着的女子。那种分毫不让的模样,几乎刺得他双目一盲,这样熟悉,刺到了他心里最深的回忆。昔日也曾经有一个女子,这样端端正正跪在自己面前,面容清淡决绝,毫不退让。
      只是自己却没有儿子这般的幸运,眼前的儿媳对自己说,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这是生死都要在一起的约定。而昔年的那个人,如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般,笑意微微,眼神清澈,那笑容和语气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却只对自己说了一句话,“从此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那个说这话的人已经死了,终究是死生不相见,连她死的那一日,他也没有再去看她。而这十二个字刻在自己心里,像是日日夜夜的诅咒,再也不能解脱。上官启这一瞬间有些恍惚了,自己本来以为怀慕必然会和自己殊途同归,却没有料到是如今的局面。死生相随与死生不见,这里的差别何以千里?而究竟,是怀慕错了,青罗错了,还是自己错了?
      上官启深深蹙紧了眉头,半晌才开口,声音微微带着些沙哑,却是平静无波的,“外头的事情,内眷还是不要搀和进去的好。世子的安危,我自然会放在心上的。”
      青罗听了这样的话,霍地抬起眼睛,背脊倒是挺得更为笔直,语声如珠落玉盘一样的清脆,却也是寒窗冻雨的清冷,“父王此言说的差了,世子失踪,自然是国事,然而世子也是我的夫君,自然也是家事。若只说是外头的事,我也是和亲而来的涵宁公主,西疆名正言顺的世子妃,如何就不能在此时尽自己之力?昌平王再如何,也要顾虑我的身份的,比之旁人,我自然更是多了一重保障。何况我嫁给世子,原本就是为着西疆和朝廷的万世永安,若是世子和西疆有了什么差池,又哪里谈得上太平?莫说对父王对太妃,对父兄也是无法交代的。更何况,此时的情形,父王不说我也明白,父王此时还能有什么更合适的人选不成?只有我,是去松城的唯一人选。”
      上官启不料青罗说话如此直接,定定地瞧了她一眼,却并不松口。青罗见状,忽然又一笑道,“外头的事情自然不必说,父王是明主,心里自然比我还要明白得多的。父亲此时不许我去找怀慕,当真是因为外头的事情,还是因为父亲自己心里有着心病?”
      上官启霍然一惊,青罗却不紧不慢,“儿媳自然明白,父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的生死,自然也是十分上心的。不论旁的人说些什么,不论从前有过什么样的事情,这种骨肉亲情,自然都不会变的。父亲也是曾经失去过自己所爱的人,必然知道儿媳此时心里的担忧的。所以不论是家事还是国事,我也是半步也不会退的。”
      上官启静静望着青罗,那一双剪水眸子里头闪着如同烈焰一样的光,叫他的心里也如同被火焰灼伤了一般。上官启心里对自己此时心里的抗拒也有些疑惑,自己和封氏原本商议着,除了青罗,也着实没有旁的人选。甚至于自己方才和封氏还疑虑过,这样危险的事情,能不能叫青罗倾尽全力去做的。
      然而当她真的跪在自己面前,面带笑容的请求这这样的机会的时候,他却退缩了,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拒绝。他说不清自己拒绝的理由,认真探求起来似乎十分荒谬,竟然像是嫉妒一般。他自然不想怀慕有什么差池,然而他也知道,若是她此去平安带回了他,他的儿子从此就再不会和自己走上一样的路。不论生死,他们是再不会分开的了。
      这些年,他总是带着些荒谬的恶意,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他一直认定了他终有一日会和自己一样。如今眼看着他与自己彻底殊途,心里竟然像是空了一块一般,像是曾经的过往都回来了,又似乎过去的全部都失却了。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嫉妒怀慕,曾经也有一个人,必然能够如青罗一般对自己的,是自己负了这段情意。他只是嫉妒,怀慕比自己幸运得多,结缘容易,竟然还能修成一个好的结局。
      青罗心里此时雪亮一片,她也知道上官启此时心里的感触,只怕经年恩怨都刺在心头了。青罗心里忽然一软,敛起了神色柔声道,“父亲,昨日种种如昨日死,今日种种如今日生,父王难道真忍心瞧着自己的儿子客死他乡不成?”
      封氏也插言道,“王爷,方才我们商议了半日,也只有世子妃去,才最是周全。昌平王如今虽然势盛,若是当真以西北之力对抗朝廷和西南,自然也是少有胜算的。世子妃身份特殊,若是昌平王胆敢伤了她一丝半毫,南安王和朝廷也不会轻易放过的。如今昌平王举棋不定,不敢真破釜沉舟,只怕也和顾虑朝廷有关。不敢王爷此时顾虑的是什么,都要以世子的平安为要。”
      上官启此时已经回了神,自然知道这是最合适不过的法子了,只有点了点头,对青罗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请世子妃多费心了。之后的安排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了,此行我自然会安排得力的人保护你的。只是你心里还是记着一句话,昌平王虽然提出了和解,未必私底下没有手段,还是要多防范着好。”
      “你此行去见世子,首要之事自然是安抚昌平王,为我方围魏救赵拖延时间之外,于此之外,等昌平王已经中计措手不及之后,还要设法保全自己和世子,防止昌平王急怒之下行处什么狗急跳墙同归于尽的事情。若是有法子,不等我们再行谈判或是营救,自己能逃得出来最好,否则又多了许多变数。我知道这两样不论哪一样,皆是十分艰难,但愿你能不服所托。就如你方才所言,你既然有这样尊贵的身份,就要担得起这样的责任,有这样的胆气才好。”
      青罗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父王放心,我必当竭尽全力,当不辱命。”迟疑了一时又道,“父亲,二爷的生死也在父亲的手里,父亲不想着别的,纵然只想着过世的母亲,也要好生保全二爷。父亲,这些年有多少人谋算着二爷的性命,父亲心里不爽不清楚。这一回的事情,只怕除了天意难测,更有阴谋算计。如今父王手里攥着二爷的性命,更要提防着有人从中作梗才好,若是我和二爷有福气回来,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有些事还请父王想想清楚,不要一错再错。若是——”
      青罗顿了一顿,神色间闪过一丝忧虑,转而又微微一笑,带着决绝的凄凉,“若是我和二爷无福回来,还请父亲千万还二爷一个公道。莫要让二爷和先王妃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青罗这话说得极重,非但刺得上官启面色煞白,连封氏也是一惊,惊看了青罗一眼,又带着些忧虑地瞧着上官启。青罗说这样的话,也是冒了几分险的,此时也是一瞬不瞬地瞧着上官启。
      上官启心里如被重鼓敲击了一般,青罗是拿捏到自己的七寸了,芳宜的死,是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而这一次怀慕的危机,自己也是隐约知道其中的原委,如今青罗以生死之事,勾起自己昔年最愧疚后悔之事,他还能说什么呢。
      上官启听了青罗末一句话,似乎除了这一回的事情,对往日之事还隐约有所指一般,心里又升起了一团疑影儿,却也来不及多想,只点点头罢了。上官启勉强平息了自己的情绪,是了,当今之事,最要紧的便是怀慕的性命和西疆的太平了。
      青罗见此行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行了礼便要出去。
      封氏却招手儿叫住道,“我的儿,你且坐一坐,我还有旁的话要和你嘱咐的。”又对上官启道,“世子妃既然要去,王爷只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的,也不用在这里和我们娘儿们说话,只管忙去。如今也耽搁不得,后日一早,便遣人悄悄儿护送世子妃出去罢。”
      青罗忙道,“既然耽搁不得,不如明日便走。”
      封氏拉住青罗的手道,“我知道你此时自然心急如焚的,只是这里头关窍极多,若是差池了一点半点的,你和慕儿的性命还要是不要呢?俗语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莫急,也好生平静平静才是。”
      青罗见封氏说的话有理,便坐下说话,上官启自出去不提。封氏见青罗坐在那椅子上头,便又道,“我的儿,不必坐的那样远,过来我跟前。”
      青罗见封氏此时满面慈爱,不见素日的打量洞彻,倒与家中祖母一般,眼里只有疼惜之意。心里头一暖,便坐到了封氏的床前。封氏仔细端详她一阵道,“好孩子,我虽然一贯知道你是个懂事明理的,却不知你有这样的心胸,你这一去,不说旁人,我这做祖母的自然感激你的。”
      青罗低头道,“且不说此行能不能如了意,就算有幸,也是我应当做的。我这也不是一般体面话,二爷若是有了什么不测,我这后半生,又能有什么指望?”
      封氏点头道,“我也知道你这说的是真话,只是难得有这样的勇气罢了。昔年我也曾随着先王四处征战,生死也是曾经经过的,你只管放心,上官家族的儿孙自然有先人庇佑,虽然如今坎坷,却必能逢凶化吉的。”说着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来,沉吟了一时道,“你今日与王爷所说的话,也太大胆了些。”
      青罗凝视着封氏道,“祖母既然疼惜我,我也只和祖母说实话。昔年先王妃的死,我也听说了些话儿,总还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如今二爷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不由得我不多留了一份心的,若是有人汲汲营营,贼心不死,非要灭绝了我们,岂不是叫人心里害怕呢。”
      封氏听她这话,是暗指着昔日柳氏之死和今日怀慕的事情,都是安氏一房的人做的了。昔日安氏多番想要谋害柳氏她是知道的,只是柳氏死的时候,自己并不在府中,只知道柳氏是死于忧郁病痛,听了这话,倒像是又生了一丝疑惑了。
      封氏此时也不便露出来,只道,“如今你当务之急,就是松城的事情,旁的且都不必管,自然有我呢。”
      青罗本来就是借着今日太妃对自己和怀慕心里的怜惜、对怀思的怀疑,刻意提起这件事情,如今太妃既然已经留了心,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就不多说什么。太妃留住青罗,也不过是说些小心保重的话,嘱咐了一阵也就罢了。
      青罗见封氏神色疲惫,知道这些日子,只怕这位老妇人也是心力交瘁,便告了罪告辞,封氏点头道,“你日后还要奔波多日,今夜且不要想这许多,好生睡一宿罢。我也乏了,你自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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