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李冰觉得,真的,这个世界上,你想要的东西,你真正渴望的东西,一旦到手,总是变味的。

也许渴望这两个词本就是用在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上的,你一定要拿到手,就象肥皂泡或满天彩霞,不可能还是原来的那个东西。

你所爱的,不能为你所有,你得到的不过是玻璃与塑料。
内容标签: 都市 正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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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李冰觉得,真的,这个世界上,你

立意:立意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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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短篇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1086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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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

作者: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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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李冰说:“谁要生孩子,我一生信赖过三个人,都是我最亲爱的,却都背弃我,我的父母,我的丈夫。当然都是我性格使然,我却也不想再给另外一个人机会,那怕他是我的孩子。

      没有人是圣人,圣人会在伤害中成长,普通人只会在伤害中受伤。伤口愈合留下永恒的疤痕,或残疾。

      命运一代代传下来,谁不想改变,但力气呢?力气从哪来?为了吃饭,为了面子,为了生存下去,每个人已经把所有力气用光,哪有多余的力量去改变命运。

      有一夜,李冰作了恶梦,被妖魔追赶,逃了又逃,与至爱失散,然后在一间屋子里相遇,正要相拥,忽然想起恶魔吃人后会幻化为那个人,不禁惊疑面前是人是鬼,吓得全身冷汗淋漓。随后想到,林多若死了,自己也不必独活,正好可以与林多同生共死,立时安然,心甘情愿不再挣扎。李冰握紧拳,多么讽刺,多么痛,痛到令人渴望死亡。

      有许多许多回忆可以证明李冰爱林多,而一个人爱别一个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另一人对她好,对她好到值得她爱。他为什么伤害她?为什么?一定是她有做错什么,是不是?

      林多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家务全包,忍让宠爱妻子。但有女人找到李冰单位:“你是李冰吧?我是林多的同事,我想同你谈谈。”李冰莫名其妙,心中隐隐不安。来到外面冷饮店,那女人道:“我叫高玉,是林多的同事,我——”她低下头,迟迟疑疑地说不下去。李冰不喜欢这种开场白,没有出声,心里面是明知会发生什么事却无法接受,又无力制止的感觉。高玉几次要开口,都欲言又止。李冰道:“我很忙。”高玉急急道:“我同他,我们——”李冰道:“不如这样,有什么事,让林多转告我。”高玉道:“他不肯说,他怕你不能接受。”李冰觉得自己真的要变成一块冰了,她瞪住那女人,不知应对。高玉道:“我和他已不是普通朋友。”李冰好象被重重打了一棍子般,先是麻木地呆望着面前的小女人,然后感觉到心痛,滴血一般地痛。高玉问:“你会不会同他离婚?你会成全我们吧?”李冰感到受伤,她受的教育不容她上去撕打,她只得出口伤人:“他为什么不来对我说?”高玉道:“他不忍看你伤心。”李冰道:“告诉他我够坚强,让他亲自对我说,我会成全你们。若他还不肯,证明他对你根本没诚意。”高玉道:“也许,男人都巴不得一妻一妾,但我想,你是有学问有地位的女人,你不会容忍一个这样的丈夫吧?”李冰回答:“我不会容忍他娶妾,但我会容忍男人犯错。”那女人急怒:“你不相信我!回去看看你丈夫现在还穿着我送的袜子内衣!”李冰道:“下次送皮草,我会留意。”

      李冰在单位一直对自己说:“不,不会的,我不相信,那女人只是自作多情,没有这回事,是有人陷害。”她面无血色地呆坐一下午,绝望地寻找任何可能的借口。

      离婚?不!不!李冰恐惧,不要一个人独身。女友都有家人,谁来陪她?同男人混,一下子名声就坏了。谁会在你哭泣时安慰,烦恼时开解,受了伤,谁会帮你舔拭伤口?只是一个错误,只是一时没有把持住自己,李冰劝自己。但自己不相信自己。

      李冰不知怎么到家的。

      王林已经面色苍白地站在那儿,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冰绝望地问:“你认识高玉吧?”王林点点头。李冰道:“她来同我摊牌。要我成全你们,你呢?”王林惶恐地叫起来:“我不要同你离婚。”李冰看着他,心想:“是的,我不会同你离婚,我是个懦弱的人。”

      李冰先是感到尊严受了污辱,气愤得想大哭大叫,但她没有力气,是因为她觉得无法抗拒命运,若说性格决定命运,那么李冰的命运应是早已注定,好强敏感,她想得到的很多,她能付出的少,她不会幸福。然后她感受到背叛,非常非常的痛心,就像自己送出心去给人践踏一般。王林说:“你怎么对我都行,我不同你离婚。”李冰望住他,望着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他,望向无穷虚空。他说:“别这样,李冰你相信我,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但李冰仿佛昏迷一般,不动不出声,也不思维。

      李冰一直想:有一种安眠药,吃二十粒就可以死。有点苦,吞下去,痛苦不了多久,一切就可结束。再也不会痛。心里鲠着一颗钉子般的痛日夜折磨她,多么痛多么痛,无法扼止。不值为他死,是的,不值得。但那个人曾那么宠爱她,让她觉得自己公主般尊贵,让她觉得自己象个孩子般可受他保护。寒夜走在雪地上,是他走在前面为她挡风;冻僵的手脚是在他怀里暖和过来的,他的手温暖宽厚,握着她瘦小的足踝;他安抚她的伤痛,耐心听她的倾诉,关心她,给她信心。她在此时只想重回那一刻,却永无可能,逝去的永不会重生。她伤口深重,痛疼难忍,她不为他死,是为了自己的痛。时间会愈合伤口,但时间不会让残缺的肢体再长出来,时间也不会让疤痕消失。他同她之间有一些什么东西逝去了,永不会再回来,又有一些什么生长出来,永不会消失。李冰想,若可以,我愿用我的一切换我能忘记今天发的事,但不能。

      是背叛。有些人同有些人可以生活一辈子,仍保持独立自我,他们对任何人友善,也懂得防备任何人,这种人叫心智成熟的人。李冰却是共生动物,轻易不容人接近,一旦接纳了谁,就忘记设防,恨不能交心交肝,将生命溶成不可分割的一个人。所以,同伴的离去,不是合同中止,而是背叛。

      那泪水象泉涌一样从林多脸上滑过,不能溶解她心中的硬结,她的脸上反而没有泪水,她只感到绝望,她是那样惧怕孤独,在那一刻渴望置身于荒原,沙漠,或者黑暗的宇宙。

      李冰留恋他的爱护,不敢冒险离婚。于情于理,不得不说一句原谅。

      但破镜重圆,终究补不成一面完整的镜子。李冰总是问自己:我为什么不离开他?补一只破碗比买一只新碗代价昂贵,我应该离开他。我不会原谅他,我不会的。我会一直受这件事折磨,他会一直受我折磨。为什么我不离开他?为什么?李就常常幻想用头去撞墙,撞到流血,撞到感觉不到心里的疼。她常常梦见自己生出双翼,撞破窗子和墙壁,飞向天空,在空中却感到双翼沉重,无法控制自己,有时一头栽下,直直坠落,她会想,死了也好。

      男人会怎么想?应该谅解他们,他们不过一时忘形,但若女人也做了同样的事他们会怎么说?李冰的伤心在于她不能明白,林多为什么会这样做。还说他爱她,他要是不爱她会怎么样呢?这样羞辱她,还是爱她的。李冰想:“我真可怜,我被一个不值得的人抛弃,还不肯离开。”林多是怎么想的?他做了这样的事为什么还能说他爱她?他如果不爱她为什么不干脆离开?李冰是怕的,怕他离开。李冰有一切女人的懦弱,怕改变,哪怕是更好的改变,她终究会怀旧,会想念那已逝的永不回头的岁月,只因为不能再现。

      她同他有过美好的岁月。手挽手散步,在教学楼后的丁香丛里的吻。他把她抱在怀里,那温厚的胸膛,男人身体的味道,紧紧的仿佛怕失去的拥抱。他安慰她,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拍她的后背,他的每句话都动听。你以为好听的话没有用吗?不,好听的话最难得,它能让哭泣的心灵安宁,能让困苦减轻。他是她的药,她同他在一起才能安然,即不孤单,也不烦躁。她的世界是虹,却杂乱无章。他在才理顺一切,让她可以生活。但是,他却这样伤害她,抱负吗?她有点高傲,爱需小脾气,她说话刻薄,她伤害过他吗?她为他做过什么?少,是吗?少到要这样恨她吗?

      爱是这样伤人。

      爱是这样伤人。

      能打起精神上班已经不易,李冰的所有光亮的世界都破碎了。是的,不过是常见的婚外恋,却是一个女人一切。她的家,她的爱,她背后的港。在外冲锋陷阵的士兵,在枪林弹雨中活了下来,回到自己的战壕休息,却在自己的阵地被刺了一刀。还得说原谅。

      读到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怒而自杀,总是非常向往。多么痛快,多么解脱,多么勇敢。真的,就象女主角说的:“这样我就少受了几十年的苦。”但是死,多么需要勇气。而且没人会原谅她轻生,为了一件不值得的事和一个不值得的人。她最喜欢的想法是:“一定是我的错,我一定做错过什么,人家不会无故这样对我的,没有人会这样残忍,故意做这样的事,而且他说爱我的,而且我也信他。我都不知道不信他怎么活下去。”天天在一起,怎么防得了一只狼呢?为什么?只是不幸吧,有时候老天会偏在你穿了新鞋时下雨,为什么呢?只是不幸而矣。还有许多人更值得无语问苍天,看看知音就知道,天下不知有多少令人泪下的故事,丈夫有了婚外恋算什么?小事一件,不能算不幸,只是意外。

      她总想大声呼喊:“回来,回来。”叫什么回来?过去。就是那些骗人的美好的过去。他骑着自行车驮着她,走遍大半个城市,想着阳光下的他,想着只买给她一人吃的冰淇淋,想着所有的甜言蜜语,想着那些曾以为是真的海誓山盟。原来他不过惯于顺口说好话,原来一切都是幻觉是假象是伪装是欺骗;原来,只是她不该自己麻醉自己,只是她根本就不该相信。

      一个受伤的女人,永远不会伤愈。因为不管她怎么做,她总是吃了亏的,她受了伤,却无法伤害他。最好的选择,不过是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在内心深处,自会有疼痛的伤口不住提醒她,发生过什么,他对她做了什么。

      所以,一个受了伤不会痊愈的人,恐怕没法学会仁慈,她有什么能力谈仁慈呢?别人会笑死。一个受了伤,无法痊愈的人也许唯一的选择是报复。

      那一天吵了架,他哄她,非常难,她哭泣,沉默,为了不值得的事,他不明白,为什么蚁穴会令大堤决口,先是没放在心上,去哄时已经晚了,她发脾气,将一袋瓜子散在他床上,又向他脸上泼水,他火了,要打她,她那拼命似的还击让他退后,然后他又睡着了,心胸很大的人,不能不说他坦荡,因为受了那样的骚扰,他只是翻个身又睡了。她在另一屋将音响开得很大声,他吼叫着让她安静,无用,便关紧门。她在那边因为他的麻木与冷漠而落了泪,他终于过来了,哄她。认错:“我错了,别闹了。”又问:“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这样?只因为刚才你让我过去我没过去?你指甲划在我脸上我打你一下?行了,我错了。”没有回应,他烦了:“李冰,你这样还让我过不过了?无缘无故,就这么闹?你不让我活了?”泪水大量大量地落下来,他无能为力,困惑不解,又想睡,便不耐了,然而他毕竟还是哄她了,抱着她,她想:多么好,被人拥抱的感觉!多么好,要是离婚怎么办?我不能一个人孤独,我会自己拥抱自己,然后感到无限悲凉,怎么办?我是个需要男人的女人,我不是个可以高尚地孤独地如同天鹅般寂寞地低着长颈的女人,实际上我热爱□□的一切快乐,会为之屈服,不惜忍气吞声,我的□□是脆弱的,受不了引诱。当他的手在我身上抚摸,我只想一直这样下去,不要停止,然后是唇,是温柔的软软的吻,然后……当他的双伸进她的衣服里时,她有种受辱的感觉,许多次,她生气,他会用这种方法来与她和解,温柔地满足她□□的饥渴,她的精神似乎也就满足了,今天有点不同,因为他不同她亲热已久了,她的渴望落空了多次已经变了味道,仿佛□□不是两个人的快乐,而是他对她的补偿,不是他与她共同渴望的,而是他对她的赏赐,她不记得已经多久没被他求过爱了,总是她拥过去,他不住问她:“好了吗?你好了吗?”真是难堪,她才二十多岁,已经是件旧衣裳了。她说:“来,我给你讲个故事。”一边挣开他的手,他乐意听她终于开口说话,也许用这种方式安慰她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他乐意放下手听说故事,她说:“从前有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一起吃饭,他的筷子掉了,他弯腰去捡,用手捏了捏那女人的小脚,那女的没有表示,就是有意了,他又将同桌的老太婆支走,那女的也没有走,就更是同意了,这叫捱光计,我看你也会,是不是对别的女人就用这一手?”王林松了手,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住这打击,良久,他说:“你也睡吧。”然后回去睡了。李冰不觉报歉,只觉痛快,她有点变态,以伤人为乐了。然而胸中那一口气出去了,不再闷得她无法入睡,至于王林是否能睡着,就不关她的事了,再说她不信他会睡不着,有一次他还在她身上就睡着了,不错他在等她,这是他的温柔,但是真难堪,不如他不管她,也许就是这样他厌了同她□□。

      她不原谅他,刻薄他,有时也是温柔的,但一点小事就会让她回想过去,破碎的镜子补是补不好的,怎么照都不是原来的人和事,若他低些头也许会好些,但低到什么时候去?一辈子?所以不能低头。

      所以,是两个人的痛。哭泣已经变得无力,即不让她痛快,也不让他痛心,是无力,是没有力气,象血肉相连的两颗树,不管哪颗试图离开得到的不过是两个人都血肉模糊,也许对林多不是的,但对于李冰来说分离是那么痛,就象分割她的手足,要她清醒地自己下决定,她不能,她不是个有勇气的人,她怕痛。她会将未来的痛苦在幻想中清楚地体验一遍,然后怕了。

      也许林多认为原谅容易,也许他也有怨言,因为她那样反复无常,她不是她自己口中和她一贯表现出来的那种粗心大方的人,她是个小女人。她受了一次背叛再不肯相信所有誓言。她一次次想,她的痛是什么?是她不再相信他的爱,她不能相信,她不自信,她问:“你为什么爱我?你为什么爱我?你不是说我暴燥、懒惰、小气、说话刻薄,不会同人相处,不懂事,什么都做依靠你?你爱我什么?”他说不出,那么多缺点,一个都致命,她有那么多缺陷却没有优点,那么他爱她什么?她会自己回答自己:“我不知道。别问我,也许是假的那么不要太早发现,我还没准备好新的开始,不要太早发现,我很怕痛。能多骗自己一会也好,得了癌不必太早发现,反正大半是治不好的,奇迹让别人去创造吧,我只想再多过一会儿正常的生活。”

      但是正常的生活在哪里?没有什么会过去,人的记忆有时可怕的好,她记得每个细节,她永不会忘。她受着折磨,连他都有些厌腻了,过去那么久了她已经答应不同他离婚了,他也尽心尽力地做个好丈夫了,她还是无理取闹,他痛苦,她也是。

      奇怪,当她知道这件事第一个反应是: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同他离婚,我不会离婚。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劝自己不要离婚。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痛,每一次碰触都是痛。只要想一想就会痛,不要就去揭伤疤了。真难,对于懦夫来说生活真难。连逃走都不能,逃到哪去?

      爱情是这样一件事,你以为它不存在,它偏偏刺痛你,你以为它存在,它在哪里?它从未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它只在梦中让人心碎,而凡人连心碎的权力都没有,心碎?人还要活下去,不论怎样,遇到什么,是痛苦是耻辱,活人从来不管,只要活下去,什么都能承受,一点尊严没有。只要活下去。

      很长一段日子,李冰觉得自己象野兽,活得非常脏肮。

      脏肮,就是忍辱偷生的感觉。

      李冰常想:“这个人,我为什么不能离开?”这个人同那个人又有什么不同?同所有的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我不能离开他?

      抑郁,每一天都是不快乐的一天。无端狂笑无端哭。不可信赖这四个字已经标注在林多头上。

      象从前一样,李冰唯一的快乐不过是在假日,得到一本好书。

      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李冰很愿意忘记那段日子为什么黑暗,她常常只记得那一段日子工作不顺心,与同事上司处得不好,又累又倦,令人只想离开。

      其实,李冰的工作也是不顺心的,她学工科,却到银行工作,一般人觉得那是个好工作,实际上,她不适应,她同那里的人事与工作都不适应。

      李冰在工作单位没有再找到一个读过红楼梦的人,也没人看过张爱玲,甚至没人读流行小说,这些人成天干什么呢?就象别人奇怪李冰成天看什么书一样,李冰也同样奇怪这些人成天干什么,聊天吧?怎么有那么多好聊的?交换情报吧?象蚂蚁或蜜蜂一样,这些人成天将头到一起,是为了交换情报,谁升了,谁调了,谁怎么了。还有一些私人情况是调济品,李冰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想,她就是做不到,太累了。太累了。

      在银行做下去,李冰想,不定哪一天,我的同学路过,一看:“咦,这个人,同学,还是出纳?”李冰不禁一笑,当初全年级参加高考排到女子第一名的就是她,但是,学习好的往往在工作时打不过学习一般的,人的心思要是不够专一是学不好学问的,但是太专一,往往顾不到人际关系,所有事都是工夫所至,用进废退,总顾不到,渐渐就不会了。

      李冰从窗子望出去,总是出纳,在大专毕业的科长手里过活,真他妈的难。只好离开了,没有办法,只好离开。

      那段时间,李冰总同林多说要出国,移民加拿大吧。她说:“移民加拿大吧?”林多回答:“不去,你现在多少是白领,去那边刷盘子?找到刷盘子的活还不错,要是刷盘子的活都找不到怎么办?”

      不去,别动,别处都有危险,不要动地方,要动地方也可以,找一个象银行一样保险的单位去。

      当然没有,当初进银行是花了多大力气才进去的?当然不是靠自己进去的。老父亲早说过:“别想别的地方了,这个地方费那么大力气才进去的。”

      就象她当初上的大学一样,不是她喜欢的学校,她希望上文科,只得学理科,付出努力后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李冰不想用一辈子去努力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她没有动力,即使是能离开银行这个念头也不能让她渴望通过注册会计师的考试,一个人努力太多回,得到后,得到的都是失望,她多少有一点权利多疑了吧?

      当初她嫁给林多也不是不费事呀,父母连同妹妹都不同意,认为那人不配她,这个固执的人又不想同家人断绝来往,受多少委屈,忍气吞声才得结婚,结果呢?李冰苦笑,所有得来太过费事的东西,事后都会让你觉得,不值得。象在拍卖行以双倍的市价竞得拍卖物一样,事后一想,再喜欢也觉得不值。说只要喜欢就是值了多少都是因为嘴硬而矣。

      她以为考上重点大学就可以了一件心事,哪里,不过是添一件堵心事而已,以她的努力,考文科也未必考不上什么吧?但是她接受了别人的合理建议,人家指出这一条路宽阔明亮,她也看见,于是走下去,但是到达的地方不是她要去的地方。

      她常想,如果我不是考那么高分该多好,也许我就能去我比较喜欢的学校念比较喜欢的科目,所有学校里,只是最高这一间大学不是她自己报的,因为对此没什么信心,她没以为她会考上,所以听从指示,报了比较低一点录取分的重点大学,结果考上了。

      毕业后,她没有从事自己的专业,因为,家人觉得银行工作比较合适女孩子做。她要求了几次要去设计院,家人不同意,毕竟,她自己找工作难一点,她要靠家人帮助,而且,她也并不真的爱她所学的一科,但是,也许,从事专业工作,在人际关系上她就不会这样捉襟见肘,她毕竟是一个聪明人,对于学习知识来说,她的聪明还是够的,她只是没有处理人事的大智慧。

      结果,她常眼望窗外,眼神象一次去动物园看见的关在笼子里的鹰。林多问她:“怕不怕?”

      那鹰直盯盯地瞪着人看。李冰说:“不怕,它不同我一样吗?”

      林多问:“什么?”

      李冰道:“关在笼子里。”

      林多心最宽,常安慰李冰:“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李冰问:“你是听不明白我说话吗?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多说:“我明白。”他只是无能为力,他只能安慰,他不是不明白。

      李冰说:“我不是因为我是个出纳不快乐,我在这个地方,就算做了行长都不会快乐。”

      林多明白,但是李冰赚得比他还多,家里不能一下子少了一半的收入,两个人已经习惯大袋大袋购物,出门打车,请人收拾家,不爱做饭时出去吃,一下子要回到学生时代的苦行僧生活,他们想想都怕。

      李冰有点半吊子艺术气质。她认识的一个年轻人,比她小四岁,一次有客户的业务做不通,客户满口报怨吼吓,事情就是这样,连人权都会被人维护得过分,现在的银行对客户的权利也一样维护得过分,只要是有争执,一定是员工的错,令一些客户变得十分难缠,那老头宣称:“你快给我办,不然我找你们行长去。”事情确实是那小子处理不了的。年轻人当时将眼镜一摔,大声咒骂,两人互相威胁一通,那老头坚称自己要去找行长,年轻人当场问候了他母亲。让他滚你妈的蛋。

      第二天,通报批评,不久,小伙子辞职不干了。

      然后到北京一家无名大学去读外语,读了两年毕业后,觉得无聊,又去考美术设计。那是李冰也最爱的一科了。

      那人是艺术家脾气,象李冰这样只敢私下发发牢骚,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算半吊子艺术家气质。

      行事时听从头脑的理智,内心却不停哭泣。

      李冰常想,心里的那哭泣的小家伙,是个孩子吧?无理地,痛苦地,为一点小事哭得撕心裂肺。那个小家伙住在她心里,受委屈,受苦也有些日子了。也许成年人心中都有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只是不是每个成年人都能听见他日夜不停地痛哭,也有一些听见哭声的根本就从心所愿地行事了,只有象她这样的人,半吊子,做什么事都半吊子,不敢爱不敢恨,不敢哭不敢笑。

      有时听到人抱怨:“连电话费都交不起了。”或者:“生个孩子,所有存款都花光了。”想想自己的存折上有足够的资金可动用,还是不禁有点骄傲的,真的,李冰不是个莽撞的人,她手里从来没有低于一万元以下存款的时候,如果没有存款,她会不安。

      她看到人家一拍桌子,辞职不干时,总会觉得痛快,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够辞了这鸡肋工。

      林多说:“你要是不同我商量就辞职,我就同你离婚。”

      李冰要呆一下才问:“那你是为了我的工作才同我结婚的吗?”

      林多说:“不是,但是你要是连那么大的事都不同我商量,我就同你离婚。”

      有的时候,不能要求别人做圣人。每个人都是按着相应的社会地位来区分怎么对待人的。自己的丈夫当然不能免疫。

      谁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有一个说出去好听的工作?而且还有相当的丰厚的物质财富。谁愿意说:“我妻子?是个体户,没工作,搞艺术创作,挣多少钱?没准。其实,不太挣钱,我已经两年没见过她有任何收入了。”

      他当然希望听到别人说:“你挣的就不少了,她比你挣的还多?”

      李冰会批评那些搞艺术而令妻儿挨饿的人不负责任,现在男女平等,至少在她家中男女是平等了的,她不能一甩手:“老子不干了。”她只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后:“我觉得这个工作不太适合我。不是对工作或对任何人有意见。”她不能不象一个中产阶级的女人,小心谨慎。她不能不克制,不能不做得象一个职业妇女。不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所以不能不觉得累,心力憔悴。

      她最大的痛苦是对自己痛苦的无能为力,她常常静坐在那儿,想象自己发出疯狂的吼叫,将玻璃都震碎,纷纷落下,其实她只是静静地坐着。

      悲哀无力地。

      一个无力的人。

      她象得了重度肌无力一样疲惫。

      回到家里,即使一天什么也没做过也觉得即不想也不能再动一下,那种渗到骨头里的疲惫感不知更多是来自生活中的挫败感还是来自对生活及爱情及人性的失望与不信任。

      她坐在床上,不住往嘴里放食物与饮品,生活中唯一不变的是美食不令她失望。即不用付多大代价,吃完后的饱足感,多多少少令她感触生活的敏感度下降了,同吸毒酗酒一样,吃零食,让一天变得可以忍受。

      她最喜欢的一首歌是:“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想哭出来?尽管多少次,她无故落泪,但是泪水会越来越少,因为越来越难感动自己,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从头到脚罩下来的沮丧,还有灰心。

      一把刀磨得越锋利,钝得越快。

      她的脾气越来越坏。但事情就是这样,你有用时,有工作,有钱赚,有地位时,脾气再坏,也可以接受,到什么都没有时,脾气再好,也没有用。李冰常安慰自己,一个人最怕的不是被利用,最可怕的是失去利用价值。她不敢让自己失去利用价值。一个人失去利用价值时会看到哪些是真正的朋友、亲人,但也会看到自己真正的朋友和亲人少得可怕,少得令人惊叫起来,那还看来干什么?西方人说:“不要试探你的上帝。”同样,不要试探你的朋友亲人,你会失去绝大部分的朋友亲人。一个穷人,一个接受了救济的人就失去了一种资格,一种同救济自己的人做朋友的资格。

      随同救济而来的还有教训,要是你认为自己对,不想接受教训,教训你的人就会认为你连救济都不配。

      李冰有许多次希望自己可以疯掉,坐在那儿,呆呆地不动,半天不动,眼睛直直地,没有人叫时不要动。李冰的一个同学就这样,精神分裂,每次看完她,回到家后,李冰会有点不自觉地模仿她,心里多少有一点羡慕,她不用工作,再不用顾及别人的想法,她已经是疯子了。李冰希望自己也是疯子。可以在早上五点钟欣赏日出时的紫色云彩,可以坐在窗前对着白云发呆。

      这样一个不安份的人,在银行工作是不太合适的,她不太会遵守规章制度,她总会做错事。出错时吓得手发冷,吓得想哭,心脏不停地跳,想哭。然后,想,大不了不干了,又有点释然,心里幸灾乐祸地想,被开除吧,被开除就再也不用干这讨厌的工作了。

      李冰希望能开一个小小的书吧,里面有新书和各种杂志,翻看之余,可以点一杯香浓的咖啡,可以来一杯可乐加干白,不要酸的,要甜味的,甜,是生活中最好的味道,可以加进任何味道,但主要的味道一定要是甜的,幼稚吗?不,有太多事完全是苦味,真的,不必再加进任何内涵了,舌头只想尝到一点甜头,那味道让心里觉得,世界毕竟还有一点甜的东西,还有值得留恋的享受。

      要光亮的玻璃,要沉静的木器,连耶和华第一句说的都是:“要有光。”所以李冰也象所有俗人一样喜欢闪光的东西,还有李冰喜欢自然,所有节目里最爱的是人与自然,动物世界和探索频道。爱科学也爱自然。

      不用太多的投资,只要三万元,这点钱,李冰有,可以轻松拿出。但是,夫妻的财产是共有的,李冰希望林多支持。更重要的是,有许多事,李冰有点怕,一个女子,出去办事,总是有男人在一起方便些。李冰其实是有点怕同人打交道的事。

      李冰没什么口才,她不能说服林多,这个主意是会赚钱的,她自己并不知道会不会赚钱,她只是爱这个,她希望自己有一家店,可以不用看别人脸色,希望那个店多少有点文化色彩。

      李冰希望能: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哭泣,哭泣。

      许多时候,心是冷的,泪水仍会流下来,无望地,可怜自己。小小的愿望,一个梦,一个梦而已。李冰说:“我只用我赚的那一半钱。”

      林多说:“什么你的我的,都是我们俩的。”

      李冰道:“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做。”

      林多挥挥手:“你去做吧,我看你能干什么!”

      一个胆怯的女人能干什么?

      哭泣。

      坐在那儿,问自己:“生命中有什么值得我如此留恋?”

      回答:“不知道。”

      “那么,我为什么不离开?”

      回答:“不知道。”

      千疮百孔的成人世界。

      李冰说:“如果我不能做这件事,我宁可离婚。”

      林多回答:“我宁可杀了你,也不要离婚。”

      李冰呆了一会儿:“那么,杀了我吧。我不觉得活着有什么意思,你活得那么有趣,来杀了我,一起死,我觉得很值。”

      所谓爱情,不过是你这样的工作,你这相貌,你赚的钱还不差,要找比你更好的,难一点。但是,林多是党员,不信神不信佛,更不信爱情,说破天,有一件事不可以,平时要他做什么都行,一日三请示,甜言蜜语,巧言令色,怎么都行,就是让他破财的事不行,精神是什么东西?只有看得见的是真的,林多只相信物质。

      有一次开玩笑,林多说:“精神能控制物质吗?”

      李冰伸出手来,一伸一缩:“怎么不能,你看这不是?”

      林多看傻了,这是什么?

      李冰笑道:“这手不是物质是什么?让它动的不是我的精神是什么?”

      哈哈大笑。

      李冰喜欢天上的云,林多只相信脚下坚实的大地。

      后来,李冰又看到一处现成的小酒吧,二万元,不用自己费什么事去办手续,那人又说一天可以赚几百元,林多有点心动。赚钱是好事。

      后来那个小店不赚钱,而且,来的人多数是唱酒,虽然都是学生,但,不是李冰爱的那个调调,后来,有人要买,幸而不赔钱,也就卖了。

      李冰觉得,真的,这个世界上,你想要的东西,你真正渴望的东西,一旦到手,总是变味的。

      也许渴望这两个词本就是用在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上的,你一定要拿到手,就象肥皂泡或满天彩霞,不可能还是原来的那个东西。

      你所爱的,不能为你所有,你得到的不过是玻璃与塑料。

      李冰的世界,李冰的成人世界,李冰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她只是活下去而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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