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书堂阴阳簿

　　不知忙了多久了，忙到打电话给沐川的时间都没有，其实就算是打了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听他冷冷的道一声谢罢了，实在是没必要给自己添堵，尤其是这么忙碌的时候，这样想来，我和老头的交易未免有些太吃亏。我想我和沐川的关系十年都没改善，我的懒惰和懦弱也是主要的部分。

　　我和地府的人有些浅交，对他们的做事方式也有些了解，带着浮夸的官僚主义作风，实际上能偷懒则偷懒，如今得到这么一个机会，不管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一并交给我干了。

　　“阿离，你看看我们还剩多少破事没干完。”我歪倒在宽大的座椅里，躲避着追逐而来的阳光，眼皮都懒得睁开。我觉得阿离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据说他昨日帮前阵子死去的刘阿婆喂家里的猪，然后被人当成小偷追了一夜，我对他深表同情，但无能为力。

　　阿离虚弱的回道：“不多不多，还有五十来个吧。”恩，我觉得他一定是累傻了，真是可怜的孩子。

　　正当我觉得前途无望时，大堂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伴随一阵檀香的气息，一个身着黑色长裙的女人走进来。我瞥了她一眼，到勾起了几分兴趣，倒算是美人，看起来带着几分素净，尤其是她身上的气味，常年呆在鬼书堂，檀香总让我有种安心的熟悉感。

　　女人看了一眼堂内，吃惊的情绪一闪而过，石沉大海，眼神瞬间平静下来，想来是因为我和阿离现在的濒死的状态实在有些不能见人。

　　“请问鬼书大师在吗？”女人问道，声音也是不错，倒是和长相很般配。我不由得张开眼仔细观察起来，女人的身材在黑裙的包裹下玲珑有致，臂上端正的別着黑纱，看来是家中有丧。只是她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平静了，如同死水一般，丝毫没有哀伤的意思在里面，真是个棘手的女人，黑玫瑰一般，一碰就扎你一手的刺。

　　“师傅目前正在远游中，鬼书堂暂不接客，真是抱歉。”阿离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她。阿离动物般的直觉，一向准的惊人，想来是比我更早感觉到了从这个女人身上传来的危险的气息。

　　女人转身欲走，我起身拦住了她的去路，“如果不介意的话，小姐不妨说说有什么事，舍弟不懂事，这青天白日的，哪有开门不接客的道理。”阿离正欲辩解，我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女人抬头冲我一笑，自信无比，她怕是在进门的瞬间，就将我和阿离分析入骨，只怕是我会拦这她这个举动，也是在她的计算范围之内的，真是聪明的女人。

　　我把她迎进内室，泡了上好的茶水一并端了进去。

　　“小姐贵姓？”我摆好茶具，问道。

　　“顾，顾影自怜的顾，单名一个锦字。”

　　“顾小姐可不像是需要顾影自怜的人，不知是家中哪位亲友去世，不介意的话能否详说一下，毕竟丧事也是人生中最后一件大事，我们也不能就随随便便给人办了，人是看不见了，这天还看着呢不是？”我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朝她面前推了一些。

　　顾锦端起茶杯，刚到嘴边又放了下来，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叹气道：“是我的妹妹，比我小了三岁，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相比你的父母更加的悲痛吧。”我顺嘴回道

　　顾锦低下头，表情暗了下来，我觉得她有些愤怒，她稳了稳情绪，继续说道：“我们的父亲去世得早，妹妹甚至都记不清父亲的样子。我们的母亲性格相当强势，她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又要管理父亲留下来的财产。常年生活在强压下，母亲变得暴躁易怒，他对我和妹妹从小的管教也是相当严格，可惜我妹妹性格比较软弱，总是达不到母亲的要求，也常常受到惩罚，我没有办法帮她。我妹妹从小到大做的最勇敢的事，就是和她认为对她好男人离开这个家，也是因为这个事，我妹妹出了交通事故，一条命都赔了出去，但是母亲却认为这是她的耻辱，连丧事都低调处理。”

　　“所以你找我们，是想要大操大办，让令妹风光大葬的意思。”幸福的人都一样，不幸的人各有其不幸的方式，对她这种遭遇，我除了表示同情之外毫无办法，女人之间的战争往往是最可怕的。

　　“不，我非常同意我母亲低调办丧的想法，一来没有什么比我妹妹的名声更加重要，二是那个男人实在是过于纠缠，若真要追究起来，他就算是陪我妹妹一条性命也不为过。”顾锦越说越激动，我觉得有些意外，但还是想尽早结束和她的谈话，万一她情绪崩溃放声大哭或者狂性大发拆了我的小庙，都是我不愿意看见的。

　　“这一点顾小姐不必担心，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们店的信誉向来是最好的。明日九点我们再见吧。”顾锦见我有送客的意思，留下了住址和她妹妹的生卒就离开了，顾心，生于1996，卒于2014，和阿离一般大的年纪，只有十八岁而已，真是作孽。

　　我端起顾锦的茶杯，将还温着的茶水泼在地上，茶水还未及地，就化作了一阵青烟，再端给顾锦之前，我偷偷往茶里下了些符灰，并不伤人，只会让人觉得有些晕眩罢了，顾锦在茶水端到面前的那一刻应该是察觉到了，难道她和我还是同道中人。

　　顾锦的到来和离去，给鬼书堂带来了一丝特别的危险味道。不否认她的确是个有趣而又危险的女人，但是她的故事实在是过于狗血而平庸，顾锦这种女人不适合黄金八点档电视剧的女主角。无论真假与否，我这好奇心起来了就是要探个究竟的。

　　“师兄，我们为什么要答应那个女人啊，我看她一眼浑身难受，她不是好人。”阿离面露难色说道

　　“但是是个有趣的人。”我喃喃自语道。

　　阿离在我和顾锦聊天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但目光始终在打量着那个女人。阿离生就带着动物的敏锐，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有着本能的躲避。

　　师傅一直喜欢着他的天性，便由着他这么长大，阿离倒也没辜负这一份期望，谦逊有礼，温润如玉，天赋过人，从上到下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连协会里那些挑剔的老头都把阿离夸得天上有，地下没。但阿离的胆小是从骨子就带出来毛病，幸好这些世间实在是太平的有点过分。老头这次出门没带上阿离，怕也有让他改改毛病的意思。

　　阿离见我一个劲的只对他傻笑，便扯了嗓门喊道：“师兄，你怎么能答应那个女人呢，快点推了吧，这师傅又不在，万一出点事怎么办啊！”

　　“天大的事有你师兄呢，你去准备准备，明天和我一起去。对了，马上就把地府送来的那个破簿子给他烧了，今天晚上要是要那臭不要脸的白无常还敢找上门来，就给我打出去。”

　　“师兄啊。”阿离急的都要哭出来了，我最讨厌他这个样子，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太难看了。

　　“少废话，你明天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要是敢哭出来明天你就一个人去。”说话间又推门进来一个人，今天真是热闹啊。

　　“哟，阿合你这是趁你师父不在摆什么威风呢，阿离别怕啊，回头都拿个本子记着，等你师傅回来好好告他一状，让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阿离听出来这是揶揄他呢，连招呼都没打就往屋里走。“跟着陆合这个臭小子两天，连这脾气都学了去了。”

　　“少特么废话，你来干什么的。有事就说，没事快滚”来人身形极瘦，但身高足有一米九以上，杵在门口就像一根竹竿，没错，这个小子就是当年造成我十岁惨剧的主要推手，竹竿。

　　这小子在正道上没什么天赋，倒是对旁门左道有些兴趣，前几年便脱离了师门自立门户，做些“小生意”。竹竿自小和我一道长大，我对他也是熟根熟底，这人虽然靠卖情报为横，但没事坚决不会出门，整日窝在他那个小店里研究些不靠谱的法术。我将他周身看了一圈，心里一惊，低声喝道：“怎么会弄成这样，不是叫你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吗？”

　　竹竿见我已看出些端倪，便敛了笑，哀求道：“快点给我看看吧，都快疼死了。”事态紧急，我也懒得再骂他，将他引进房里，让他脱了衣服给我查看。

　　竹竿长得极瘦，但这并不是天生的，这是因为一种养小鬼的禁术，以自身血肉作为养分来喂养小鬼，小鬼长得越大，所需要的养分就越多，竹竿这些年也就越发的瘦了。这次竹竿来，我甚至从他身上闻到了腐肉的气息，竹竿脱了衣服，正如我所料，竹竿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深可见骨，而且无药可医，施术者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下去，就算师傅的符水能够缓解，但是非常有限，竹竿这样下去必死无疑，我不知道竹竿是怎么忍受这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也不愿放弃这个小鬼。

　　“坐下。”我让竹竿坐在软垫上，周身运气，不多久他周身就缠满了一道道的黑气，伤口越严重的地方黑气越重，这些黑气如同一幅幅尖牙利齿，不断啃噬着竹竿的血肉，四处都是腐肉的气息，我隐隐有些作呕。

　　我取出三道符，贴在头顶和肩膀，暂时封住他的魂魄，造成了一种假死的状态，黑气躁动起来，他意识到了主人的死亡，小鬼一般只靠本能行动，他们能做的只有杀戮和记忆，这种突然的状况让他措手不及，他立刻离开竹竿，朝我这个罪魁祸首扑来，我快速念动法令，瞬间移动到小鬼身后，一瓶符水照头浇下，小鬼凄厉的嚎叫起来，不多久就化作一阵黑烟消散了。但这远远救不了竹竿，小鬼大部分已经和竹竿合为一体，杀了他竹竿的命也很难保住，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我拿了些伤药，帮竹竿包扎好，然后取下他身上的符，竹竿慢慢醒来。他现在极度虚弱，稍稍一动就疼得满头大汗，我示意他别动，给了他一颗药丸，暂时安抚一下他的五脏。

　　竹竿这个没心没肺的，见我忙成这样，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一巴掌拍在他的伤口上，痛得他嗷的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下次再搞成这样就不要再死过来了，还有千万不要死我门口，省的脏了我的地盘。”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就你还想着要救我了，你那个时候挡在我面前，帮我接下沐川扔过来的石头，我就知道陆合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竹竿躺在地上，天色已晚，暮色透过窗棂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沉沉的死气，我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转过头去，冷语道：“少来套近乎，我说不救你就不救你，你要是还惜命，就快点断了用这个法术的念头。”

　　竹竿沉默了一阵，说道：“我知道你帮我，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也劝你一句，别再想着沐川了，他的心肠比你硬太多，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他江沐川都不一定能回头看你一眼。”

　　“别和我提这个，他心肠再硬还能是石头做的不成。”我觉得竹竿对沐川存着偏见，即便他说的都是事实，我还是不愿意去承认江沐川的一点点不好。

　　竹竿见我反驳，一声叹气道：“我昨天见着他了，他来我店里找我帮忙，我当时伤的正重，我苦苦哀求他救我一下，但他就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说了句自作孽不可活就走了，我当然不能怨他，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实在太狠，就像把尖刀似的。”

　　我没有说话，竹竿一字一句说的都是事实，我竟一时找不到词去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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