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秘恋

作者:华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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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仇何怨



      宇文护的胃向来不好。

      十二岁那年,他死了父亲,和母亲一道被齐人掳走。十三岁时,他被齐人放回,参了军,在军中饥一顿,饱一顿,冷一顿,热一顿。后来,跟着叔叔宇文泰征战沙场,虽说不再是兵当了将领,依旧是饮食不周。常年不规律的饮食,弄坏了他的胃。这些年来,不定什么时候,胃就会疼上一疼,有时是长疼,一疼疼好几天。有时是乍疼,疼一阵子拉倒。

      不管是长疼,还是乍疼,滋味都不好受。

      胃里像有一只大手在使劲地攥,使劲在拧,疼得他四肢发冷,头冒冷汗,嘴唇发凉。力不能支地瘫坐在绣墩上,他一手按着胃部,一手横搁在桌上,头枕在手臂上,不住呻/吟。

      宇文护胃痛乍犯时,把高令婉吓了一跳。然而很快,她反应了过来,宇文护应该是哪里不舒服了,看情形,应该是胃。按着她的本意来讲,她是不想理的。可是转念一想,不行,还得管。自己要是表现得太过冷淡,引起了宇文护的警觉,对她查外祖一家遇害的真相非常不利。

      短暂迟疑后,高令婉绕过桌子,走到宇文护身边,轻声问,“你怎么了?”
      胳膊里传来宇文护闷声闷气的声音,“胃疼。”

      高令婉拉过一只绣墩,在宇文护身边坐下,“你起来,我给你看看。”

      宇文护知道高令婉是个有本事的大夫,方才他是疼懵了,忘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就是个大夫。强撑了一股力,宇文护气喘吁吁地坐了起来,扭过上半身,面对了高令婉。

      “手。”高令婉不看宇文护的脸,盯着他的手,静声道。

      这时候,宇文护顾不得去挑高令婉的态度,很听话地伸出一只手放在桌上,高令婉伸出三指,按在宇文护的寸关尺上。很快,脉,舌,全部看完。

      “胡姑娘,我这是什么毛病?”宇文护紧皱双眉,额头上结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胃寒。”高令婉道,“你还要去上朝吗?”
      “自然。”

      高令婉点了点头,扭过脸,目光在桌上扫过,很快,她的眼睛定在了一块油炸糕上。拿起宇文护的银筷子,她夹起了那块油炸糕,对宇文护说:“你把左边的袖子卷起来,尽量往上卷。”

      宇文护愣愣地眨了眨眼,心知高令婉大概是要给自己调治,但是油炸糕和胃疼,和他的胳膊,有什么关系,他一时没弄明白。没弄明白是没弄明白,他依然照着高令婉的意思,将左边的袖子向上卷去。

      “再卷。”高令婉看着宇文护的动作。
      宇文护没说话,又把袖子往上卷了卷,这回,一直卷到了上臂。
      “行了。”高令婉出声,宇文护不卷了。

      一手握着宇文护的胳膊,一手用油炸糕在宇文护左小臂靠近肘部的地方蹭了蹭,高令婉把油炸糕上的油蹭到了宇文护的胳膊上。宇文护一声不出地看着,想要看看这位脾气不大好女神医到底想要怎么治自己?

      蹭完之后,高令婉把油炸糕放回原处,然后执起一根银筷子,开始给宇文护刮痧。宇文护用的银筷子,下半截是圆柱形的,上半截是四棱形的,高令婉就用这四棱里的一棱当刮痧板,一下下地在宇文护的皮肤上刮着。

      把油炸糕往宇文护的皮肤上蹭,是为了让宇文护的皮肤上带点油。这样,刮起来好刮,被刮的人也不会觉得太疼。如果不抹油直接刮,很容易刮破皮肤,而且刮的时候,比不抹油要疼。

      很快,筷子刮过的地方变得越来越红,有的地方,皮下渗出了不少血点。

      高令婉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刮着痧,不是她存心要讨好宇文护,身为一名医者,所有的病人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只要投入到治疗过程中,她就会忘了对方的性别和身份地位。

      宇文护攥着自己的衣服袖子,一声不响地看着高令婉的动作。十多下刮出去之后,不知是因为迷信胡高神医的医术,以至于这样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还是刮痧本身起了作用,宇文护觉得胃部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开始,宇文护只是盯着自己被高令婉刮痧的部位,胃松快不少后,他下意识地挑起眼皮看了眼高令婉,这一看他像看出了趣味,又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

      高令婉穿得朴素,梳个道姑头,不戴花,不戴朵,不搭胭脂,不抹粉,跟他那些浓妆艳抹的姬妾完全两股劲。他的那些姬妾,恨不能把脸扎到粉盒里去,恨不能把全天下的花呀,朵呀,金银珠宝披挂到身上去。浓妆艳抹看常了,偶尔看一眼这清汤寡水的小道姑,还别有风味。

      话说回来,这小道姑长得其实挺不错的,若是按着他那些姬妾的打扮法,估计能比他那些姬妾都好看。由着模样,宇文护想到了本事。他的那些个姬妾,除了老二厨艺还不错,剩下的,就知道臭美,争风吃醋,一点儿正经能耐没有。

      刮完左胳膊,高令婉又如法炮制,给宇文护刮右胳膊,及至两条胳膊刮完了,宇文护的胃彻底不疼了。而刮两条胳膊合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吃三个油炸糕的时间,可能还不到。

      宇文护特别高兴,高兴的同时又感到很不可思议,“这可真是……”他一歪脑袋,不可思议地一笑,“没想到胃疼还能这么治,以前那些大夫就让我喝药来的,还让我热敷。”

      高令婉放下筷子,脸上淡淡的,因为发自内心的,并不想救他,“相爷不上朝了吗?”
      “对对对,上朝,上朝!”宇文护连忙往下放袖子。

      “老夫人的病已经好了,我也该走了。”言外之意,高令婉想让宇文护带着她一起进宫,太后和元娘娘那边,还没完事呢。
      宇文护一边放袖子,一边想了想,“胡姑娘暂在鄙府小住一日,侍我摩敦的病大好了,本相再送姑娘回宫。”

      高令婉想了想,“也好。”太后的病不用针灸,只吃她先前开的药也行,至于元娘娘,现在应该已经恢复神志了。宇文护的母亲看上去是个很慈祥的老妇人,自己留下来,跟她聊聊天,兴许能套出来点儿什么也未可知。

      “芝儿,”宇文护转脸吩咐屋角侍立的小丫环,“胡姑娘任何需要,你去找管家,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一切照办。胡姑娘要是想在府里转转,你给她当向导。”
      “是。”十三四岁的小丫环,细声细气地一俯首。

      就在宇文护迈步向外走去时,高令婉猛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在他身后叫住了他,“相爷,等等!”
      宇文护应声回头,不解,“什么事?”

      “相爷还记得昨天答应过我的事吗?”
      宇文护莫名其妙,“本相答应你什么了?”

      “相爷说,只要我能治好老夫人的病,就把那两个人给我。”高令婉想起了那两名男女奴仆。
      宇文护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想起来了,那两个人是你的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脚底生风。

      高令婉看着他那个走法,心中暗想,不是周朝第一权臣吗?不是连玄朗都要忌惮的人吗?还会怕上朝迟到?

      宇文护差点儿就迟到了,不过幸好,没真迟到。散朝后,宇文护和宇文邕、宇文宪、宇文直一道去慈圣宫看叱奴太后。宇文护和宇文邕并肩而行,宇文宪和宇文直走在二人身后。

      “陛下的师姐果然医术高超,”宇文护兴致勃勃地跟宇文邕夸赞高令婉的医术,“昨日胡姑娘随微臣去臣的府上,臣母只服了胡姑娘一剂药,就差不多全好了。胡姑娘说,臣母只需要再服几剂补益之药,便可完全大好。所以,微臣今早跟胡姑娘商量,请胡姑娘再在臣服暂住两日,待臣母大好后,再送胡姑娘回宫,陛下不反对吧?”

      没等宇文邕说话,宇文宪和宇文直双双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宇文宪翻白眼是觉得宇文护霸道,宇文直翻白眼则是觉得宇文护夸大了高令婉的能耐,虽说那个小大夫还算是有点儿小本事。居然是他四哥的师姐?世界真是太小了。

      宇文邕没翻白眼,背着手,目视前方,脸上的表情堪称也无风雨也无晴。宇文护说话时,一直偷偷观察着宇文邕的表情,想看看他听了自己这番话的表情。宇文邕这副与往日无异的表情,多少让他有点失望。

      “朕的师姐医术的确精湛,家师当年就曾断言,师姐长大后,于歧黄一道,必定青出于蓝。”及于宇文护把话说完了,宇文邕这才一牵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对于他这个反应,宇文护回以挑眉一笑,“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宇文邕眼望前方,声色平静,“但说无妨。”

      宇文护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宇文邕,“微臣觉得胡姑娘似是对陛下很不谅解。”这话一说完,就见宇文邕的眉尖微微皱了一下。宇文护在暗哼,不信你永远面无表情!

      眉尖一皱过后,宇文邕的表情恢复了风清云淡,“哦?她对你说什么了?”

      宇文护看了他这个表情,特别想挥起一拳打在他脸上,让他作出点别的表情来。一个人有表情,他才能根据对方的表情判断对方的情绪和内心活动,而他这位表弟,从平洲回来,就是一张死人脸,“微臣问胡姑娘与陛下是何关系,胡姑娘说——”说到这里,他故意拉了个长音,卖了个关子,“是仇人。”说话时,他那一双眼睛,钩子似的,紧紧钩住宇文邕的脸。

      听了他这话,宇文宪没多大后应,宇文直不屑轻呵,那个女人,拉着个脸,别说四哥是她仇人,估计全天下的人都跟她有仇。

      宇文邕闭着嘴咬了咬牙,作了个深呼吸,思索着措辞,“朕……师姐对我有些误会。”

      宇文护笑了,“依微臣看,这误会怕是不大好解。”男女之间,在情之一字上,若是闹了矛盾,说好解,眨眼的工夫就解开了。说不好解,一辈子也解不开。自己解不开,临了临了,还要交待儿女,替自己继续纠结。

      宇文邕眼望前方,“是呀,是不好解。”
      宇文护笑了笑,没再说话。

      四个人到了慈圣宫,宇文护跟太后说了几句场面话,昂首挺胸地走了,宇文邕和宇文宪在慈圣宫待了一会儿,也出来了,宇文直留下来陪着太后。太后最喜欢宇文直,只要有宇文直陪他,其他人在不在无所谓。

      宇文邕和宇文宪到御花园里散了会步。

      宇文邕背着双手站在那一大片白芍前,不复面对宇文护的寡淡神情,脸上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也不知道她跟那人说了些什么?”
      宇文宪同样背着手,和宇文邕并肩而方,“皇兄,我想胡姑娘不是蠢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她,她有分寸。”

      一两声蝉鸣远远传来,宇文邕作了个深呼吸,风中是各种鲜花和芳草汇聚在一起的香气,“她不是蠢人,但是她正在气头上,而且,你没发现吗,她是个有脾气的人。”

      闻听宇文邕的最后一句评价,宇文宪忍不住笑了,“太发现了,皇兄这位师姐,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大。我遇见她那天,我问她来长安是游学经商啊,还是探亲访友啊?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她是来寻仇的。我说我在长安认识的人挺多的,可以帮她找仇人,她说她不愿意。我问她叫什么?她说我没必要知道。我当时还想,这是谁家的闺女啊,这么有个性!没想到,竟是皇兄的小师姐。皇兄,她脾气一直这么大么?”

      宇文邕微笑着摇了摇头,脑子里想象着高令婉和宇文宪对话的情景,“她很少发脾气。”说话时,他的目光不觉地变得很温柔。

      宇文宪补充,“发起脾气吓死人,对不对?”
      宇文邕笑,是挺吓人的。撅着嘴,沉着脸,他怎么哄都不理他。

      看宇文邕笑了,宇文宪乘机说宽心话安慰他,“皇兄,你别太担心了,我看他今天的高兴样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这个模样,就说明胡姑娘并没有说不该说的话。”

      宇文邕迈步向前缓缓走去,前面有几棵大柳树,柳枝低垂,绿丝如瀑,“但愿如此。”

      宇文宪跟在他身边,忽然忍不住一笑,宇文邕扭过脸诧异地看着他,宇文宪笑着给他解释,“退一步讲,即使胡姑娘说了什么,皇兄难道忘了,你的小师姐可不是吃素的。论武功,我看她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

      宇文邕骄傲地笑了,“论单打独斗,她若发起狠来,朕不及她。”
      宇文宪笑着拂开了几根拂面的柳枝,“不是皇兄不及她,是皇兄不舍得全力而为罢了。”
      宇文邕笑了下,“也许吧。”明珠的武功即便他全力而为,也未必一定能赢。

      二人又在园里溜达了一会儿,二人进园时,命郑荣守在园外,不许再有人进。这时,忽然见郑荣紧倒着小碎步,疾步走了过来。

      宇文邕一皱眉,“何事?”没有要紧事情,郑荣是不会进来的。
      郑荣不避宇文宪,对宇文邕一躬身,“陛下,李娘娘宫里来人说,李娘娘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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