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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4章
第三章
两年后，许牧出现了。
那天，俐玲和池宇轩从淮海路的商店出来，准备去三条街外的一家西餐厅吃饭。池宇轩大概是有些饿了，车子开得飞快。俐玲几次让他开慢点，他嘴上答应，速度却照旧不减。就在俐玲准备再次开口之时，意外发生了。
一只五颜六色的花皮球蹦跳着向马路中央滚来，一个看上去能有四五岁的小男孩一路追着花皮球，跑上了马路。十几米外，池宇轩的车子，飞速驶来。
“小心！”俐玲惊声尖叫。池宇轩低咒一声，猛踩刹车。
就在车子眼瞅着要撞上小男孩的一刹那，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突然冲到小男孩的近前，一把将小男孩抱起，向一旁闪去。
车子紧擦着男人的身体冲了过去，冲出了长长的一声刹车声，尖利刺耳，撕人心肺。俐玲和池宇轩在车里猛地向前一俯一仰，俯仰之间，二人各自出了一身冷汗。
定了定心神，池宇轩气呼呼地解开安全带，一推车门，铁青着脸下了车。
“你怎么当爸爸的！这么点的小孩子你不看住了，让他到处乱跑！”他冲着蹲在地上安慰小男孩的男人，大发雷霆，“幸亏我反应快，要不然真撞上了，我告诉你，你哭都找不到调子的！”
小男孩本来就吓得够呛，哭得咧咧有声，如今见了池宇轩的凶相，顿时又把哭声调高了几个分贝。
俐玲紧跟着池宇轩下了车。池宇轩发完脾气，她拉了拉池宇轩的衣角，暗示他不要再说了。随后，她弯下腰，抚了抚小男孩的头发，“小朋友，以后千万不要到处乱跑了。你看，刚才多危险啊。”
池宇轩发脾气时，救下小男孩的男人，一直蹲在地上哄着小男孩，既不回身，也不搭理池宇轩。及至俐玲开口说话，男人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把脸转向了俐玲。
“方俐玲？”
“许牧？”
“真是你啊！”男人眼中放出喜悦的光，“哎呀，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他站起身，看了看俐玲身边的池宇轩，“这位是？”
俐玲赶忙介绍，“我男朋友。”
一闪而逝的错愕后，许牧大大方方地向池宇轩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许牧，是俐玲以前的老邻居。”
这富于戏剧性的场面，让池宇轩有些反应不过来。紧眨了几下眼，他表情僵硬地去握许牧的手，“你好。我是俐玲的男朋友，池宇轩。”把手撤回来的途中，他一指许牧身边的小男孩，“你儿子啊？”
许牧看了眼还在哭哭啼啼的小男孩，“我倒是想有儿子，不过我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上哪儿有儿子去？不认识，路过，碰上了。”
池宇轩想起自己刚刚对许牧的大喊大叫，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许牧不以为意地一挥手，“没事儿，能理解。”
上了大学后，俐玲几乎没怎么回过老家。她嫌家太远，嫌回一趟家太麻烦，又是火车又是汽车的。她嫌老家太小太落后，嫌老家里的人太土气。总之，她对那座生她养她的小镇很是嫌弃。
今年，她二十六岁。八年间，她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在这屈指可数的几次归乡期间，她一次也没见过许牧。他们住的老房子，在她上大学后不久，被一家房地产公司买下，拆了。自此，她和许牧失去了联系。
偶尔，俐玲会想起许牧。想那个和自己坐在火炉前，一起看童话书的小男孩许牧，想那个身材日渐高壮，声音变得像鸭子，嘴唇上长出一层绒毛的许牧。
以为再无机会重逢，不想却在他乡巧遇。
池宇轩要请许牧吃饭，算是给他赔礼压惊。许牧没推脱，爽快地上了池宇轩的车。很快，三人来到了池宇轩先前要去的西餐厅。
围着灰色长围裙的男服务生拿来了菜牌，池宇轩把菜牌递给许牧，让许牧先点。许牧把菜牌推了回去，“客随主便。”
池宇轩翻开菜牌，“那我就不客气了。”随后，他极其熟练地点了三份法式牛排和一瓶西班牙红酒。不一会儿，牛排和红酒全部到位，三个人边吃边聊。
“怎么样？还合口味吗？”池宇轩切下一小块牛排，姿态优雅地送入口中。
许牧盯着盘子里的牛排，摇头苦笑，“我还真吃不惯这洋玩意儿，半生不熟的，咸淡也没进去。”说着，他抬起头征询俐玲的意见，“我看还是咱们中餐的黑椒牛柳好吃。你说呢，俐玲？”
俐玲横了许牧一眼，“你事怎么那么多呢？人家西餐就这个吃法，不破坏营养成份。”
许牧挠着脑袋，嘿嘿地笑，边笑边向池宇轩诉苦，“总说我。从小就这样，从来不给我好脸色。”
“就没有好脸色，不服啊？”和池宇轩在一起的时候，俐玲的言谈举止，堪称亚洲淑女典范：温柔又娴雅。面对许牧，不自觉地，她露出了性格中的另外一面，她从未在池宇轩面前展露过的一面：泼辣。
“服、服，一百个服！”许牧笑嘻嘻地告饶。
俐玲也笑了。
席间，俐玲得知，许牧从农大毕业以后，先是去了他们省的一家大型葡萄酒厂，当了两年技术员。两年前，他辞职回到老家，承包了一百多亩地，种起了有机葡萄。
这次来上海，许牧主要是想考察一下上海的有机葡萄酒市场。回去以后，他打算盘个小一点的葡萄酒厂，以后不光种有机葡萄，还要酿造有机葡萄酒。
“咱们那儿的葡萄确实好吃。”俐玲想起了家乡汁多味美的葡萄。
许牧深以为然，“所以呀，得好好利用起来，不然多白瞎。”
饭后，池宇轩要送许牧，问许牧住哪家宾馆。许牧报了个快捷酒店的名字，“不用送，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了，很方便。”
池宇轩又客气了几句，俐玲也说让池宇轩送，许牧坚决拒绝。最后，三人在餐厅门口挥手告别。
因为喝了酒，池宇轩找了代驾，自己和俐玲坐在后排的车座上，“你那个老邻居，”池宇轩把俐玲的手攥在手中，轻轻揉搓，“看起来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
俐玲想起许牧说法国牛排不如黑椒牛柳好吃，其实，她和许牧的观点一样，只不过，从来不说而已。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许牧的勇气，敢于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扭过脸，俐玲静静地看着池宇轩。片刻之后，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池宇轩的肩膀上。虽然，她不喜欢池宇轩对许牧的评价，不喜欢池宇轩在评价许牧时，流露出的优越感和对许牧隐约的轻视，不过，人无完人，不是吗？她自己也不完美。
方俐玲，别太苛求了。俐玲告诉自己，宇轩已经近乎完美了。
半年后，俐玲和近乎完美的池宇轩分了手。
第四章
在俐玲和池宇轩的订婚仪式上，一名带有几分混血相的年轻女子，拿着一组她和池宇轩的亲密照，前来砸场。
这组亲密照究竟亲密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两口子在床上亲密到什么程度，这组亲密照就亲密到什么程度。
一张张照片看过去，越看，俐玲的心跳越快，越看，她的手越哆嗦。在她看照片时，池宇轩曾经试图阻止她，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一把将池宇轩搡到了一边。
匆匆翻完照片，俐玲抬起了头。看看洋洋得意的砸场女，再看看气急败坏的池宇轩，她觉得自己正作着一场可笑的梦。
真有意思！她的身体簌簌发抖，八点档狗血剧里才有的剧情，居然发生在我身上了。真有意思！
砸场女成功地砸掉了俐玲和池宇轩的订婚仪式。俐玲摘掉池宇轩刚给她带上没几分钟的钻戒，捺进池宇轩的手里，跑出了礼堂。池宇轩想要拦她，被她反手一个耳光抽成了木雕泥塑，呆在原地。
订婚仪式不欢而散。
回家的路上，池宇轩一次次打来电话，俐玲一次次按掉，最后，她索性关了机。当晚，俐玲再次开机，发现池宇轩给她发了好多短信。
在短信里，池宇轩说，砸场女是他的大学校友，俩人在加拿大留学时，交往过一段日子，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分手了。前一阵子，砸场女回国，找到了他，说要跟他叙叙旧。他想叙就叙呗，哪想到叙着叙着，砸场女就开始勾引他……他承认，自己意志薄弱，没能抵制住诱惑，他对不起俐玲。
不过，跟砸场女在床上叙了几次旧后，他幡然醒悟，意识到俐玲才是他的真爱。他求俐玲看在俩人过去几年的情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保证，这辈子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俐玲边看边冷笑，看完之后，她删了短信，删了池宇轩的号码，然后又关了机。
为了参加宝贝女儿的订婚仪式，俐玲妈特地从老家赶了过来。俐玲从订婚现场跑出来，她妈紧随其后地跟了出来。母女二人到家后，俐玲跟她妈说，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她妈说，行，但是别锁门。
天，不知不觉黑了下来。俐玲双臂抱膝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床头灯亮了。俐玲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看见她妈端着个白瓷小碗，出现在了面前。白瓷小碗里，挤着两个红皮鸡蛋。
“饿了吧，妈给你煮了两个鸡蛋。”俐玲妈把小碗放在床头几上，坐在了俐玲的身边。伸手从碗里拿出个鸡蛋，在床头几上磕了一下，她垂着眼，细细地扒起了蛋皮。
俐玲小的时候，特别爱吃白水煮鸡蛋。每次俐玲高兴或是不高兴了，俐玲妈就煮两个鸡蛋给她。高兴了，算助兴；不高兴了，算安慰。多少年不变。扒好鸡蛋递给俐玲，俐玲妈张了张嘴，想要说两句宽心话劝劝俐玲，结果话没出口，她先落了泪。
俐玲见状，连忙把鸡蛋往碗里一放，张开双臂把妈妈搂在了怀里，“妈，你别难过，我都不难过。真的，我一点都不难过。相反，我还挺庆幸的。他现在出事，总比结婚以后再出事强，你说是不是？”
俐玲妈长长地唉了口气，“你说咱娘俩儿咋这命呢？你爸走得早，你又摊上这么个事……”
“啥命不命的，我不信命。”俐玲打断了妈妈的话，“这样的人，我离开他，妈你该为我高兴才对。有啥好难过的！”
嘴上用轻松的口吻劝着妈妈，心里，俐玲一阵阵地难过着。
两年的青春，两年的情感，以为找到了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以为公主和王子即将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结果……太讽刺了。
当晚，俐玲把池宇轩送给自己的物品搜集到一起，装箱打包，第二天，叫来快递，给池宇轩发了过去。然后，她又给池宇轩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告诉他：她和他，到此为止。
池宇轩不干，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挽回俐玲的心。每天让快递员送一大捧红玫瑰到俐玲的公司，雇人在俐玲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拉示爱横幅，埋伏在俐玲上下班的路上，去俐玲的公寓、公司围追堵截，死缠烂打。
一个月后，见俐玲还是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池宇轩恼羞成怒。
“方俐玲，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肯跟你结婚，你作梦都要笑醒了好伐！真当我没你活不起了？笑话！我挥一挥手，不知多少小姑娘争着当我女朋友！”他指着俐玲的背影，面红耳赤地喷着唾沫星子，绅士不再。
当时，俐玲正往写字楼里走。听到池宇轩的喊叫，她停下来，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及至池宇轩喊叫完了，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到池宇轩的面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跟你复合吗？”
池宇轩愣了一下，“为什么？”
俐玲看向别处，不愿和他对视，“你劈腿，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如果你只是一时糊涂，我可以原谅你，但这并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你到底想说什么？”
俐玲收回视线，正视了池宇轩的眼睛，“我想说，让我下定决心和你分手的最根本原因是：我们在很多事物的看法上，有太大的不同。再明确点说，我们不是一路人。勉强在一起，最后还是会分开。”说完，俐玲不管池宇轩的反应，转身离去。
不错，她和池宇轩在美食、音乐、旅游、电影等方面的认知非常契合，可是，那些并不是最重要的。在最重要的人生观和价值理念上，她和池宇轩有太多的分歧。
很早以前，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她舍不得池宇轩，也可以说，她舍不得自己的王子梦。她一遍遍用“人无完人”欺骗自己，直到再也骗不下去。
池宇轩在她身后高叫，“是呀是呀，你高尚，我无耻，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去找那个种葡萄的乡窝宁吧！乡窝宁配乡窝宁，最般配了！啊哈哈哈……”
听着身后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声和笑声，俐玲的心很疼。池宇轩在她心中的形象，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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