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摸秋
武安也住在了一票轩内,言说方便照顾她,她幽幽一笑,也不去理他,昨夜一晚奔波,整整睡了一日,黄昏掌灯时分,这才醒来,武安替她寻的几名侍女家仆,早早便在门外候着,等她醒来,忙备了晚饭,她浅浅一笑,“我到应天,给叔叔添麻烦了。”
武安道:“大小姐说哪里话,去年家主、夫人住的别院,今年年初家主吩咐卖掉了,只能委屈大小姐住在客栈中。”
她微微点点头,“应天的生意,父亲也不打算保留一些么?”
“家主吩咐,只留下布庄,大小姐知道,应天云锦,天下驰名,夫人舍不了这里的成百绣娘,小姐要不明日去布坊瞧瞧。”叶江宁摇摇头,“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应天的生意,占了我叶家三成家资,父亲相信叔叔,就算时局怎样变迁,叔叔必能渡过难关。”
武安红着眼圈点头,“是,大小姐,”微微一顿说道:“明日便是中秋,应天城里会很热闹,小姐不妨上街走走,我从店里再调几名家仆过来,这些人都是青柠总号那边过来的,很是可靠。”
叶江宁抬手从桌上拿起一封信,自腰间摘下一块绯色的玛瑙令牌,“武叔,烦你将这两件东西交到朱雀大街一家叫江南的茶馆,至于外出,到时再说吧。”
夜来月亮越来越圆了,天气渐渐变凉,中秋真是到了,叶江宁站在窗前,枣红的镂空菱花窗棂,素色窗纱透出来一星星的月光,慢慢推开窗户,绉纱的窗帘随风飘动,晚风习习,带着秋的味道,秋是这样一个季节,不冷不热的,令人心旷神怡,怪不得古来咏秋、悲秋、叹秋的句子特别多。她轻轻闭上眼睛,于晚风中在窗前转了转身,看着自己日渐臃肿的腰身,随着她心情变得愉悦,似乎隐隐有东西在腹中慢慢蠕动,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在孕育一个小生命。
客栈下的芭蕉树阴影里,一身黑衣长披的男子,痴痴盯着窗户边上翩然转动的身影,微不可闻的轻叹口气。
“皇上,夜深了,是否让臣去敲门!”
朱由崧摇摇头,将手上一只精美的盒子递给身后人,“待到明日,你将这盒月饼交给她,再将御膳房中秋大典所备的御膳送她一份,江小姐有孕之身,让她好好补补,她是我南朝恩人,”
身后之人答应了一声。
“圣上,各地甄选的秀女已在大内接受完训诫,太后的意思是趁着明日中秋月圆之际,替皇上选妃。”
朱由崧冷笑一声道:“国难当头,朕什么时候下过诏,要替自己选妃的,将这些秀女尽数送回去,马、阮之流,仗着自己有兵,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朕不清楚么?你身为禁卫统领,这些事该比朕还清楚。”
身后禁卫统领归海荣宗点头,“是,臣着锦衣卫盯着他们了,还有,皇上,思王殿下而今住在宫内,臣觉得似乎于理不合。”
他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他是太后唯一的孩子,太后离了他,心痛病便会发作,就由着他去吧,他不过贪色好杯,无伤大雅,我大明只剩下这半壁江山,眼下不是立规矩的时候。”
归海荣宗道:“可是皇上,那个身怀有孕的童波兰。”
朱由崧勃然大怒,自袖中抽出两截尺子,抬眼盯了窗户上那个淡淡的身影,咬牙道:“朕乃一国之君,犹自有人贼赃,真是可恶之极,而今朕在她眼里,成了什么样的人,”归海荣宗附和道:“是,当初皇上在秋云苑,日里操心国事,哪有那闲工夫。”
朱由崧回眸瞪了他一眼,“你这话里有话,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皇上圣明,童波兰曾是江小姐侍婢,随同小姐在秋云苑一段时日,思王殿下当时闲来无事,喜欢同人玩笑,就连玲珑姐姐也曾受他捉弄,昨日里,我去牢中见她,她亲口承认是来找思王殿下的,只是思王不愿意见她,她才托了由头,请见皇上。”
朱由崧烦躁的冷哼了一声,“她不知道欺君是死罪么?”
“平头百姓,哪懂的那些。”
“这事是思王弄出来的,你去告诉他,自己的屁股自己擦,这种风流韵事,朕帮不了他。”
归海荣宗试探着问道:“皇上好不容易出宫一次,江小姐还未休息,皇上何不上去见见她?”
朱由崧摇摇头,“她已嫁做人妇,深夜造访,对她名声有损,而且,现今去见她,免不得尬尴。”
归海荣宗小声说道:“可是皇上,你这样只是远远瞧着,又有什么用了?”
朱由崧甩了袍袖,露出明黄的衣角,“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了。”
满桌的御膳,精美绝伦的刻花月饼,她却没有胃口,有胃口的那个人,无视归海荣宗杀人般的眼神,在各种美食间肆虐扫荡,塞满美食的嘴,含糊不清的不断说,“你也吃,吃呀,太好吃了,我从来不知道,天下会有这般好吃的东西。”一边将盘中一半的食物分了给她。
乔音站在他身后,暗自在心里叹息,能让多铎主动分出一半食物的,估计除了他哥哥多尔衮,也便只有春姑娘了。
“你怎么出来的?”
“不想在里面呆了,便出来了。”
“这南朝的监狱,对你到好似儿戏一般。”
她回过头来,冷冷吩咐身后家仆,“咱们的待客之道够客气的了,将桌上食物撤了,否则,一会子我吃什么?”
众仆从呼啦一声上来便抢去许多菜肴,多铎忙自抢了一块月饼,嗔怪的说,“你怎么那么小气,等你到了盛京,我猎头熊给你吃。”
“自古只有熊包才吃熊。”
多铎嚼着月饼,呆呆怒道:“瞎说,在我们大清,只有最最勇敢的巴图鲁才能猎到熊的,”他伸着油晃晃的手,随意在衣服上蹭了蹭,惹的周遭的人,一片恶寒。
“我不想见到这个人,将他请出去。”
叶江宁用手捂着嘴,差点吐出来。
归海荣宗晚上回宫复命,朱由崧问起白日情形,他只有如实禀报,朱由崧扔下朱红御笔,微微冷笑,“朕钟爱的女子,被人抢了去,朕千挑万选送去的美食,被人吃了个光,朕这个皇帝,窝囊至此,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归海荣宗吓得大气不敢出,心中隐隐觉得这事好似跟窝囊并不沾边。
应天城里的中秋分外热闹,城中百姓会结伴走月,叶江宁临窗瞧着街上熙熙攘攘的、穿红着绿的人群,本来也想外出的心渐渐冷了,方自关上了窗户,门上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打开门,却是归海荣宗。
“归海大人,有事?”
归海荣宗那日在江中扮成渔夫,替朱由崧送过礼,他当时一身轻身功夫,引得众人齐声喝彩,叶江宁也算半个江湖人,是以对他印象深刻
“深夜打扰姑娘,实在抱歉的紧,今日中秋,皇上本欲出宫的,但这样的日子,人多眼杂的,我想着还是请姑娘入宫一趟比较好。”
叶江宁盯着他笑一笑,沉思半晌,终于点头道:“好。”
一顶深色骄子等在外面,她犹豫着,还是坐了上去,很漫长的路,兜兜转转的,终于在闻见了一缕缕桂花的香气时,轿子停下来,轿帘打开,月光下,两排宫人,十步一名,手提荷花形的宫灯,立于雨花石铺就的小径,小径一路蜿蜒,通向很大的一片园子。
“江小姐,皇上就在园中。我在园外等小姐。”
她点点头,一路顺着宫灯指引,穿过雕花拱门,便看见一轮金黄的圆月之下,好大一片园子,各色花树林立,池塘回廊,亭台楼榭,透着皇家风范。
“小姐,好久不见。”一身云锦的美貌宫人,抢上前行礼,借着灯光,她瞧出来,是秋云苑的玲珑。
“玲珑,好久不见。”伸手拉她起来。
“皇上在菜园那边,请小姐随我来。”
穿过了一片竹林,远远便瞧见篱笆围成的一方菜园,菜园尽头有间小小茅屋,屋前石几旁,迎风立着一名素色衣衫、书生模样的人,清辉照耀下,俊美无双,正是弘光皇帝朱由崧。
叶江宁抢上一步,俯身拜倒磕头,“民妇叶江宁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崧凄然一笑,“平身吧,你对我这么客气,我倒是无所适从了。”
他不称自己为朕,而是我,柔柔的声音,温和的眼神,无法压抑的传递着浓浓的思念,唇角弯弯,他微微一笑。
叶江宁站起身,这才瞧见石几上摆放葡萄、石榴、柿子、梨子、香藕、熟菱、芋头、栗子等果蔬,中间盘中是一只桂花鸭及几盘小巧的月饼。
“皇上大赦天下,替很多阉党中人平反,我这里代父亲向皇上谢恩。”言毕,又要下拜。朱由崧上前搀住她,“你难道一定要这样么,不过是我当初答应你的事,而今兑现承诺而已。”
她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笑道:“皇上日理万机、金口玉言。”
“你是和钟嵘一起来的么?为什么不和他一起住在总督府?”
她微一愕,眼神透出意外,却早被朱由崧瞧在眼里,
“你似乎不知道他也来了应天,”眼睛冲着她腰部扫了一眼,她今夜虽然穿了一件文士氅,却还是遮不住她发福的腰身。
“我住不惯那样的大宅。”
朱由崧点点头,突然说:“应天府有摸秋的习俗,你到菜园中摸摸看,是生男孩还是女孩,我想着生个女儿多好,可以绕在膝头,尽得天伦,若是男孩子,未免太过调皮,弄的家里鸡飞狗跳的,不招爹娘待见。”
叶江宁微微笑了,并不拂他的好意,慢慢走进园中,无奈今夜月光太亮,菜园里的蔬菜瞧的一清二楚,她只得闭着眼睛,随便摸了摸,却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还没等她睁眼,便听朱由崧轻轻的说,
“你摸到的是南瓜,据说,摸到南瓜的,会生男孩。”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