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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恩
深夜的大街,寂寥而安静,秋初的应天城,没有因京师的沦落、北方如荼的战事和纷纷揭竿而起的义军而感垂丧,华灯如星,点点灯火人家,照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咿咿呀呀的曲子,隐隐约约的随风不时漂来几句,唱的居然还是那首千古名曲,她暗暗叹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蓦然觉得好生讽刺。
“武叔,你去替我打一壶烈酒,买一包七成熟的酱牛肉来,”
武安令马夫停住马车,答应着去了,不一会便拿了东西来。
天下的监狱,似乎都是大同小异的,多铎的牢房虽然也称之为牢房,却是特殊布置过的,不过狱卒们显然很不待见他,他那座精心布置的牢房脏乱不堪,他头枕着一堆乱糟糟的衣服,身体呈大字型,锃亮的脑门上布着几道血痕,想来是他想保持自己月亮头的发式,却没人帮他剃头,于是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想却剃破了脑门,一轮月光照在他面上,他正打着山响的呼噜,睡的美美的,在梦中,也许他梦见了美丽的觉儿察河,又或许他梦见了他美丽的母妃阿巴亥。
她冷冷盯了他半晌,抬脚伸入栅栏内,冲着他四仰八叉的胳膊踢了两脚,多铎正睡得香,猛然受了惊,一下子醒了,弹身跳起,心头不由地火气,跳起来骂道:“那个狗奴才,居然敢踹你家爷,找死么?”
他一边扑棱着头,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这才看清面前的叶江宁,他呆了一呆,突然猛击了自己两个耳光,继而疼的一个劲的抽嘴,却十分欢喜的道:“原来是真的,不是我在做梦,叶姑娘,是你啊,你来看我?”他细长的眉眼弯弯,几步赶到牢门前,上下打量着她。
叶江宁冷冷一笑,“是我,王爷近来可好?”将牛肉和酒递给他。
多铎一烁不烁的盯着她,接过酒肉重重嗅了嗅,头靠在栅栏上,用手抓了几片牛肉,丢进嘴中道:“好倒是不见的好,不过应天气候好,日日睡的香也吃的好,”他“嘻嘻”一笑,说道:“我喜欢吃高粱米饭,山林里跑的野山猪,你明日来,带给我一些。”他大口大口嚼着肉,仰脖喝了一口烈酒。
“我曾在东北住过一段时日,知道你们满人的习俗,我带给你牛肉,是想叫你尝尝我们南人的牛肉可还好吃?”
他哈哈大笑,“这牛肉是好吃!不过怎么和科尔沁人一般,煮的半生不熟的,不过,我们半夜一起喝酒吃肉的,是不是也有什么典故了。”
“我不知道有什么典故,我来,只是想和你谈谈,我们汉人最重礼仪,你远道而来,我们一定会以礼相待,无酒不成宴,无肉不成席,有酒有肉,我们是否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他笑了,放下手中的酒肉,“我这几日,和人谈的够多的了,不过和一个美丽的女子谈谈,我倒是乐意的很,你说吧,什么事?”
“你不要和我装糊涂,我和你要谈的是什么,你该很清楚。”
多铎突然垮下了脸,不高兴的问,“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
“我没有什么立场喜欢你,也没什么立场不喜欢你。”
他笑一笑,扯开自己的上衣,在他肩胛锁骨之处,有两处触目惊心的伤口,由于没有得到适当的护理,伤口已经发炎发黑,散发着牢里特有的味道。
“你这伤口是被人穿了琵琶骨?”她心头一寒,脸色苍白。
“如果我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自不量力去找你,我也不会遭了姓钟的毒手,你们汉人不喜欢我们满人,这我理解,我们和你们打了多少年仗,你们死了不少人,可你们也不想想,我们也死了不少人。”
叶江宁道:“你们素来在白山黑水之间,像海东青一般过的逍遥自在,却因何要入关,荼毒侵略我族?”
隔着一层栅栏,他望着她吃吃的笑了,“姑娘,你对大明不了解,对我们好似也不大了解,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他吊着眼角,复自饮了口酒,“你惦记的人,就在我王府中,你放心,皇太极一死,我大清朝政多半由我哥哥多尔衮把持,没我的命令,没人敢对他怎样。”
“北川家的资产并没有北川起鸣想象的那么多,至于西北商道,我想你们满人大概对做生意没多大兴趣。”
他讽刺般一笑,“对,我们宁愿抢夺,那样更简单。要打赢战争,必须有大量的钱财,北川起在在我们眼里,可是一尊活财神,”他饶有兴趣的瞧着她说,“姑娘是北川家总管,听说精通生财之道,如果我大清能得姑娘这般的人才相助,何愁国力不强。”
“你很会想么?”
“我真是那么想的,北川家南迁自然是不想为我所用,至于姑娘你······?”
叶江宁淡淡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大明子民,自然不希望北川家的资产被外族所用,至于我一介女子,没有那么大的抱负,”
“好,很好,那如果我今夜狮子大开口,叶姑娘会怎样抉择?”
“一人之命之于一朝之运,我想,三少主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如果让他抉择,他一定会舍己报国。”
多铎笑的很诡异,“那姑娘今夜岂非白来了。”
她淡淡一笑,“我想爱新觉罗是皇族,皇族自有皇族风范,不会太过贪婪。”
多铎哈哈大笑,“叶姑娘,我们蛮夷之族的皇室,在你们汉人眼里,大抵也是野蛮难驯的,哪有什么皇族风范,姑娘巧舌如簧,一定有法子说服我,说不得到时候我便不忍拂了佳人之意。”
“我是商人,不是说客,这巧舌如簧实在担不起,”
他笑笑,“说说你的价钱吧?”
她盯着他,“二十万两白银。”
多铎摇了摇头,“还得再加一个条件?”
叶江宁微微一笑,“什么条件?”
多铎仰望着牢顶,轻声说道:“我十三岁便成婚,娶的是我亲舅舅阿布泰之女,为此皇太极大发雷霆,我虽执意娶了我这位表姐,其实我对她没多少爱意,事隔不久,我又娶了又黑又丑又胖的科尔沁大妃之女,再后来娶了索诺穆之女,乍一看来,人都说我多铎桀骜不驯,可连自己娶什么样的老婆,我自己都无法决定,所以有一天我向萨满巫师许愿,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娶心爱的人做我真正的福晋。”
叶江宁笑了笑,“王爷,你不会要告诉我,你这另加的条件,是要我替你寻找你所钟爱的人吧?”
“是不是觉得很难,是不是觉得我在故意为难你?”
叶江宁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他,一副秀才遇见兵的神情。
多铎瞧着她,嘴角挂上两抹莫名的笑,叹息着说,“自古英雄,最难消受的是美人恩。”
什么是爱?爱就是笼罩在晨雾里的一颗星,你看不清楚它,它也看不清楚你,就这样朦胧着,朦胧着。
叶江宁出了兵部大狱,还没来得及呼吸上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便瞧见了故人,乔音,乔先生。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着在这里能遇见先生?”
乔音讪讪一笑,“春姑娘来了应天?那么钟大人了?”叶江宁笑着说道:“我夫君自然在该在的地方,你是来见多铎的么?”
“是,他是我主子,”
他停下来,似乎等着她说话,她却只是瞟了他一眼,抬步便走。
乔音赶上来,拦着她,“春姑娘方才是去见我家主人了么?”
她点一点头。
“姑娘是为北川起在的事么?其实姑娘何须挂心这点小事,知道北川三少与春姑娘颇有交情,王爷早下了死令,北川三少是我们王府中最尊贵的客人。”
她微微一笑,“是么?我倒不知道你家主子待我这般好?”
“姑娘不知道,当年姑娘救的人,正是我家主子豫亲王多铎,我家主子对姑娘••••••。”
叶江宁绕过他,冷冷的说道:“你最好不要让应天城里的百姓知道,你称一个满人为主子,至于别人对我有什么心思,我懒得知道,”
乔音忙又拦住她,“春姑娘,你不是想救北川三少么?只有我家主子顺利回到盛京,公子才有活路。”
“我到牢中见过你家主子,他虽然在狱中,但南朝哪敢得罪大清的王爷,他们还想着借你们大清的兵力来平定内乱了?”
她凄然惨笑,“古人说,与虎谋皮,我们南朝居然可怜到要请强盗来自家扫灰的地步,你们王爷还在矜持什么?”她厌恶的盯了一眼乔音,冷冷说道:“当年我救你家主人,是一念之仁,也是看在你流落他乡,不忍你遭难。”
“我知道,姑娘当年不光救了我家主子,而且还救了我,春姑娘的恩情,乔音没齿难忘。”
她微微一笑,“诚如我夫君说的,施恩者存乎一心,要是贪图回报,那还有什么意思。”
武安适时走上来,躬身道:“大小姐,天快亮了,你一夜没休息,身子怎么受的了,我们回去吧。”
她点点头,扶了武安的胳膊,浅浅笑着,“我真是觉得很累,武叔,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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