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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才
随着微风飘拂,一缕淡淡的药香散开,不多会儿,一名粗布衣衫的妇人木盘内托着一碗药,经过几人身边送往帐中,不知什么原因,那妇人身子颤了颤,那药碗自盘内脱出,“当”的一声,摔碎在二人脚下,登时药汁溅的满地都是,那妇人吓得手足无措,登时呆怔在当场,丁源腰中长刀豁的拉出来半截,钟嵘在灯影下看的分明,那妇人正是自己舍身犯险来找的欧阳夏楠,身子便想扑过去,挡在那她身前,就在这生死当儿,却听丁源长叹口气,寒刀入鞘,冷冷叱道:“还不再煎一碗来,毛手毛脚的找死么?”等她退走了,听他叹着气说:“小姐最不喜我杀人,我这脾气上来,老是管不住自己这双爪子。”
语气中透着无尽的无奈,硬朗的眉宇间瞬时间充满温柔,整个人和煦的似三月江南的春风柔水,和这萧杀的兵营格格不入。
他暗自在心底盘算,如果此时,对丁源展开击杀,那么民军登时群龙无首,必定一溃而散,过于强悍的将领,往往权威凝聚于一点,这样容易统领将士,令行禁止,却也不免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和丁源短兵交接数次,于他领兵练兵套数,烂熟于心,可是此刻面对暗沉的黑夜,不远处四名待命而动的戍卫,他却有些犹豫,有些举棋不定。
他甚至能觉察到四人急促而焦急的目光,蠢蠢欲动的身躯在黑暗中不停的给他信号。
暗夜中的风,似乎也因为稀疏星光下丁源那张柔和的脸而变得美妙温和。
终于他没有丝毫动作,就这样白白错过了击杀他的最好时机。
欧阳夏楠端着药又走了过来,这次远远的避开二人,进到帐中。
丁源等着她再次端着空碗出来,几步迎上来,拦住她问,“药喝了么?”
火光依稀,欧阳夏楠半张脸肿起来老高,面上有四条清晰的指痕,可见当初打她之人下了多大的气力,钟嵘看在眼中,心内老大不忍,当初钟长晴病榻之上将欧阳夏楠托付给他,让他立下毒誓,照顾她一生一世,自己虽然对她没情,但瞧见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她现今如此落魄,心内不免自责。
耳中听得欧阳夏楠恭敬的回道:“是,夫人将药都喝光了。”
丁源喜上眉梢,疲倦不堪的面上显出宽慰的笑,示意她退下,转头意气风发的指着钟嵘说道,“你若医好了夫人,我必重赏。”
他躬身道谢,恰在此时,一名亲兵疾步跑到丁源身畔,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丁源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一声不吭转身走向中军大帐。
钟嵘凝眉略一沉吟,面上浮起淡淡的笑,胸中了然。
八成是自己的援兵到了。
乘着夜色中的微风,他慢慢踱向自己帐篷,谁知刚到附近,便被李二牛给鬼鬼祟祟的攥住衣袖,死拉活拽的扯到暗中,撮着一张老鼠嘴道:“我以为那姓乔的跑了,谁知那小王八蛋又回来了,还把我臭骂了一通,呵斥的我又替他换了一床铺盖,叶老弟,你就不要折腾哥哥我了,今晚将就将就,在我旁边的小帐篷里委屈一夜,明个哥哥给你整个好点的帐篷。”钟嵘笑着道:“我一个穷书生,哪有那么娇贵,只要有地方睡就行。”李二牛愤愤不平道:“你说那姓乔的怎地不似你一般好生相与,同是读书人,就他事情最多,不是我们大帅待见,老子早就砍了他。”
“读书人难免有些傲骨,我是书读的不好,傲骨不得不少些罢了。”他叹了口气,不以为意的说道。
李二牛撇着嘴说道:“那倒不见得,姓乔的尽给大帅出些不着边的主意,要不是大帅机警,就他那智谋,早在门子荡便给钟鸣收拾了。”
钟嵘挠着头笑了笑,“那你们大帅留着他何用?”
李二牛难得深沉的叹口气,“天下人皆以为民军草寇出身,不敬读书人,大帅是做个样子,好叫有识之士来投他。”
钟嵘忍着笑,这话自然不是李二牛能想的出说的到的,摇着头道:“我总归占了人家的地方,还是应该打个招呼的。”
来到账前,恭敬的说:“在下叶念,唐突玷污了先生雅舍,特来拜见。”
帐中有人嗯了一声,“不知者不怪,进来吧!”
他掀了帘子,便看见帐中白木桌旁端坐着一人,一身淡青的衣衫,头戴白色文生巾,手拿了一管狼毫,正自写着什么,青衣人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一双黝黑瞳仁生生弹出一抹冷傲,配合着他精致的眼睛,俊美的五官,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好似积雪数日的晴空,表面上和煦怡人,细细体味却又隐隐散发着无比的冰冷。
“你是新来的叶先生吧?”
他盯着他看了许久,脸上突然绽出一抹诡异的笑,便低下头去,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
“是,在下叶念。”
“我听说你主动请缨替夫人瞧病,你瞧得怎样了?”
“在下医术有限,碰碰运气而已。”
对方抬起头瞧着他,昏黄的蜡烛映的他一张如玉的脸,“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先生谦虚了。”
钟嵘笑一笑,“夫人精通医术,冰雪聪明,这样的病入最是叫人头疼。”
乔先生冰冷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是么?先生高见,先生的卧房,李参军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隔壁,先生好好休息,不送。”
钟嵘瞧他突然间变了神色,下了如此明显的逐客令,叫他想装不明白都难,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只得拱手告辞“好,乔先生也早点休息。”
回到这方新搭的帐篷中,合衣躺在一团稻草铺就的床铺之上,不由的思绪万千,依丁源表情判断,沪宁援军该是到了,至于干娘欧阳夏楠,既然知道她在营中做厨娘,带她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几日担心害怕的,一刻也不敢合眼,实在累的够呛,此时安下心来,不由得耐不住无尽倦意,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中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他心知这里是敌营,不由的大惊,登时醒了过来,抬眼一瞧,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身黑衣冷脸,阴测测的女人,可不是那神秘的,自称八十有余的黑衣女子,也不知这古古怪怪的老人家,什么时候到的,自己在她大不满意的目光中,到底睡了多久。
看他睁开眼睛,黑衣女子没好气的的说道:“姓钟的,你是猪吗?我老人家叫了你多少声,你居然还睡着,”
钟嵘脸上潮红,羞愧难当,站起身来理了理袍子,道:“对不起啊前辈,我实在累得紧,”忙转移话题问道:“前辈几次出手相助,晚辈一直没有机会请教前辈大名,”
他话音刚落,突便觉眉骨之上一股劲风袭来,只听“啪”一声脆响,他右眼上已被掴了一掌,火辣辣的疼,不由捂了眼睛,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黑衣女人勃然大怒,“放肆!我老人家的名讳,岂能告诉你这小辈,”
钟嵘这才醒悟自己言语有失,惹的老怪物生了气,挨了这么一下,不由的羞得满脸通红。
“姓钟的,这敌军中能睡得人事不省的,你怕数不着一,也能属二了。”钟嵘红着脸,瞟了她一眼,呐呐的说:“这几日累的够呛,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你一军主帅,没事瞎走乱忙的,到处留情,能不累着么?”黑衣女子盛怒下,双目喷火,似乎他就是这世间最负心薄幸的妖六郎、桃千九,该被天下女子千刀万剐才解恨。
不由吓得朝后退了几步,嘴中解释道:“前辈你误会了,晚辈有不得已的苦衷。”
“借口,你们这些臭男人最会找借口,你既然对你那干娘如此有情,我老人家做主,你今夜便和她成亲。”说完,便要朝外走。
钟嵘心思电转,已然明白她要做什么,慌忙上前一把扯住她衣袖,道:“前辈,你不明就里,休要胡闹。”
“大胆!”
黑衣女子口中怒斥着,一张漂亮的脸登时变得狰狞可怖,头上青筋暴起,苍白的面上骤然布满了条条皱纹,单手反抓,他只觉手骨似被数条钢筋刺透般,疼痛钻心。
黑衣女子瞧着他痛苦的表情,突然舒心得意般笑道:“你这小兔崽子就是虚伪,老人家我成全你一段姻缘,你这样扭扭捏捏的成什么样子,你们汉人诸多的狗屁规矩,都是摆设,最是害人。”
钟嵘咬着牙死死抓住她衣袖,头上冷汗直下,“前辈误会了,我不会娶她。”
“迂腐!她对你有意,你对她有情,怎么不能娶她,难道你嫌她是寡妇不成?”
钟嵘气结而恸,眼泪在眼中打转,气的脸色惨白,语气凛然道:“我对她只有义,没有情,我不会娶她。”
黑衣女子奇道:“你都这样了,还嘴硬?”
钟嵘道:“前辈不会懂得,我也说不明白,总之,我不爱她,不能娶她。”
黑衣女子哈哈大笑,“这天下有几人能娶的自己心爱的人,就算娶了日后也许便不爱了,你不要这般傻了,欧阳小丫头模样可人,对你痴情一片••••••。”
“前辈,我求你不要胡说了,我死也不会娶她。”
他闭了眼睛,轻轻的说,“我今生只爱一人,只愿娶她一人,此心可鉴天日。”
黑衣女子放开了他手,冷冷瞧着他,“你对你夫人倒也情深意重,难怪有人对你恋恋不忘的,”
钟嵘笑着摇摇头,却是说不得一句话。
黑衣女子突然欺身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他只觉脖间喉结好似要被捏碎般巨疼,心内恼怒,怒道:“你这个老妖怪,帮忙帮到底,何必又来折腾我,我钟嵘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任你摆布,你杀了我吧!”
黑衣女子恼怒道:“我便杀了你这个狗官,又能如何?”
钟嵘将眼睛闭上,万万没想着自己这一生,便如此了结在这不知来头的怪人手中。
帐外突然响起一个脆脆的声音,嘻嘻笑着说道:“姑姑,谁又惹得你动了这般大的气,姑姑可是忘了,你一生气,这脸上便会长皱纹的,一气十年老了。”
黑衣女子猛然松开手,跳着脚似孩童般哇哇大叫,双手扶着脸颊,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儿,帐外银铃般的声音继续说道:“春主有急事召见姑姑,请姑姑速速回秋部。”
钟嵘掉至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脖子疼的他呼吸都有些困难,等他缓过劲来,哪里还有那老怪物的影子。
正午时分,丁源大军尽数从沪宁城外撤到城外春明山腹地,呈甲字型排开,丁源中军大帐便扎在甲字正中,他一身黑衣,黑色甲胄绣着绛红繁复精致的花纹,黑色的披风随着猎猎的春风飘荡空中,嘴角带着一丝淡淡高傲的笑,他身旁立着几名书生模样的谋士,其中便有昨夜见过的乔先生。
钟嵘昨夜于灯下匆匆一瞥,觉得他俊美清雅,此时立于大军之中丁源之畔,却好比孔雀之于凤凰,小丘之于泰山,绣花枕头之于铮铮宝剑,轻轻叹了一声,心内暗自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乔先生公子世无双,然而在丁源身边,却也只是繁星之于明月,想来这丁源军纪严明,十仗九胜,在民军中有长胜将军之称,看他今日排兵布阵,确是猛虎蛟龙,人中豪杰。
他虽然无法估计援兵数量,然而从下午交战情形判断,丁源丝毫没将这股援兵放在眼里,只一战,便将援兵逼退数十里,城里冲出来的兵将也被手下骑兵斩杀无数,沉糜几月的士气登时高涨,有人喜便有人忧,钟嵘一边感慨丁源用兵如神,一边感慨官军无能,心内倍感煎熬。
晚饭后,他去厨下正好赶上欧阳夏楠扇着蒲扇煎药,只不过两日的时间,欧阳夏楠纤细如玉的手满是黑灰,脸上的肿痕没有消散的迹象,他悄悄自衣袖中掏出一小瓶药,塞到她手中,“干娘,你好生再忍几日,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救你出去。”
欧阳夏楠抬眼轻瞟了他一眼,“我没想着你会以身犯险,来这里救我,长晴说你重情重义,他果然独具慧眼。”钟嵘欣然一笑,盯着她的脸颊,说道:“军中规矩大,只要干娘多做事少说话,自己小心谨慎,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欧阳夏楠瞧他盯着自己脸颊看,冷冷的说,“你以为我脸上的伤是民军打的么?”
钟嵘一怔,脱口道:“难道不是么?”
欧阳夏楠低下头去,盯着沸腾的药汁,面上浮出一丝犹豫,终于淡淡的说,“当日我被捉来侍奉大帅夫人,推搡之间惹恼了几个兵士,这才挨了几下子。”
钟嵘瞧他欲言又止,心中狐疑,还要待说些什么,只听欧阳夏楠说道:“这里不方便你久留,快走吧,我会小心注意,而且大帅夫人都是和气的人,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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