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夕阳本无恨

　　接到叶晖的来信，柳家兄弟快马加鞭赶到杭州。见到何方易，柳惊涛柳静海俱是热泪盈眶，搂着自家兄弟不肯放。

　　这些年柳惊涛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颇派了些人四处寻找他。当初他猜出自家父亲九天之一的身份，也认为可能是父亲的仇人追杀了柳浮云，奈何即使找出了凶手，二弟也一直不知去向，而因为父亲的隐藏身份，他也不能透露出一丝半点缘由，直到柳五爷手刃了凶手，他也一直郁郁不已。

　　现在好了，柳浮云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虽然失忆这一点让人少不了遗憾，但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说！

　　——当然，柳惊涛的好心情，也只维持到何方易向他介绍杨青的那一刻为止。

　　他的心思何其敏锐，自家弟弟不过是握了握杨青的手，眼眸间情意自然流露，立刻就让他看出端倪来，顿觉晴天霹雳。曾经因为叶英那点事儿，叶晖还同他诉了好一番苦楚，如今轮到他自己，才知道这滋味真是五味杂谈。

　　偏偏柳静海毫无所察，握着杨青的手一个劲的道谢。何方易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拨开三弟的手：“我和阿青不必计较那么多。”侧过头看了杨青一眼，神色颇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杨青咳嗽一声，飞快的抽回了手。

　　柳惊涛心头郁郁，夜里自然去找了叶晖喝酒。柳夕为他们倒了一回酒，耳提面命让他们不能喝得太多，又命下人抱了一双儿女过来，让自家大哥看看。

　　她同叶晖的一双儿女，叶凌烈性子沉稳似叶晖，叶琦菲的性子却和她不怎么相似，相反很是活泼，看到许久不见的柳惊涛，也不怕生，立刻咯咯一笑，伸手要他抱。

　　柳惊涛眉开眼笑，抱着她逗了逗，温柔的看向自家小妹。“琦菲真可爱，想必日后，定能和真荣相处亲近。”

　　他的女儿柳真荣比叶琦菲大了一岁，也是个颇为活泼可爱的姑娘。柳大夫人怀着她的时候颇为折腾，本来以为是个小子，生下来却是个姑娘。柳真荣生得娇美，并不像父亲，柳惊涛却对她颇为爱护，掌上明珠之说绝无虚言。

　　柳夕心里好笑，推了他一把。“要是琦菲和真荣相处不好，你这做舅舅的就不疼我的女儿了？这样的舅舅不要也罢。”做势要抱走他怀里的叶琦菲，柳惊涛一把搂住侄女，连连陪笑：“哪儿的话，舅舅宠她还来不及呢！”柳夕这才满意，施施然走了开去。

　　叶晖搂着叶凌烈看得直乐，叶凌烈坐在他怀里老老实实的啃着点心。柳惊涛回过神，咳嗽两声：“夕儿嫁了人，脾气倒长了不少，看来贤弟待她着实不错啊。”

　　“哪里的话，夫人性情温柔，持家有道，实在是叶某的福气啊。”叶晖挪揄的看了他一眼。柳夕无疑是个贤妻，平时帮着叶晖打理藏剑内务，善待弟妹，两夫妻有商有量，感情深厚，如今又得了一儿一女，心里再无遗憾，更是举案齐眉，颇为和顺。

　　虽然没有缠绵悱恻、生死不渝的爱情，又何尝不是一段好姻缘。叶晖心里高兴，同时也思索起弟弟们的婚事来——叶炜似乎对那位楚姑娘颇有好感，虽然不明白既然如此当初他又何必要逃婚，但做哥哥的自然还是以他的幸福为主，最小的叶凡已经定下了唐门的姑娘，说起来，就差叶蒙一个了？

　　还有小妹叶婧衣，也差不多到了相看起来的时候了。只她身子骨太差，又是那样的脉象，怕是姻缘难求。

　　他一面思索着这些杂事，一面听柳惊涛吐苦水，还要劝他：“一切随缘吧，我看那杨小哥人也不错，只一点，他是异族，不知道愿不愿意在中原久住。”杨青穿的是真正的波斯猫，高鼻梁鸳鸯眼，和中原人的样貌大不相同，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叶英和李承恩那点事，如今连叶孟秋也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阻止不了，干脆眼不见为净。这一对的关系也的确古怪：一个常年闭关悟剑，一个困守洛阳练兵，彼此之间除了偶尔书信来往，再无更多的联系，一年里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的感情仍然深厚。过年时李承恩登门拜访，送了叶凌烈一把自己刻的小木剑，叶琦菲则得了一条小木鱼。入夜后他与叶英在庭院里散步，随口还能说上两句诗词，倒也不像叶晖想象中那么大老粗。这两人或论武功，或谈杂事，天南地北的一番推心置腹，其实不像情侣，倒似知己。叶晖心中仍有一丝疑惑，但叶英已经对他明确表明不会娶妻，他也只能把这一次疑惑压在心底，只待日后再提。

　　柳惊涛听他一句提点，也是一怔。“……我看那杨小哥官话说得那么好，怕是在中原长大的。”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担心，虽然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但弟弟要是真的跟着去了西域，以后见面可就难了。

　　话题这样一转，他心里的为难消散了几分，认认真真思考起怎么劝说何方易带着人回家的事情来。

　　而此时此刻，杨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见了半个家长，正无奈的看着气呼呼站在窗前的好友。“我说燕燕，叶炜要娶你，也是好事，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当初他与何方易行至巴陵，无意中救了染病的楚燕燕，又得知对方同为穿越人士，还是自家好友，自然激动不已。他乡遇故知，少不了想要秉烛夜谈叙旧，谁知道不仅何方易不同意，叶炜也臭着一张脸守在楚燕燕床前。

　　对于自己无意中勾搭了一个NPC的事实，杨青倒是看得开。如今何方易和他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出意料他应该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倒不如全心全意投入这场新的人生。

　　然而好友面对同样的情况，却意外的裹足不前。杨青心里好笑——楚燕燕素来爽快，并不是个扭捏的姑娘，她这几日一直避着叶炜暗地里纠结，何尝不是心里看重这段感情呢？

　　只是感情的事，怕的不是错了，就是过了。杨青咳嗽两声，提醒她：“叶三少爷心气颇高，你不管愿不愿意，可都要早下定论，不要惹人生怨才好。”

　　“哼。”何方易本来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这时突然冷哼出声。杨青看了他一眼，就听他说：“我看叶炜也快忍不下去了。”

　　“难道他还能对我做什么不成？！”楚燕燕没所谓的摇了摇手，随后又塌下肩膀。“我也不是……让我再想想啦。”

　　当初她病重时，叶炜日夜不合眼的守着她，给她降温喂药，要说楚燕燕一点都不感动，那肯定是骗人的。这一路上她几次三番赶叶炜离开，可他没有离开，也没真正生她的气，这其中一点暧昧也没有，估计说出来也没人信。

　　而且在她病得形销骨立，气若游丝的时候，叶炜突然说要娶她……那个时候，明明心里感动又好笑，但楚燕燕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怎么总是决定得那么迟。

　　对游戏里的柳夕是、对她也是。或许他永远也弄不明白，错过最可怕的不是错了，而是过了。天意如刀，哪怕再早一些，在他们刚刚到巴陵的时候，她或许都会答应他，而时至今日，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同意了。

　　“我要告诉你，我当初逃婚，不是不喜欢你，也不是我们不合适，而是因为我对你的喜欢，还不足以让我选择你共度一生。”那天晚上，她一字一顿的和叶炜说了许多心里话。“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光靠喜欢是撑不下去的。我可不是夕夕那样的贤妻良母，也不愿意一直待在藏剑山庄。”

　　她心里最欢喜的，其实还是在天策的那段时光。纵马放歌，轻松自在。甚至她心里想着，若是将来打仗，她也愿意随行做个军医，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也乐意。

　　这样的心思，她从来没对谁说过，只在那天夜里说给叶炜听。他一直安静平淡，手指间缠着她的一绺头发，最后说一句我明白了，然后柔声哄着她：“睡吧。”

　　——然后第二天，杨青就从天而降，带着大量药材把她从病困里拉了出来。

　　“阿青，你真的要跟这个家伙过一辈子？”杨青关心他，楚燕燕其实也担心他的终身大事。她看了看何方易，后者眉毛一挑，就要开口理论，被杨青拍了拍手背，又咽了回去。“不怕他大哥拆散你们？”

　　“我和阿易打算明天就去和柳大庄主说一说。”杨青也是怕夜长梦多，倒不如坦白从宽，趁着柳家人沉浸在找到柳浮云的高兴里，兴许结果不是比他想的要好些。

　　何方易也觉得这样不错。他对柳惊涛还保留着本能的敬爱，并不想惹他生气，然而杨青是他选择要共度一生之人，既然迟早要说明白，倒不如先策反了大哥，日后也好对付他们的亲爹。

　　——他却不知道，柳惊涛早了一步，已经把事情想好了大半，也等着明日要同他细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