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已死

　　当晚薇薇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奥古斯丁跟她说的话一直在脑中回响。

　　没有人比薇薇安更渴望信仰之力，更确切地说是渴望力量，身为普通人的薇薇安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地向神祈祷，能够拥有像伊文捷琳——不、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点信仰之力，如果说小时候只是为了争夺父母的宠爱和少女自以为是的自尊，但在那黑暗的五年，当她一次次被伤害被侮辱，内心一次次被击垮打碎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想象如果她拥有力量，是否能够保护自己，逃离一切伤害？

　　她的命运一直都在受人摆布，她的婚姻，她的孩子，甚至她的生命，包括这次的回归，都不是她自己的意愿。

　　怎样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如果向魔鬼祈祷能够获得力量的话薇薇安绝对毫不犹豫地做上一千次一万次。

　　所以对奥古斯丁渎神的话薇薇安并没有一般人听到后感到荒谬和愤怒的反应。她甚至觉得有些道理。在她懂事后就被教导要信奉神，遵从神的教导，她自认从未违背神创立的十诫，但是在她痛苦悲伤、跌入深渊的时候神又在哪里？没有神来拯救她，那她为什么要信仰神呢？

　　薇薇安突然间想到一个问题，这甚至让她顾不得这是在深夜，她赤着脚离开温暖的被窝，急匆匆地在抽屉里翻找着东西，她在奥古斯丁废弃的材料里翻到的一颗小指甲盖那么大的四级图塔石，因为颜色像大海般深邃的蓝色她很喜欢所以带了回来。低级的图塔石通常不用来镶嵌在武器和盔甲上，而是用于阵法的基础材料或者直接作为装饰品和贵族们的首饰，因为它们通常颜色艳丽，质地通透，有着适用于雕琢的硬度。以前的薇薇安就很喜欢佩戴图塔石做成的首饰，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这样似乎就能够隐晦地接触到她无法踏足的那个神秘领域。

　　但那是以前的薇薇安不是吗？现在的她是全新的薇薇安·特拉斯，薇薇安·霍克尔无法做到的，不代表薇薇安·霍克尔不能做到。

　　抱着这样的希望，薇薇安平躺在床上，把石头放在额头上，然后闭上眼睛竭力回想之前神官告诉自己感受信仰之力的方法。她很轻松就找到了窍门，因为她曾经是那么希望自己成为特别的那一个，所以在神官已经判断她体内没有丝毫信仰之力后仍每天晚上偷偷拿着图塔石放在额头，希望那万分之一的几率证明神官错了。当然，事实证明她只是白费功夫。

　　据神官的说法和薇薇安曾经看到过的，有信仰之力的人在集中注意力在图塔石上的时候，石头会发生奇妙的反应，有的会发光，或者改变石头的形状发生了改变，又或者石头变热变冷甚至炸裂开来，怎样都好，总之会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艾其顿帝国为了发掘国内所有具有信仰之力的人，每年都会举行一个试炼大会，当年满七岁的孩子都必须参加，当场鉴定出具有信仰之力的孩子，他的家庭会得到嘉奖，孩子们会被送往专业的学校学习，与普通的孩子们彻底区分开来，在学校吃住全部免费，每月还能得到补助。所以每一个艾其顿公民都会让自己的孩子参加这次试炼，甚至有的穷苦家庭就指望着家里出现一个具有信仰之力天赋的孩子来改变整个家庭的命运。

　　贵族们的子女则不需要进行这样的试炼，通常鉴别孩子有无天赋的方法是请一个神官到家里来，进行单独的试炼。还有一些例外，比如曾经有个女孩子在玩自己妈妈的图塔石项链时突然把整个项链烧化了，只留下作为吊坠的图塔石。

　　她的儿子迪恩被称为近二十年来拥有最强信仰之力的骑士长，他在三岁时拿薇薇安嵌有图塔石的杯子给他喝水，接着薇薇安拿回来的时候整个杯子都被冻实了。他是全国发现的年龄最小的拥有信仰之力者。

　　薇薇安六岁时与姐姐一起接受神殿五法圣之一的贾德烈神官测试，伊文捷琳的石头爆发了强烈的光芒，光芒炽烈到甚至让人无法直视。从那天后，薇薇安搬出了一直同住的房间，两人的命运就此改变了轨道。

　　现在薇薇安又感觉回到了那个时候，那种紧张、期待又隐约害怕的心情在多年后还时常在梦中被重演。她尽量抽空思绪，深呼吸三次，在绵长的呼吸中把浊气呼出体外，想象脑海中有一双无形的手伸出来，将图塔石包裹在掌心，思维化作流水企图侵蚀进石头的内部。她做的很好，微小的水分子进入了排列并不紧致的石头内部，她看见了里面的核心，像跳动的心脏一样，忽明忽暗的闪烁。

　　薇薇安用意识紧紧包裹着那颗在思维海洋中亮如恒星的内核，想象从它身上吸取热与光，她觉得自己成功了，她明显感到一股热流从那里传输过来，仿佛他们之间搭建了一条成功的管道，她觉得自己躺在温暖的水中，被温柔地抚过身体的每一处甚至内脏。在之前的无数次尝试中，她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这次的特别体验让她欣喜若狂，她竟然真的做到了！她成为了那百分之一当中的一人！她终于可以看懂那些艰涩难懂的专业书籍！她终于有资格能站在光明神殿的大堂里！！绝大的幸福感海啸般将她淹没！

　　薇薇安睁开了眼睛，然而当看到图塔石的那刻，她的心马上凉了。

　　那颗石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薇薇安把它拿到蜡烛边试图看出一点哪怕颜色的变化，但是失败了。然后她把石头用火烧，用水泡，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石头还是石头，它冰冷深邃的蓝色晶面映照出薇薇安失望的面容。

　　石头还是石头，薇薇安还是那个薇薇安。

　　一切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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