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水岸食堂被划为泾渭分明的两个办公区域：南边办公室大部分是女性，在冯丽颖的领导下主要负责膳食部的宣传策划，工作时间为8:00－17:00。他们自然可以在学生就餐高峰时段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虽然明文规定是一荤一素，但很多时候并不遵守。制度的建立者却是制度的率先破坏者，不过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北边全是男性，主要管理食堂的一线员工，工作时间为6:00－18:00多，他们才真是以身作则，很多时候比一线员工吃得还要晚。
　　白茵一到食堂就被分配到洗菜间，作息时间自然与一线员工完全相同。办公室的沈经理及其属下的四位主管都对她还算友善，但食堂的工作本来就很辛苦，连这些领导都跟一线员工一样每天起早贪黑，高峰时段如果人手不够，还得赶紧顶上去打饭。负责做早餐的面点组员工每天凌晨4点半上班，管理人员也得轮流值班，以防极少数员工盗窃财物及投毒，偷吃偷喝倒是次其的了；员工下班后还要检查食堂内部的安全设施。领导一点都不比员工轻松——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劳累一天下来，白茵感到浑身瘫软，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晚上歪歪斜斜地回到家，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匆匆洗把脸、擦几下身便挺尸似的倒在床上，脑袋一挨枕头就睡得死沉，但深更半夜又时常被痛醒。次日天不亮，她又呵欠连天地一骨碌爬起来，像行军打仗一般穿戴洗漱，然后蹬着那辆捷安特折叠自行车往水岸食堂赶。其他女工虽然未被高强度的体力活压垮，却也没有多少时间和心情打扮。只有一个女工是个例外。她每一天都装扮得十分精致，有女工说她每天都提前半小时起来梳妆，不化妆是不会出门的。在换衣服时，白茵有几次发现连她的内衣都镶有妖冶的蕾丝花边。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竟有心情细细打扮，她凭直觉感到其中必有故事。
　　天亮得晚，又黑得早，白茵每天清晨被月色送出门，晚上被星星送回来，真算得上“披星戴月”了。气温越来越低，她每次起床时，杨非都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大觉，有时候还嫌她声响太大吵醒了他，等她走后翻个身继续睡。“老公孩子热炕头”，如此简单的幸福于她竟是那么不可企及！
　　每当清晨手机的闹铃响起，她就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咬牙切齿地咒诅道：“刘清艳，我咒你全家死绝！” 她恨透了刘清艳，做梦都想食其肉、寝其皮、剁其骨、吸其髓！若不是刘清艳的百般排挤，她怎么会转不了正，沦落成为食堂的一名洗菜工呢！她粗略计算了一下，由于她未能转正，她已经损失了至少1.5万元的年薪，还不包括年终奖！
　　可刘清艳还是活得好好的，甚至看上去比她以前在公寓部时还要年轻、还要得意。有一次她们在湖边的小径上狭路相逢，白茵老远就装作欣赏水面上鸥鸟起飞似的，但对方好像并不领这份让路之情，依旧旁若无人地跟身边另一个同事有说有笑地过去了。她暗自责备，真是太懦弱了！干嘛要让刘过去？她已经到了最底层，还有什么好怕的？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么！
　　有多少次她都怀疑自己坚持不下去，甚至想如陈教授当值班员的老婆一样一走了之。陈教授是作为高级人才被法学院引进的，分到一套200余平米的房子，陈夫人被安排到公寓部轮岗。说是轮岗，但其中大有学问，而刘清艳是个最会看菜下饭的主子，要是来的是那些学校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她就安排他们干点清闲的文职工作。等三个月轮岗时间一到，就写上一大段马屁评语，恭恭敬敬地送走。对于那些没什么势力的，尽管是学校引进人才的配偶，也被他们不当一回事。这几年随着学历的一贬再贬，教授在学校已经不太值钱了，真正值钱的是那些全国知名的院士，次一等的也是某个专业的学科带头人，所以刘清艳才会安排陈夫人去当繁琐劳累的值班员。陈夫人一怒之下辞职了，再说她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带孩子，可白茵却没有这样的借口，只得继续在后勤忍气吞声。
　　食堂里每天都会做肉饼和各种菜饼，肉饼成本较高，且不怎么受欢迎，因此菜饼的供应量很大。菜饼有白菜馅、韭菜馅、雪菜馅、香菇青菜馅，先将它们像包包子一样包好，然后用手掌压平，再用小小的擀面杖擀薄。菜饼是最受员工欢迎的早点，每次到吃早餐的时间，大家便将端上桌的菜饼一抢而空。有的阿姨一次拿三四个，不仅自己吃，还帮关系好的同事拿。
　　白茵很快发现，那几个在面点房干活的阿姨，每次吃的菜饼都又大又薄又脆，烤得油亮金黄，令人馋涎欲滴。有一次白茵好不容易在盘子里发现一个这样的菜饼，忙对打饭的阿姨说：“阿姨，麻烦帮我拿这个饼。”旁边一个阿姨立刻叫道：“这个是我预订的！你想吃得自己去做。”白茵疑惑地瞟了她一眼，便跑进面点房，自己动手擀菜饼。由于技术不过关，她擀了半天，菜饼依然又小又厚，比普通的菜饼都不如，只好沮丧地作罢。正在一旁做菜包的樊翠微“扑哧”笑了：“手上用点劲儿嘛，它又不会咬你。”她实在看不过去了，夺过白茵手中的饼和擀面杖，三下两下便擀得又大又薄，白茵总算吃上了一个满意的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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