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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饷生情
回欧阳府的路上,欧阳梓出奇地安静。第二次趴在他背上了,还是这样安定。天都暗了,寒月破云而出,星光璀璨。她静静地看着满天星空,心中被一种奇异的快乐填满。因为是在这里,是在他的背上,世界都染上了他的颜色,她再也无需为了与他离得近一些而特意换上深紫衣袍了。
这样多好。
“怎么了吗?上次那样聒噪,今天倒是反常了。”他的语气比上次温柔许多,上次的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只让她觉得他离得好远,遥不可及。她摸上他的嘴角,果然是上扬的,于是便他背上笑出声来:“上次那样冷淡,你今天才反常哩!”
武丑知道她是在笑话他,也不恼怒,只是笑道:“当日你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是很麻烦的人,我自然不喜欢。今日不同了。”
欧阳梓很想问那么今日如何,话到嘴边,却又化作了笑意。今日如何,她难道还看不够明白吗?只是身在局中,患得患失,总想一再确认,以求安心。但此时此刻,她就在他背上,稍微留心还可听到他清晰的心跳声,真真切切,她哪里还会再不安惶惑,哪里还需忧心忡忡。
“武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念那首词,再念一遍吧。”她在他耳边喃喃。
“《将进酒》吗,”武丑却是一笑,“不可不可。那时候我了无牵挂,念的是自在,如今心境不同,那首词不可再念。”背上的人用力捶了他一下,他知道她是在怪他连念一首词都舍不得,便道:“好,好,我给你念另一首。”
“云接平冈,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牵萦。
华堂旧日逢迎,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生情。”
欧阳梓在他背上听得认真,听到最后,她笑着指正:“这首词我看过,你念错了。哪里是什么一饷生情,明明是一饷留情。”
武丑也笑:“原词里的留情,是词人的遗憾。而我,初见你时不曾留意,哪来留情?要我看来,生情二字更为贴切。”
“乱改词作,还拿这种冶艳之词来打趣我,罪该万死。”
“这首《庆宫春》直抒性灵,可谓情真意切,到你眼里倒成了冶艳了。若是如此,那欧阳三小姐又是从哪里看到这种冶艳词的呢?”
她一时语塞,在诗词这方面,她根本辩不过他,但她又不想让他误会自己,便挨着他轻声解释:“我们欧阳家的管教向来不严,嗯……现在多是我大哥管教,所以会严那么一点。以前二哥常常跑出去玩,带点闲书回来给我看,书里这种冶艳的词也有一两首。你,你别误会,我才没有特意去看这些艳词呢。喂,你倒是怪我,你又是从哪里看来的这种艳词的?”
武丑只是笑笑:“我是男人嘛,当然和你不同……”话没说完就又被她用力捶了一下。
“好啦。我住在空门的不冥居内,里头有很多上一任武丑留下来的诗词抄本,我不爱四处走动,平日里闲来无事,除了练武便是窝在不冥居里看书,久而久之,也看下去了不少。我也习惯了,每次行刺完有兴致就念几首词。”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欧阳府了。欧阳梓满心不舍,感觉还有很多话没说完,便勒了勒武丑的脖子,道:“先别走,陪我在屋顶聊聊天吧。”
武丑把她从屋顶上放下来,笑得:“不怕家中长辈担心?”
“让他们等去吧。”说完自己小心翼翼地坐到绛红屋瓦上。瓦片落满灰尘,但她不在意,反正穿的也是深紫衣袍,耐脏。
武丑挨着她坐下,她很自然地靠着他,漫不经心地提起:“武丑,很奇怪,之前你其实是讨厌我的吧。”虽然她信誓旦旦地跟二哥说他肯定是有所苦衷,但她心里隐约猜得到是这样的原因,不然怎么会见都不愿意见她?
“的确。”
“阿,你怎么说实话,骗骗我不行嘛。”
“骗你当然可以,但你也不会信吧。我这个人阿,刺杀过女人,不经意也救过女人,但从没遇到过像你这么执着的女人,蛮不讲理又嚣张跋扈。但偏偏是你,在我梦中哭得一塌糊涂,教我都心生不忍。你是一个麻烦,但我偏偏想揽下这个麻烦。”
所以他才想,此劫难渡,跟门主要了休息时间以求安心,现在看来全作废了。陷进去了,还谈什么渡与不渡。
“我是江湖中人,而你连武功都不会,在我身边怕是会惹上危险。别怪我负你,只是,要真正呆在我身边,你要再等上几年。”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心里本来也就只住了一个人,那人要我等,我也只能等。”
“说得这么无奈,到底还是委屈了。”
“我当然委屈,所以阿,现在你让我等我就等,但如果你最后不来,我就,就,就……变心给你看!”
“好阿。”他笑笑。这女人敢爱敢恨,爱憎分明,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他突然把她抱起来,不管她的惊呼,踏瓦而下,轻轻落到无人的院子里。
“吓死我了,要下来你也不说一声。”她死死环着他的脖子,看来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他放她下来,看了看天色:“挺晚的了,你该回房里休息了。”说着,他就要离开。
欧阳梓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他回头。
“那个……家人,家人都叫我阿梓。”她有点不敢看他,低着头轻轻说出这句话。
武丑心一动,刹那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家人吗,家人阿……他转过身去抱她,在她眼睑落下一吻,然后抵着她耳畔低声道:“晚安,阿梓。”空门之人生而孤寡,若能有一两个家人,那便是一辈子的事。
他放开她,后退两步,带着满眼笑意离开。而她呆呆站在原地,她不曾饮酒,不知醉味,此刻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好像醉了,像是喝下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恍然飘忽如在云端。
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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