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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之境
之瞳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罪魁祸首就这样走了,心中满满不平,却又不敢出声。青衣冰冻三尺的气场尚未消退,教她如何敢有所动作?她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等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得他的声音。
清润平缓,是过水的剑,已然冷却。
“小青衣。”
她挺直腰板,等他下文。
“你可知,以你现在的武功,随便一个三流江湖人都可致你于死地。”
她露出错愕神色来,不是因这话里的意思,而是因这话本身。青衣责怪她要与那个紫衣小子动手,是出于这个缘故?
“武净自然不会杀你,”青衣凝视着她,继续道,“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实力悬殊,你能逃就不要正面迎击。”
她不免委屈:“是他先挑衅我的,我不反击,难道坐等他出手伤我吗?”
“浮躁是杀手大忌。凭他怎么挑衅,你别乱分寸。”
她瘪嘴:“师傅说的是现在,日后又如何?若我有朝一日行走江湖,又怎知谁强于我,谁弱于我,何时该逃,何时迎击呢?”
青衣望着她,没有说话,忽然伸手。她以为青衣又要指她眉心作为惩罚,连忙后退一小步,戒备地捂着自己的额头。
青衣眼皮抬都不抬,口气淡然:“躲这么远做什么。”
她尴尬一笑,想来青衣大概也不屑两次都用同一招数,是她反应太过了。她半垂着头,飞快地移回原来的位置,安安分分地不动了。青衣的手才又一次伸过来,这回,指的是她心的位置。
“这里。”青衣的声音传来,恍惚间让她有种隔山隔水的错觉。
“这里?”她不明白。
“用心去看,”他又道,“明心见性。纵出生入死,只要心不动,万变奈何不了你分毫。谁强谁弱,凭心感觉便可知。一般高手讲究修为,真正的高手,讲的却是修心二字。”
心不动,无奈何。这样高明的境界,她真能触碰?
“师傅,要怎么做?”见她眼睛发亮地盯着他看,青衣轻轻别开视线,径自走到小亭中,忽然盘腿坐到地上。
她很聪明,一点就通:“师傅是指打坐?”
“是,武学打坐与佛家禅定大同小异。身在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靠的就是打坐练就的心。小青衣,你且看。”他说完这话就合眼,双手自然放于膝上,整个人沉入无人之境中。
且看?青衣说得简单,但是这意境的东西,心的修炼,要她怎么看呢?这念头才过脑际,她便否决了。不算是看,而是靠感觉。很明显,青衣整个气场都不一样了。平日里他冷冷清清的,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但总还是让人感觉得到他的存在。而他一入境打坐,整个人却像是消失了一般。所有的气场收敛得一干二净,寂寂小亭,风过无影。
她看得好生惊骇,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走到离他不到一寸的距离了,她还是有种前方空无一物的感觉。真是神奇。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来,往青衣肩头一碰。
这一碰,如泥牛入海,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是在探寻一片深不可测的海。这种空如无物的感觉,本是教人慌张的,但她却安心无比,只因对方是青衣吗……她稍稍走神,神游半晌地再度向青衣看去,却见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无波无澜的眼中有淡淡的责备之意。
“师傅教我罢。”她赶紧道,掩饰自己的走神。
青衣也不追究,起身让她盘腿坐下。她学着青衣的样子,合眸端坐好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打坐讲究的应该是自然、是无我,正襟危坐未免太刻意了。她换了换坐姿,试图放松,可是一放松,全身就像骨头被水泡软了似的,整个身板都塌下来了。
“不要急,”青衣看她挣扎得艰难,不缓不慢地在关键时刻讲出要点来,“不动心,数息,破生死关。这是打坐要领。小青衣,记住,人无心则成空囊,有心却不动才可入能空境。打坐之时,一念不生,万缘俱寂。不要刻意去想,也不要刻意去忘。”
她微微皱眉,只觉得困难无比。不去想别的事,连一个念头都要摒弃,那打坐之时,人都在想什么呢?
她还在苦恼,忽然感觉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她的眉间,似乎是要她舒眉。
是青衣的手。
她眼皮一跳,没敢睁开。
“小青衣,”这清朗声线好像就在耳畔,教她听得无端紧张起来,“想想碧色朗天,广袤大地。水是无波,云为无形。此处静寂,无我无你。”
这种感觉很微妙。她浮躁的心因青衣这短短一句话慢慢静了下来,静的同时,还生出一种平和的喜乐来,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这番话。
“跟着每一次吐息,开始默数。慢慢的,由一到十,数好了倒过来。”
她闻言照做,试了几次,开始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深长而稳定。白水鉴心,感觉短短十几年人生中从未衍生过这样的静谧心绪。真的很舒服,仿佛自己与万事万物融为一体,澄澈空明,却又与睡着时感觉完全不同。人若入睡,多被梦左右,在梦之迷谷上演一出出嬉戏笑骂的人间戏。打坐入境,却是自成一梦,自为主宰。深觉人世万法,皆同手中掌纹,直指无常,最终又归于掌端,实为万法如一的道理。
这样的境界让她越发感到安心。是了,打坐的前两个要诀,她亲身体会了一遍,那么所谓的破生死关呢?青衣会如何教她?
还在想着,忽然一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惊动了她。她猛地睁眼,瞧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茶杯碎在地上。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她在打坐,那么打碎茶杯的……就是青衣了?她困惑地看向青衣,却见他已微微垂眸注视着她,口气平静道:“小青衣,你境界已破。”
她错愕半晌,才想起要辩解:“师傅是在试探我?可是正常人任谁听到一声响,都会下意识去看吧?”
“你是在打坐,并非闲时喝茶,怎可随意分心?”
她好委屈,眉头一皱就要反驳,青衣下一句话却压制住了她。
“我刚才出手,你可有感到杀意?”
她只是呆呆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没。”
“既无杀意便不要去看。无人之境,这么容易就破的话,便是无用。”
“师傅说的是。”她暗暗叹了口气,无不失落。想来如果要以无人之境入千军万马之中,那时候嘈杂的声音多得去了,左顾右盼的,怎能保持?
“无人学打坐可一日成宗师,”像是看出她的失望与挫败,青衣难得出言慰藉,“你初窥门径,但只要每日坚持打坐,练就不动心境亦不难。”
“师傅不是还有最后一点未告诉我吗?”她稍稍宽心,想起这个重要问题来。
听到这话,青衣徐徐转身,面向月洞门的方向,不知在看什么,口气淡漠:“这样东西,是为师唯一无法传授的。要破生死关,小青衣,江湖很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这就是要她亲自去体会的意思了。之瞳又是一阵失望,看着青衣气定神闲、八风不动的模样,心中忽地一动。他也不过弱冠年纪,却可拥有这样的气度风华,那他……
“师傅像我这般大的时候,破生死关了吗?”这问题来得忽然。
青衣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沉默不长不短,却足教她忐忑。
“我忘了。”这是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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