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

　　眼看着温暖可爱的家就这样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欲哭无泪，懊恼得只想抓墙了。她错了，她真的错了，现在这情景，怎么看都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味道。她不该冲着逢云戏班如日中天的名声溜进来看戏，更不该在目睹此人行刺之后大大咧咧地走出来“参观”，这下完了……这个男人竟要把她带到空门去。
　　空门阿……她是挺憧憬这个组织没错，但也只限于憧憬而已阿。开什么玩笑，空门的那些人真能容她像踏青似的在里头转一圈然后毫发无损地退出来？她一入那地方，谁还能保证她是不是“无辜”，会不会被“滥杀”？
　　夜间的冷风扫过她的面庞，她心神微分，脑海中已然浮现出娘跟她讲过的江湖故事中那些杀人组织内部的样子。
　　昏暗而空旷的屋子里，面目狰狞宛若夜叉的空门门主坐在兽皮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她。
　　“干得好，青衣，”那人会这样道，“呵呵呵，不滥杀无辜，要杀就把那人带回空门交给我杀。”
　　阿阿阿！她越想越胆寒，脸色惨白得跟纸一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不行，不行，孤注一掷也好，背水一战也罢，总要想要方法逃出去！她暗暗打量男人的神色，发现那双冷目游移，并没有在注意着她。
　　好机会阿！她知他底细，他却不然，如果能杀他个措手不及，虽实力悬殊，但还是能给自己制造点逃跑机会的。
　　“好冷好冷。”她故意缩缩肩膀，右手状似无意地伸入左袖的暗兜中，看似取暖，实则是在取物。
　　指尖轻轻一挑，就是现在，她神色一暗，右手迅速捏着一支银针刺向他身上的麻穴。他怎么说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现在就算是为自保，也断不会取些危险穴位去害他性命的。她取麻穴，只为唬一唬他，让他双手发麻无力再限制自己自由。
　　神情冷淡的戏子杀手黑眸眨都不眨，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有，衣袂飘扬之间，他的右手准确无误地按住了她捏针的手指，再微微使力，竟教她连分毫都前进不得。
　　她脸色一变，心虚地望向他，心中隐生出不安情绪。原来实力悬殊就是实力悬殊，没有第二种可能的。
　　“你犯了两个错误。”他冷然开口。而在说完这句话后，他也将她放下了，不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要放她走，而是因为……空门已经到了。两人站在一处广阔的半山腰断崖上，山风拂过，断崖下云雾缱绻，百般变化。
　　刚才，他们是从这里上来的？她脸色更加苍白。
　　他却又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第一，偷袭之前，不能观察对方神情。第二，偷袭是为保命，不能刺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
　　她几乎气结。她为他着想，特意选了麻穴，他却怪她选了个“无关紧要”的位置？她瞪了他半天，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她来都来了，要跑也没那么容易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巨石，猜想空门必是藏于巨石之后，而要开启石门，必得按动什么机关，江湖轶事里头都爱这么说！某某门派精于机关设计，外人须按动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方可入内。又有某某门派把大门藏于水中，需得水性良好之人入内连按五个暗格才能开启。这些大小门派，只要有点名声的，都爱把自己弄得神秘兮兮的，靠机关来标榜自己的高深。
　　空门这种杀手组织，最招不得仇恨，为防仇家入内，定是有更为复杂繁琐的开门程序吧！
　　她紧紧盯着身边的戏子杀手。只见他目光淡然，右手轻轻抬起，凝神运起内力，化掌而出。巨石受此力所撼，迅速龟裂开来，然后轰的一声碎作细小石块。石块落地，扬起一地的尘埃。
　　此等内力惊骇自不必提。放眼江湖，能震碎巨石之人或许不在少数，但只震碎，而不教其碎片到处飞溅之人，恐怕就难找了。
　　这……她嘴巴半张，神情呆滞。这就是空门的杀手进入空门的方式吗？这么的……特别。机关什么的，原来是她想太多了。她不免失望，堂堂空门，居然连进门方式都不好好设计一番，真可谓粗暴。
　　“青衣，你终于回来了。” 尘土飞扬间，一个人影从山洞中信步走来。果然这个戏子杀手就是青衣，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门主。”青衣直视着来人。
　　门主？来人就是想象中那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变态门主吗？来了来了来了！惨了惨了惨了！这第二个念头教她蓦地心惊。她咽了一口口水，不由后退几步，但又不敢退得太多，生怕一个踩空就掉下断崖，壮烈成仁。她的双眼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模糊身影，开始认真地思考着从这断崖上跳下去比较惨还是被空门门主杀掉比较惨。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我差点就要前去救你了。”来人缓缓走出山洞，站在月光下，微笑着打量着青衣，还有他身边的小女孩。
　　长袖一扫，带过一阵清风，因巨石碎片落地所扬起的尘埃顷刻间被一扫而空。
　　一片清明。
　　她震住了，下巴差点掉下来。
　　如果，这是一个青面獠牙各种狰狞的门主，她会选择跳下悬崖，拼一把，说不定还能捞回半条命，爬回家。
　　如果，这是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门主，她会与之论战三百回合，引经据典，捍卫自己回家的权力。
　　如果，这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门主，她必会编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来博他同情，说不定他心一软就把自己给放回去了。
　　但是，一见到眼前人，她的几百种假设全然破碎。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美的人。没错，是美。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这人是男的，一定是妖孽；如果这人是女的，一定是祸水。来人薄唇微微扬起，唇线分明。一双美目含情，如盈盈秋水，勾人三魂七魄。修长十指宛若青葱，如闺中小姐，惹人遐思。分明没有上妆，却比上妆了的青衣更美艳，一举一动没有刻意捏造，就已妩媚动人。墨色单衣外是一身上好的绣梅白袍，腰束织锦腰带，佩戴青色编绳，绳下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方石。她看得呆了，这才知道原来素净古雅的月白袍子，是可以穿出妖气的。
　　想象中那青面獠牙的变态呢？她听在自己内心正在哀嚎。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青面獠牙或许还更好对付。
　　要不是此人的声音并不腻人，她一定会以为这人是哪家青楼的花魁，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敢相信这就是名震江湖的空门门主。神秘的空门阿……某种美好的憧憬正一点点、毫不留情地幻灭。门主竟然会是这等美艳之人！就算是她爹也好，可以换一个人吗。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半天才压下被震飞的心情，直勾勾地盯住眼前的空门门主。心中的念头不断翻滚，她在意得不得了，咽了一口口水，她艰难开口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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