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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断梦魇
武小生虽胜铁风,却没有杀他。他心中恨这些杀上门的敌人,然而空门门规在心,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如果真的开了不杀无辜之戒,落下话柄,恐怕再难圆满。他就这样手持双戟,横眉伫立在风中,中气十足地喊道:“谁敢再来!”他的声音洪亮浑厚,他的目光璀璨逼人,其气势之盛,竟让容成显一行人中几个胆小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却听得一个阴测测的笑声自人群中响起。
一个削瘦的中年男人慢慢走了出来。此人身着无花无柳的纯色黑袍,一张脸苍白如雪,双唇却红艳得可怕的。他的眼眶深陷,目光深邃而无情。
“本教愿意领教领教。不过不是你,是她。”那双瘦长的手从袖中伸出,绕过武小生,准确无误地指向空门中的一人。
武小生下意识回头,忽然间脸色一变。
这男人指的不是别人,正是武旦。
武旦一身红衣,怯怯弱弱,然而目光清亮,好似碧水。谁要是看进这样的眼里,必定能照出自己的身影。她就这样无喜无悲地与瘦男人对视,目光无畏,走了出来。
“喂……”武小生神色略慌,见她走来便想拦住她。这一念想化作行动,便成了他慌乱之下抓住她的手臂。冰凉的触感传到手心,武小生一愣。他对她情丝早结,曾想过无数次与她携手,却因情怯而从未做到。却在如今这等紧急之时,此梦成真。
他目光扑闪,蓦地松手,慌上加慌。
谁知武旦却浅浅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对他。
她冷惯了,虽不似从前的青衣那般寡淡,却也罕见一笑。如今这美人一笑,却是要赴一场生死之斗。他,怎能让她走!
“若我身死,葬我于此山之间。”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传来,滑过武小生的耳朵。武小生神色再变,方知她是做了必死打算去的!
“武旦!”他急急喊了一声,武旦脚步一顿,继续向前。武小生想冲上去,却被另一人轻轻按住肩头。
“那是她的劫数,”青衣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你帮她一时,她梦魇永远不能断。让她去吧!”
梦魇?一个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梦魇?武小生忽然明白:“那个人是……众寻教教主!”
“正是。”
众寻教搜罗孤儿培养成杀手,这一点和空门很像,但不同的是,每一批训练者中只能活最强的那个。众寻教是生与死的厮杀,成王败寇;空门却是家,一旦收留,不论好坏皆视同仁。武旦是当年众寻教的漏网之鱼,在最后只剩两名孩子时被教主以体弱为由,试也不试就被否决。
如今过了那么久,众寻教教主参与围剿空门,竟可一眼就认出武旦,指名要她应战。这么些年来,他难道一直都在调查武旦?
“教主,好久不见。”武旦终于站定,梨花枪紧握手中。风将她长发吹乱,几缕垂至眼前,如春风吹柳,拂开一片春色,只余血色残阳。
男人哈哈地笑了一声:“好,好!”他目露奇诡的光芒,“十九,没想到你能活到今天。”
十九。久违的名。不,根本算不上是名,只是个代号,代表她是第十九个孩子。在众寻教,她是十九;在空门,她名武旦。卸下这两个名,她谁也不是。
“我与教主无旧可叙,动手吧。”武旦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手中梨花枪一横,目光渐冷。
“十九阿十九,你以为在空门这种地方长大的你,会是我的对手?”男人悲悯地望着她,“是时候结束这个过家家的游戏了。”
此话一说完,众人只见男人衣袂在风中鼓动,下一刻就见他逼到武旦面前,双手捏作剑诀,欲取她喉间大穴。
好快的动作。之瞳看得心惊,虽早就知道武旦实力,此时也不免替她着急起来。
武旦红影一躲,只差半寸避开要害,身法极灵活。然而教主离得太近,梨花枪无法施展。武旦只得脚步轻点,向后急退。谁知她一退,教主就逼近,如影随形。
人无法对影子出手,现在的武旦就陷于此等困境之中。
教主面上笑意从容,手上动作却招招发狠。对他而言,武旦不过是旧时的残羹剩饭,时隔多年仍端到江湖这块桌子上来太不合时宜了。冷饭就该倒掉,空门门主下不了手的,由他来帮一把好了。
“武旦无法施展梨花枪,这样下去必败无疑!”武小生看得透彻,口气比平时焦虑得多。
之瞳听到这句话了,心中微地一动,扭头看向青衣,却见他神色平静,平静得太过冷峻。之瞳与青衣相处这几年来,对于他的心思,也能摸透个五六分。她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武旦的梦魇,就该由她一人来斩断。
这些年来,之瞳对青衣的做法大多赞同,偶尔也有起冲突的时候,既是他不肯让她为慕容轻冒险。这一次,她恐怕也要忤逆他的意思了。
在场的两帮人都没有想到,一直站着看的少女会忽然出手。腰间毒针以桃夭第三式“别有洞天”离掌,自红衣女子的黑发间穿过,射向教主面门。教主自然不屑这等偷袭,伸出手指轻而易举地捏住毒针,本想炫耀一番自己的本事,却恰好中了之瞳的下怀。
毒针沾到皮肤立即毒发。
教主僵在原地,苍白的脸上闪过不可思议。
“女娃,你出阴招算什么!”容成显那边有人喊出声来。
之瞳傲然站立:“我是出阴招。怎么,难道你们几大门派围攻我们空门就算明招了吗?我只知道武旦是我门中人,是我要保护的人之一,此时危在旦夕。门主若在,一定也会与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人群中老生望着之瞳说出此番豪言来,心中忽生澎湃。
“到底小看你了。明明不知自己内定门主的身份,却在这种时候先青衣一步做出选择。空迟的选择吗……是,若是空迟,也会毫不犹豫出手的。”老生喃喃道。
动弹不得的教主哈哈大笑:“没想到本教闯荡江湖多年,今日会中你这女孩子的诡计!哈哈哈,十九阿,本教动不了了,你要杀了我吗?十九,你恨我吧?”
武旦梨花枪早已紧握,待教主最后一个字出口,那明晃晃的枪头已然指向教主的面门。
然而她说:“我武功不及教主,一直都是如此。无论是入空门前,还是入空门后。”
“怎么,你不杀我?”
“教主,有一件事,你没有明白,”武旦忽然放下了梨花枪,“我……是真的很喜欢空门。”
因为不善言辞,因为在众寻教的晦暗岁月磨掉了她人性中对欢乐的感知,因为不知如何回应大家的好。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安安静静看着众人欢笑。是的,不是因为讨厌,正是因为喜欢。喜欢,所以不去触碰,在学会如何拿稳时不去触碰。
这就是她的空门。
“每一次的元宵会我都记得,每个人爱吃的我也清楚,阿梓曾送我的那套衣服……我也知道是出自谁的手。”
武旦说到这里,武小生的心忽然一紧,就像是被谁揪住一般。不难受,反而有些期待。
欧阳梓曾心血来潮要为武旦缝制一套红衣,最后没了耐心,是他接的手。
原来武旦她……一直都知道。
以为她无知无觉,不问世事,原来她把所有的话都放在了心底。
“我喜欢这样的空门,不是过家家,是真正的家。教主,这个家规定不杀无辜,你不是我们的行刺目标,所以我不杀你,就这么简单。这一切,与我恨不恨你,没有关系。”
这场对决没有胜负。要说武旦输了,的确输了,但她也的的确确斩断了过去的那场梦魇。从此众寻教再也无法左右她的世界,从此心里对空门的喜欢多了一个层面,从此她彻彻底底走出了过去,开始坦诚面对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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