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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尸谢罪
永远只点了两盏灯的大殿里,戴着面具的男人坐在宝座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列在大殿上的七具尸体。
七人皆是被箭所杀,具体来说,是被空门的刀马旦和红生所杀。
无言递上一张纸,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容成阁的七个弟子是如何潜入钟园偷盗锦绸,杀掉除老管家和小公子之外的其他人,还放火烧园,企图毁尸灭迹。后面还列了一大堆七人平日里欺压百姓、作恶一方的事实。最后只有触目惊心的八个朱红大字:自食恶果,其罪当诛。
“阁主,这是今天早上贴在萧曲城内大街小巷的纸条,属下回收时已聚有许多围观百姓,恐怕此事已人尽皆知。”无言禀告道。
容成显只是随口应了一声,没多大反应。
一旁的无名接着道:“阁主,空门这次行动好大胆。明知那七人是容成阁的弟子,不经过问就直接刺杀,实在是……”
“噢?那你觉得空门该怎么做呢?”容成显轻轻一笑,大胆吗,空迟什么时候跟他客气过,上次要不是白五与空门周旋,空迟早就派出青衣来杀他了。丝毫不念旧情。
“弟子作恶,理应由门派掌门来处理。空门没有过问阁主就杀了他们,实为挑衅。”
“无名,你倒是看得明白。不过呢,这可不是什么挑衅,”容成显很清楚空迟的意图,“他只是要我还债罢了。七条人命换我一人性命,空门真是宽容。”因为白五的缘故,空门动不了他,那就从他门下的弟子开刀,杀鸡儆猴。
“阁主,不止如此,空门还高调地把此事公诸于世,分明是要陷容成阁于不利境地。”
容成显若有所思:“你是指这张纸?这可不大像迟所为……大概是另有好事者吧。”
空门的祉香榭里,刀马旦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敷药的手一抖,差点摔碎碧玉瓶。是谁在背后说她?她不就是今天一大早出门要去委托疏影斋再造一把长弓的时候,顺便在萧曲城里把容成阁七个弟子所做的坏事列出来贴满大街嘛。门主应该没这么快就知道吧,再说了,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怪她才对。要是不掺和这么一下,她哪里会甘心。现在心情可算是好多了,这样想着,她敷药的手不觉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立刻痛得龇牙。
“那么,阁主,纸上说钟园的老管家和小公子并未被杀。需要属下去杀了那两人,以除后患吗?”
“呵呵呵,不准去,”容成显一笑,“不仅不能杀,而且还要保护。”
无名有些错愕。
“现在那二人若是死,第一个遭到怀疑的肯定是容成阁。这样看来,如果要栽赃陷害,也很方便嘛。逼容成阁出手,那个好事者也挺聪明的。”
“那需要杀了那个好事者吗?”
容成显又笑:“无名阿无名,江湖如果只有打打杀杀那好办了。杀了那个人,我们也不会有退路。”
沉默良久的无言开口了:“阁主,恐怕此事过后,会有人把容成阁列入邪派之列。”
“邪派阿……”容成显琢磨着这两个字,讽刺道,“容成阁本来也就没有要当什么名门正派的意思。江湖人怕我们三分,平日里也不敢招惹,心里就是把我们当做了恶人。当做恶人,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唾骂。也因为这样,容成阁勉勉强强还算个中立门派吧。那七个傻子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平时干的那些事?我只是不想管罢了。他们羡慕容成阁险恶武功,入门只为作恶,但那又如何?反正都是一些玩火自焚的人。此事确实对容成阁不利,要让觊觎已久的那些名门正派抓住这个借题发挥就不好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这个一派掌门去做一场戏吧。”
容成显从宝座上走下来,一路走出掌门殿,站到阳光下。容成阁本身盘踞着一座山,掌门殿又建在容成阁的最高处,他站在殿外的空地上,就能很清楚地看到不少弟子在山脚下练功。他总是随性而为,看谁顺眼便亲传那人武功,也不问身世背景。武功可以帮人,更能毁人,至于那人要走什么路,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宽大的黑色衣袍被风吹得狂乱,腰间雕龙血玉的系绳被这阵狂风扯断。血玉掉落,碎在地上,声如弦乐。容成显毫不在意,反而大笑。邪派?正派?有些秘密,心知肚明,却无法说破。
让这样的秘密继续存在着,只要一场戏而已,何乐不为?
当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的容成显一袭黑衣出现在萧曲城大街上时,周围百姓无人敢不让道。他身后跟着数十个人,也都是黑衣打扮,个个脸色凝重。其中还有七个人扛着很大的白色布袋,缓缓地走在最后面。
一群人一路走到钟园被烧得支离破碎的残骸处才停下。偌大的府邸被烧得只剩一个门还算结构完整,门上原本漆的绛红已变成了黑灰,唯有兽环狰狞,瞪目呲牙,不曾变过。周围聚满了围观之人,有普通百姓,更有江湖中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看过了那张控诉容成阁七弟子罪状的纸。
身着黑衣的容成阁弟子在石阶上摆上一个香炉,把几柱点好的香交到了容成显手中,走在最后的七人把装着尸体白布袋整齐摆放在门口处。容成显接过香,站在钟园门口鞠了三个躬,缓缓道:“容成阁出了这样的弟子着实令人寒心,是我管教不严。一报还一报,如今这七人已死,还望钟园各位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容成显走上前上香,之后双手合十,闭目颔首,一干弟子也都以同样的动作表达哀思。
人群静寂,无人敢破坏这场戏。站在不远处一个白衣少年瞪着这一幕,几度想要冲上前去,却被身后的老人死死地按着身子,捂住嘴。他拼命挣扎,老人只是闭上眼,悲戚地摇摇头,没有放开他。
一场戏结束了,容成显转身就要离开,黑色衣袂飘扬,他看也不看,不动声色地弹出一块早就藏在袖中的小石子,石子飞出,打在钟园勉强维持着形状的大门上,无人注意。数十个弟子跟着容成显走回容成阁,刚走了不过十步,钟园黑灰的大门突然轰的一声倒塌了,把那香炉以及七人的尸体永远掩埋。粉尘飞扬,围观的人都掩鼻而退。
“这是怨气化了,死而瞑目了阿。”人群中有人这样道。
“是阿,钟园老小终于可以安息了。容成阁阁主还真是个明理之人。”又有人这样说。
钟园一事,很快就会被周围的百姓以及江湖中人遗忘,所有的善恶都被焦黑的木屑以及厚厚尘土掩埋了,再不会有人因此而心痛。
白衣少年缓缓流出眼泪,心如刀割。他年纪尚小,但比谁都看得明白,这不是真心的忏悔,只不过是一出没人愿意戳穿也禁止戳穿的好戏。当局者清,旁观者清。
深夜,只剩打更人的清冷街道,老人与白衣少年形如游魂,一步步走到已不成样的钟园废墟前。少年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地冲上前去抱住焦黑得辨不出钟园二字的匾额,痛哭失声。从此,茫茫天地,他已是无父无母无家之人。
“小公子,老爷夫人已走,节哀顺变。”老人取出包裹中的一件披风,替少年披上。
少年置若罔闻,死死地闭着眼,浑身发颤,不说一句话。
此仇已报,那么,借一场戏来侮辱钟园这样的仇,又怎么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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