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负苍生不负卿

　　赤言觉得，他这次不死那才叫必有后福。

　　被楚怀生救了只是因为法力消耗过大显出原形了而已，但这次，是真的仙元损坏，货真价实的天劫打伤，凶多吉少。

　　这天劫，不是什么晋升仙位的劫，而是对他擅自大改凡人命格的惩戒。

　　在昏迷之前，赤言睁眼吃力打量四周，还是白茫茫一片，也不知凡间过了几年。

　　赤言答应帮助他后，楚怀生一直都很迷茫。

　　他究竟是为了拯救苍生而想要坐上皇位的，还是为了一己私心呢？他不是圣人，终归会有私心。

　　赤言走了，楚怀生无所适从，他已经习惯与早上从一个温暖的怀中醒来，习惯于下山置办用物时身边跟随他，习惯于冬天整日整日在床榻上窝着，而夏天，又整日整日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书。

　　对那个人，从没想过其他，就算想过其他，也会嘲笑自己，然后从心中除去。

　　不要说世俗怎样，就算是这人仙殊途，他们也绝对绝对不可能在一起，更不要提，楚怀生对于情感方面的迟钝。
　　他只知道，他从没想过赤言会离开，也从没想过他离开后自己会怎样，而他真的离开后，自己会不适应，不适应罢了，很快就会消失的。

　　可是当他集结了自己的军队，费力扫平了障碍用了四年时间才拿下半壁江山后，看着窗外纷纷落下的雪，他又突然想起了曾经雪地中的那个小狐狸，毛发火红，张扬的一如他这个人。

　　好久没见到他了，他还好吗？

　　忽然有些想和他一起居住过的茅草屋了，这么多年的平静，似乎就是在遇见他之后打破的吧，现在与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平静了，成为天下霸主是否开心更是未知，回去看看？反正这些日子原本就是要把吃下的城池消化消化的。

　　念头一旦滋生就难以去除，反而越涨越大，让心中的欲望愈发火烧火燎。楚怀生带着自己的亲卫，前往那个小镇。

　　两年带给小镇的变化是巨大的，以前的书画店老板，私塾先生们全都不见，剩下的只有因连年战火产生的人去楼空，虽然这里还有几个人，但那都是年纪大了、只愿落叶归根的老人。

　　有个老人见到他，用力睁了睁眯成缝的眼睛，露出浑浊的眼白，确定没有认错，“呀，是楚家小娃子咯，唉，楚家老爷命苦啊，这才活了几十不到就全家遭人灭口啦，小娃子你到时运气好，在山上生活那么多年哟，楚家老爷也够狠心咯，小娃子命大呀命大。”

　　楚怀生见着老人，认出他是原本卖馄饨汤赖以生存的那位老大爷，楚怀生总上他那里去吃馄饨，老人厚道，馄饨量汤量都很大，味道也很好。“您知道这块地儿怎么了么？人都走光了啊。”

　　老人点点头，语气略带感叹，“也不知怎么回事，镇里人都说因为啥要换皇帝了，我一老头子也不懂什么，这里也受到了波及哇，知道楚家老爷的事吧，闹得人心惶惶呐，过些日子除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都走光啦。皇帝换不换我哪知道啊，只希望我们这些老百姓生活安定就够啦！”

　　楚怀生与老人再寒暄几句，便从雪道上了山。

　　也是这么一个雪天，在一望无际的白芒中见到了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时候四周都是白色，就他那样特殊的火红色，能不一眼瞧见吗？

　　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与他再见，他帮自己做了这些事情，应该因果已报，他也不会再见自己，回到那什么青丘做他的狐仙，命里羁绊终止，擦肩终究错过。

　　楚怀生正独自想着，前面的亲卫突然说了声，“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皇，可去看看？”

　　他不知怎的，心猛然一沉，抬头一看，便见一红点出现在视线刚好能及的地方，很是明显。

　　不会是他吧？

　　他那么厉害的仙，一定不会。

　　而且与他因果已尽，怎么想，都不该再见的。

　　但若真的是呢？

　　楚怀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疾步过去，却忘记这里是雪地，心焦之下一个趔趄，被亲卫扶住。

　　等走到红点附近，先前的心焦全都变成了忐忑，脑中一片空白。

　　看清的一瞬间，反倒释然了，也许眼前的这只红狐狸不是他也说不定，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是放松的笑。

　　那还是身子不大，火红火红的，一动不动的狐狸。

　　只不过，它的生机几乎泯灭。腹部留着一道伤，长度与深度足以开膛破肚，伤口周围皮肤焦黑。而身子上的其他部分，也都有大小不一的伤口。

　　——之所以在很远就能发现它，是因为从它身上流下来的血，染红了身下的雪。

　　愣了几秒种，身边的亲卫提醒道：“主公，这只狐狸？”

　　楚怀生这才回过神来，若自己耽误一秒钟，它的生机就会消散一点，最终完全泯灭，当下过去亲手抱起狐狸，这是第二次抱，他小心翼翼，生怕让本来就虚弱之至的狐狸多流出血，狐狸身子冰凉冰凉，身上血液早已干涸，也不知在这里几天几夜了。

　　就算不是他本人，也是他的后代，楚怀生认为自己理应有责任救，也算是结个善缘。

　　身旁两个亲卫已经愣了，他们可没想到主公会亲手抱这个濒临死亡浑身是腥臭的血的狐狸，没听说过皇喜欢狐狸啊？

　　楚怀生已经皱眉了，“你们还不赶快跟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道：“是。”

　　小狐狸伤的太重了，山上那个破旧的茅草屋不可能有能救它的药草或郎中，楚怀生直接下了山去最近的小镇，还好以前的小镇郎中还在。

　　“娃子啊，它伤的太重啦!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不过也是，山上可是有豹子的。”郎中年纪大了，身边也只有少量的药草。

　　“大爷，救不回来吗？”

　　“我这药草太稀少啦！只能吊着这狐狸的命呀，娃子，你什么时候对这畜生这么伤心啦！”

　　“大爷您别管了。尽全力救吧。”

　　出了郎中家门，对两个亲卫吩咐道：“你们现在叫医术最好的军医过来，记住，要带够药草！”

　　两个亲卫均大惊，“主公！前段时间刚打下阳城，这段时间伤者很多，军医人手不够，现在，为了一只畜……”

　　“够了！”他很少对人发怒，此刻心中也不禁一惊，自打看见这受伤的红狐狸，自己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没再多话，只径直向外走去。“按命令去做，你们别跟上。”

　　他需要散心。

　　慢慢走，楚怀生兀自想着。发觉刚才自己确实不冷静，为了一只红狐狸？一只还是不是赤言的后代族人说不定的狐狸就下了如此莽撞的指令，真是糊涂了

　　想明白了，便想回去，而前方却出现一个道士，鹤发童颜，却有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一点仙风道骨的气质都没有。

　　那道士挺着肚子，慢悠悠的度着步子，斜眼瞥见他，不知为何惊疑道：“诶？我鸿方老道云游四海，什么样人物没见过，可眼前这青年……”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明明没有真龙之相，却有真龙之命！奇怪奇怪！”

　　老道声音不小，楚怀生听到了全部，自己没有真龙之相？那这半壁尖山……

　　“哎呀呀，怪不得，原来是有人逆天改命咯！”他摇头晃脑的，走到楚怀生身前，“年轻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也不知道是哪个神仙帮你逆天改命，不过现在怕也凶多吉少，因逆天改命降下的天劫，可不好受呐。”

　　楚怀生大惊，但心知自己有求于人，无论怎样心急都只能先压下来，“我想做皇位，也许会有私心，但若让我兄长继续执政，这天下百姓岂不会更加劳苦，交的赋税岂不会更多？”

　　老道摇摇头，“你错了，皇位不止你有能力做，江山代有才人出，江山几经易手才到了你们皇室手上，现在，也该是易手的时候了。”

　　楚怀生瞠目，面带不可置信，急急向后退了两步，想了想便明白了，随后自嘲“我怎的就没想到这些呢，还说为了天下苍生，呵。逆天改命……好一个逆天改命！”他又猛地抬头直视老道，眼圈泛红。 “道长可愿随我去前面的医馆看看？”

　　老道摇头“不必看，老道我就算看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有一个办法，天道虽无情，却始终不会是绝境，你放弃这江山，天道便不会放弃逆天改命的仙。”

　　楚怀生愣住了，放弃江山吗？放弃……江山吗？不就是放弃江山吗？也没什么的。

　　放弃江山，也不能放弃赤言！

　　“谢……”楚怀生回神，刚想谢过老道，却发现人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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