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灭

　　既然胡翊洲要与我相认，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我向年兆阳解释：“我和胡部长高中有过同校之谊，不过因为圈子太不一样，估计胡部长也不曾正眼瞧过我。今天能认出我来，真是三生有幸。”

　　胡翊洲习惯性地挑唇，不置可否。陌生而熟悉的面庞，还是一样玉树临风。英挺的鼻梁，浓重的剑眉，竟找不到一丝曾经相爱过的痕迹，我落寞地自行天马行空，陷入沉默。他盯着我看了良久，转而向年兆阳点头致意：“先走了。”

　　我一直保留着大四那年春天他送我的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给亲爱的老婆大人：戒急用忍，谨言慎行。”落款处写着“老公：胡翊洲。”他自己在这方面做得一直很好，但是我不懂为什么部长也要对小小的经理用忍，或许太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我认识十六岁的胡翊洲之后，着实扩大了一番我的朋友圈。丁北辰、易苏谋、朱凌斌、钱定、朱法，连同胡翊洲号称“生死相交六兄弟”。十七岁之前的我有卜半夏，还有或多或少为着未来而拼搏奋斗的小伙伴。认识胡翊洲之后，几乎是整天和他的一帮兄弟厮混在一起，再无心情过问更多的人或事。初恋就是这么可怕，让人几乎不顾一切地相信天荒地老。

　　十七岁的我不明白，任何人的本质都是孤独的。正如一位老师曾说，灵魂的归宿不是宗教就是死亡。我可笑地将信仰交付给一个人保管，从未想到，一旦失去和这个人的联系，我的世界就将变成零。这是在我大二的时候深刻领悟到的现实，但那时我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哪怕是孤独终老，我也甘之如饴，因此我比别人更懂得寂寞的滋味。陈慧琳的《笔记本》里唱道，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后面，说的就是我的状态吧。

　　回到项目部，年兆阳表情严肃地把我叫进办公室：“我不希望有影响工作的事发生。”

　　我说：“胡部长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不过真的不熟，甚至算不上朋友，请不要误会。”

　　我没有骗年兆阳，胡翊洲对我来说现在只是丁北辰的朋友，两年前被通知分手后，他删除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也不曾接过我的电话，做到了真正的绝情寡义。后来我写邮件给他，有时候只写两个字，晚安。他从未回复过，我都想过是不是躺在垃圾邮箱里从未被发现过。一年前的一天，我照常自言自语，我说生病想家想他。他回复，好好休息。自那以后，他偶尔回复几个字，但也是极少情况下。就像我告诉他我回国了，他也是隔了三天才回我：回来就好。所以，这种没有互动的关系，真的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的。

　　我从经理办公室出来，胡翊洲已经通过集团内部网找到我的联系方式，手机在微弱地唱着“天空之城”。我深呼吸，例行公事一样接起：“你好，甘念。”

　　胡翊洲语气有点不善：“出来，公司对面的咖啡厅。”

　　我只是一个仰仗人息的小职员，自然不会拒绝，“好的，胡部长。”

　　上一次去咖啡厅是四年前，彼时大二。碧海太大，我们不在一所学校。一段时间没见胡翊洲，无意间和他的兄弟室友朱法聊起来，竟不知怎么开起玩笑，“胡翊洲最近这么冷落我，是有新人了吧。”朱法迅速回我：“你知道啦？”犹如五雷轰顶，终于相信，男人出轨，女友永远是最后知道的。

　　那是我们确定关系的第四年，我相信每个人都在成长，却不愿相信我爱的人已失去最初的模样。我顺着朱法的话接下去，知道了那个女生叫季青，和胡翊洲在社联认识，朱法本意是要把那姑娘收入囊下，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谈门第的年纪里，季家千金也放得下身段，暧昧手段也极好，况且我已恃宠而骄多年，对比之下更是高下可见。

　　胡翊洲立场未定，责怪朱法为什么要告诉我，心虚或是想证明真的可以没有我，再未联系。朱法是被我套的话，觉得委屈，一气之下删了我的人人账号，用朱法的话来说，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季青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也从此和她不再交往。而我，心高气傲，也不低头。回到青石桥畔的家里近半个月不吃不喝不睡，吉甄女士陪着我，急红了眼眶。她找卜半夏来开导我，找外婆来陪我聊天，我听不进任何话，半个月体重只剩四十公斤。但凡有点骨气，我也应该就此了断。

　　理性无力战胜感性的我，约胡翊洲见面。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了卑微的姿态。

　　胡翊洲说，他知道不对，但控制不了自己。

　　我说，那你还爱我吗？他说，爱。

　　只要还爱，我卑微一点又如何呢。总要有人付出，有人回报。

　　其实那时候起，我应该认识到胡翊洲已经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但是他还是少年的模样，所以我不愿放手。我渐渐每天都出现在他的学校，宣誓主权。季家千金还是年少，经不起我这样穷追猛打，没多久退出我的视线。胡翊洲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百依百顺。

　　吉甄女士说，有过第一次，势必有第二次，甘念，你要想清楚，不要感情用事，以后恐怕会更痛苦。那时胡翊洲对我疼爱如初，吉甄女士只能摇头作罢。总归是女儿的幸福，做母亲的只能希望我快乐。

　　我点了一杯拿铁。

　　我看着他推门进来，依旧是淡定气闲的架势。他的身上有光，我以前一直叫他“小王子”，虽然对我，他完全没有王子的风度，但是谁知道我就是那个“公主”呢。

　　他在我对面坐下：“过得还好？”
　　“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他依旧是运筹帷幄的样子：“你不知道我会在中伟？”

　　我莞尔：“胡部长，我只是没权没势的普通人而已，中伟给我这个机会，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难道还要因为以前认识胡部长您，要断了自己的生计？”

　　胡翊洲扯扯领带，有点恼怒：“是么？”

　　我看到他急躁的神色，心还是疼了一下，我比他大一岁，想要为他挡去所有的灾难的心态，正如卜半夏护我。我知道自己还是有感觉。

　　为了掩盖关心的情绪，我端起了拿铁的杯子，盯着自己的指甲：“不知道胡部长要不相信我什么？你说要做陌生人，今早我已经尽力了，打破局面的是您不是么？”

　　胡翊洲斜斜地看我：“那你这两年这么多邮件是什么意思？”

　　我心咯噔一下，“维持信仰，好好活下去而已。”

　　胡翊洲脸色一变， “如果是冲着我来的，你换工作吧，我帮你。”

　　“人渣”不是我给他的定位，是他自己给的。我笑得明媚：“何德何能能得到胡部长的帮助，您说笑了。您是在三十楼工作的，我只是在三楼偷生的小卒，您说不认识自然还是不认识的。还是那句话，我早已不再是你的威胁。”

　　说完我便起身，微微鞠了一躬：“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推门出来，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以为给了他两年多的时间早就能坦然面对我，到底是他的道行不够，还是我真的这么强大，需要防备一生。

　　想着微笑又爬上了我的脸。在泰国待着的这三年，其他的变化不敢说，只是这逢人便笑，逢事便笑的习惯真是根深蒂固了。

　　下午回项目部，季纯溪风一样地向我跑来：“甘念姐，你听说了吗？潘娇要调到我们部门了，你要怎么办啊？”季纯溪小丫头单纯，也喜欢和我亲近，看神色是真的着急了。

　　我冲着她笑：“什么怎么办啊，好好工作，团结同事啊。”

　　小丫头心直口快：“她可是冲着咱们年经理来的啊！”

　　“那咱们等着，他们如果能在一起，准备红包呗。”小姑娘想得倒是多，谁说秘书都要和老板扯上关系的，大概电视剧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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