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凰梦

　　宴会开始，鼓乐齐鸣，金尊玉觞，觥筹交错。鸣钟击磬，乐声悠扬。舞乐伶优，歌舞升平。
　　众人脸上的笑颜显得有些浮夸，官员使臣皆交杯畅饮，很是开怀。
　　我坐在杨坚下首，偶尔小酌，却几乎没吃东西。
　　我没办法像他们那样敞怀。
　　我身子虚弱，无甚胃口，于是只能饮两口，便就作罢。
　　“夫人，若是别的吃不惯，至少喝点粥吧。”
　　梅子心疼不已，劝我道。
　　我喝了一口，眉头微蹙。
　　这是鸡肉粥，有些反胃。
　　于是只能用绢帕捂嘴，将吃的一口粥吐了出来。
　　“夫人，您一直吃不好，怎么会有精神呢？”
　　梅子担忧道。
　　我侧头看到与杨坚与从西域回来的长孙晟说话，神色严肃。
　　因染干迎娶安义公主，设计杀害宇文英蕴。引起都蓝可汗雍虞闾暴怒，引得雍虞闾与大隋反目成仇。随即联盟达头可汗玷撅合攻染干。
　　开皇十九年，染干兵败塞下，只剩百余部众，幸得长孙晟带援军击败雍虞闾和玷厥援军才得救。杨坚见其势力甚衰，而正好可利用其名号。于是命长孙晟设计挟持染干到了长安，威逼利诱其入塞称臣，彻底臣服大隋。因此杨坚封其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命其在朔州定居。
　　而也就是在不久前，开皇十九年末，雍虞闾和玷厥似是内部又出了问题，玷厥怂恿雍虞闾部下投诚，杀了雍虞闾自立为步迦可汗。
　　今日大典，染干来了。可是玷厥却蠢蠢欲动。在陇州附近集结兵力，准备伺机而动。
　　而同坐一处的陈零露，正服侍杨坚进食。
　　如此，我放下调羹，更没有胃口了。
　　我放眼殿下，杨勇坐于我的下首，却只是一人独酌，很是郁闷。
　　而杨英坐在杨勇的对面，动作高雅，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他炯炯有神的眸子看向坐在他一旁的一个年轻官员，二人似是正说着什么。
　　杨秀向来豪爽，虽是不快，可是如今这等热闹场景，他也是个人来疯，很快便就和其余几个西域使臣有说有笑。
　　而阿五和杨谅两姐弟说笑着，走到郑果儿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郑果儿面色有些苍白，一旁的杨梅服侍着，才偶尔吃了些东西。
　　我看着殿上众人形形色色，每个人面上心里在想什么，都难以捉摸，一时，竟是觉得疲累。
　　“你不知道先来后到么？”
　　“我们的关系更紧密，自然我坐这里。”
　　“这是朝廷安排的，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改的！”
　　“反正我们次次都坐这里。”
　　“你……”
　　这时，殿下有些争吵，不知发生了何事。
　　我本就疲累，看到他们如此，更觉得厌烦，于是问道，
　　“这是怎么了？”
　　梅子也不知，方才想去查看，却见阿摩走了过来，跟在他身边的除了方才那个青年官员，竟是还有李渊。
　　李渊这些年，也算是被杨坚重用，分别任谯州，岐州刺史。
　　如今在陇州任刺史，也算是官运亨通。
　　李渊向来腼腆低调，却颇为谨慎。
　　他并非一人前来，而是怀里抱了个一岁左右的孩子。
　　阿摩走到我身边，和李渊以及那青年官员一起对我行礼。
　　我让他们起身，阿摩走到我身边，笑道，
　　“母后别恼，方才是倭国使臣和新罗百济使臣发生了争执。”
　　我不明，阿摩道，
　　“往年两国使臣拜访，一般都是新罗百济使臣坐的离父皇和母后近一些。可是近一段时间，因我大隋与高句丽开战，因此便将倭国使臣的位子放到了新罗百济使臣之前。如此便引得新罗百济使臣不满，才与倭国使臣争执的。”
　　竟是为了这等小事……
　　我嗤鼻一笑，道，
　　“这也真是大惊小怪。传本宫懿旨，按往年的惯例，让新罗和百济使臣坐的近些。”
　　梅子听罢，道，
　　“是。”
　　我看向李渊，还有他怀里的孩子，
　　“好久不见，一切都好？”
　　李渊将孩子递给那青年官员，对我行礼道，
　　“多谢皇后关怀，臣侄一切都好。希望娘娘保重凤体，一切安泰。”
　　我让他起来，招呼他到身边，
　　“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了，依旧是如此守规矩。以后啊，不要叫本宫皇后，就像以前一样，唤本宫姨娘便是。”
　　李渊听罢，道，
　　“是。”
　　“你……回来，可是去看过你舅父舅母了？”
　　我有些不自在。
　　李渊点点头，
　　“去了，舅父舅母身体康健，一切都好，姨娘勿念。”
　　“窈儿呢？怎的没跟你一起来？”
　　我问。
　　李渊听我提起窦窈，神色微暗，道，
　　“窈儿身子不好，留在陇州养病。但是臣侄带了年初出生的幼子前来，拜见姨娘。”
　　李渊说到儿子，开心了不少，转身从那青年官员怀里把小儿子抱了来给我看。
　　这小子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圆，两颊肉滚滚，嘴角上钩，就算是不笑，也好似带着笑意。
　　小儿子看似还不到一岁，却是丝毫不怕生，看到我便开始咯咯笑，还伸手要我抱。
　　如此可爱的娃儿，竟是愿意与我亲近，我一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我伸手抱住了小娃娃，将他放在我的怀里。
　　他坐在我的怀中，便想往我怀里挤，肉嘟嘟的小脸蹭的我痒痒的，甚是可爱机灵。
　　窦窈向来心思重，又对宇文氏的大周极其忠诚。
　　自从大周覆灭，她心中郁结，身子就没好过。
　　这么多年，除了早些年出生的长子李建成，和长女李洛神之外，并无所出。
　　如今相隔近十年又得子，李渊自然珍视。
　　“这孩子可爱，本宫甚是喜欢。可是有名字了？”
　　我抱着娃娃，眸子柔和，甚至动作都轻柔了不少。
　　“还没有，臣侄和窈儿希望皇上或者姨娘能赐名。”
　　李渊道。
　　他让我赐名，我没有准备，竟是不知该起何名。
　　我不由得想起，他的长子叫建成，可是日后当皇帝的，好像不是李建成，而是……
　　“母后，儿臣给这小外侄起个名字可好？”
　　阿摩道。
　　“你说？”
　　阿摩想了想，
　　“经世济民，叫世民可好？”
　　……
　　世民……
　　李世民……
　　！！
　　李世民！！
　　我猛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幼儿……
　　惊讶竟是多于恐惧……
　　那个日后叱咤风云，掀起血雨腥风的唐太宗李世民，竟是坐在我怀里的娃娃……
　　李世民……
　　李世民……
　　我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
　　呵呵呵……
　　我就算不知道杨坚，不知道独孤伽罗，不知道李渊……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回避，那两个在中国历史上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的帝王，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
　　如今他们两个，一个坐在我身边，一个依偎在我怀中……
　　我有一种被历史包围的恐惧感……
　　我呼吸微蹙，不免的又开始头痛……
　　嘶……
　　难受的闭上眼睛，浑身不由得有些抖。
　　“母后？”
　　“姨娘？”
　　“娘娘……”
　　我耳边传来杨英和李渊他们的呼唤，可是我的头依旧难忍，好似越来越胀痛。
　　我的眼睛也有些模糊，整个人恍恍惚惚。
　　我不知道，面对这样历史的时刻，我该如何做？
　　我是否该做些什么？还是便就放手，这样默默的看着？
　　突然，一双小手扶上了我的头，奶娃娃嘤嘤的声音离我很近。李世民凑到我脸颊旁，啵啵亲了两口。
　　我有些惊讶，努力的睁开眼睛看向他。
　　而身边的人也是震惊万分。
　　除了这孩子，还有谁，敢当众亲当朝皇后？
　　更不要说，是我这样的手握实权的皇后了。
　　可是我却不生气，相反的，心里有股温暖的气息。
　　孩子抱着我，努力的想说什么。可惜牙牙学语的孩子，如今又能说什么呢？
　　“咛……柠……”
　　他张着嘴，可是半天却也只有呓语。
　　我不由得笑了，头痛瞬间消失了不少，神色也缓和了些，问道，
　　“你想说什么？”
　　“咛……年……”
　　我不明白，看向李渊。
　　他也不明，却紧张的看着我，好似生怕他的小儿子做出什么越距之事，给家里带来灾祸。
　　“年……娘！”
　　娘？
　　我低头看向李世民，他笑着眼睛弯成了一条缝，继续唤道，
　　“娘……娘……”
　　李渊有些紧张，而杨英见状却打趣道，
　　“小鬼，这是我娘，你娘在陇州呢，可别乱认哦？”
　　“娘……娘……”
　　李渊有些尴尬，只见一旁的青年官员说，
　　“说不定，小郎君是在拜见娘娘呢。”
　　我们一听，抬起头，看向那青年。
　　那青年见我看他，行礼道，
　　“臣宫廷护卫宇文化及拜见娘娘。”
　　我瞧着他，宇文化及看起来似不是汉人，而是跟我一般，有匈奴人的样貌。
　　深眉高目，却眉宇间透着些许的狡诈，和宇文述倒是有些神似。
　　我让他平身，杨英道，
　　“宇文兄乃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长子，如今在宫中护卫。”
　　“哦，原来是伯通的儿子啊。”
　　我笑笑，将李世民还给李渊，道，
　　“今年几岁了？”
　　宇文化及到
　　“臣比晋王殿下小两岁，今年二十九。”
　　还算年轻，看起来和阿摩倒是投缘。
　　我看向阿摩，阿摩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里明白，这是在为宇文化及求官。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只是此时还不到大肆提拔其手下之人之时。
　　等他代了东宫之位，再提拔不迟。
　　我让李渊和宇文化及退下，独留了杨英在身边。
　　我看着李渊抱着李世民，有些出神。与杨坚方才结束谈天的长孙晟走到李渊身边，逗弄着他怀里的李世民，好似很是喜爱。（长孙晟的孙女是长孙皇后）
　　“母后，儿臣与宇文化及和表兄都亲近，日后此二人定能助我。”
　　杨英看我看李世民出神，道。
　　我回过神，神色严肃，
　　“母后别的不管，只提醒你一句，李渊不可用，你要防着。”
　　“为何？”
　　为何？
　　因为他会窃你之国。
　　可是我就算是告诉他，他也不会信的。
　　我无奈一笑，道，
　　“你记住便是，母后是没有力气为你去扫清这些障碍了。母后就留给你自己去处理，但是你一定要有识人之能。像李渊这般之人，决不可用。”
　　杨英有些狐疑，没有多言。
　　片刻，他问我，
　　“那……母后觉得，四弟如何？”
　　杨秀……
　　我将目光转向他，看他和几个胡人喝酒喝得开怀，很豪迈。
　　他长得是几个孩子里最像杨坚的，可是他的性格却不知道像谁……
　　胆气豪壮，善武艺，却嗜杀。
　　去年西垂战事吃紧，他却在那个时候上书弹劾史万岁，杨坚虽是治了史万岁的罪，却也对杨秀不满。
　　他命大将军刘哙率兵讨伐，又命上开府杨武通统兵，为后续部队。而杨秀却不想做壁上观，借着关系将自己宠信的万智光安插到了军中，作为杨武通的行军司马。
　　万智光此人我不了解，我想杨坚一样不甚了解此人。可是杨秀一旦被杨坚不满，他便会用各种借口各种方式去打压。
　　他觉得万智光难以担当此任，因此在朝堂之上当众谴责杨秀用人不当。
　　还将其比作毛间虫，言是为猛兽，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耳。
　　如此话语一出，便让众人知，杨秀并不受帝后宠爱，因此便与其疏离，杨秀想扩权之想法，随之破灭。
　　我听说，他的意图遭受打压之后，开始变得有些颓废。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努力，我和杨坚都不会喜爱也不会善待于他，于是便逐渐奢侈，违犯制度。
　　不知是他自己真的心中不快，还是以此自我污蔑，从而打消杨坚的不满。
　　可是无论如何，这孩子一腔热血，便就被他父亲给扼杀了。
　　我双眸微眯，透着寒光，问道，
　　“你父皇曾言，等到太子登基，阿秀必反。如今这番打压，便就是为了太子。你要用他，是为了跟你父皇作对，还是为何？”
　　杨英听我如此说，状似惶恐，可是眉宇间却好似有一丝宽慰，
　　“母后说的是，儿臣深以为然。”
　　“那本宫问你，若是他日你为帝，你会如何对待阿秀？”
　　我转过头，双眸炯炯地盯着他。
　　纵然我如今眼眸浑浊，可却依旧犀利。
　　杨英道，
　　“儿臣绝不会手足相残，定会存其性命。”
　　我瞧他郑重，点了点头。
　　我并无他法，我只能选择相信。
　　“你去瞧瞧你郑姨吧，她看起来好似身子不好，也不知怎么了。”
　　我有些累了，存了送客的心思。
　　杨英见状也有些担心，道，
　　“儿臣去看过了，郑姨不知为何，就是突然发热，浑身无力。这个样子已有月余了。”
　　“如此还勉强撑着过来？御医如何说？”
　　我心下担忧，关心道。
　　“御医查不出缘故，因此大家都很忧虑。”
　　杨英蹙眉道，
　　“不过母后放心，左仆射很是关心郑姨，给她请了最好的郎中，寻最好的药。而且杨梅姑姑事无巨细，把郑姨照顾的很好。”
　　“传本宫懿旨，若是需要，御医署中的药，其尽可取去。”
　　我道。
　　“是。”
　　杨英作揖，
　　“若是郑姨知晓母后的心思，肯定也会很感动的。”
　　我笑容清淡，道，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的，如此也是应该的。”
　　杨英点头，我道，
　　“她也是幸运，有杨梅这么多年陪伴，也从不孤单。”
　　“杨梅姑姑真是忠心，这么多年陪着郑姨，都没有嫁人。”
　　杨英道。
　　“没有嫁人？”
　　我有些惊讶。
　　杨梅岁数也真是不小了，竟还是一个人。
　　如此忠心，真让人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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