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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地反击
本是等着冯小怜自戕，却没想到等来了另一个病故的消息。
第二日黄昏，天德殿偏殿。
普六茹瓒的儿子，那个被病痛困扰多年的儿子普六茹静病故。
普六茹瓒与妻顺阳长公主悲痛不已，纵使我们与他们颇多仇怨，然而孩子无辜，普六茹静更是可怜。
我与普六茹坚皆决定将普六茹静出继兴城公杨嵩，继承道王爵位，谥号悼，以亲王之礼葬之。
或许普六茹坚想以此挽回些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虽说我对于宇文婉英憎恶不已，然而既是看在普六茹坚的面子上，倒不急着立刻除掉她。
如今她失了爱子，这丧子之痛堪比剜心，让她尝一尝这滋味，也不失为一种惩罚。
我与普六茹坚并无异议，便就下诏遵行。
何泉进殿道，
“回左丞相，夫人，宇文达之妻李氏求见夫人。”
“哦？可知何事？”
我问道。
“似是与李询使君的侍妾有关。”
何泉答道。
“……”
我听罢略微惊讶的看向普六茹坚，他倒是很淡然，见状放下笔，道，
“我入宫与皇上商议国事，你便在此接见吧。”
言毕，何泉派人上前带上奏疏，随着普六茹坚一同离去。
李氏进殿，我将殿中所有人都遣了出去，问道，
“你此番前来何事？”
李氏恭敬行礼，道，
“回夫人，今日一早，冯小怜来寻妾身，说想见一见夫人。”
“见我？”
我一手撑着几案，冷哼道，
“我凭什么要见她？”
“妾身也是如此作答，她道‘我什么都知道，小姐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也知晓。你便去问问小姐，她有没有兴趣来与我聊一聊。’”
我听罢，神色骤冷，双唇紧抿，倍感紧张。
她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不可能……
到底是谁……
这后面一定有人！
冯小怜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我猛地起身，走下正坐，声音幽冷
“哼，可以啊，我倒是想听听，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言毕我一甩袖子，起身离开。
冯小怜啊冯小怜，如今你一无所有，拿什么跟我斗？！
*****************************
马车快速的驶离正阳宫，马不停蹄的奔到了李询府上。
李询在府邸门口迎接，他向我行礼，我却不甚在意的将他拉了起来，语气不善的问道，
“你那个侍妾呢？”
“在府上，臣已经将她圈禁起来，夫人随我来。”
我在李询的带领下去了他府邸深处一处独栋的小厢房。
这里隐在两棵槐树下，显得凄清荒凉。
长孙平挡在我身前，不让我靠近。
李询上前推开了房门，只见一个清瘦女子穿着麻布衣裳，看似一个不起眼的下人。
那女子正在小酌，表情微醺，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时不时的撩拨一下放在身旁的琵琶。
她见房门大开，顺势朝我们这边看来。
她一眼便就看到了长孙平身后的我，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小姐，您见我，还需要这么大的阵仗么？”
她看着长孙平和我身后的侍卫，笑言道。
我一脸冷漠警惕的盯着她，环顾四周，见房间里并无凶器，稍感放心，抬手让长孙平和李询退下。
长孙平很是担忧，道，
“夫人，此人乃是倾国妖姬，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夫人要谨慎啊！”
“无妨，”
我面无表情的冷言道，
“她没胆子害我。”
长孙平见我执意如此，只得行礼离开。
李询与李氏见状，也随着长孙平一同离去。
我进了厢房，看了一眼，房间简陋，除了一张衾席，一方几案和一面镜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冯小怜粗布麻衣，甚至不如微时。
只是她的倾城之貌丝毫未变，如今脂粉未施，只觉清丽可人，丝毫看不出她境遇之凄凉。
见我进来，冯小怜关上了房门，又装模作样的要给我清理出一片干净的落脚之地。我未曾理会，而是问道，
“李询和李氏，可是知晓你我之间的关系？”
冯小怜正在用袖口擦拭着地面，见我如此问，顿了顿，笑道，
“他们？他们还不配知道吧……”
她起身，拍拍手，道，
“他们以为，你我的恩怨全都出自于长兄罢了。”
她拍的扬尘横飞，我不由得退后了几步，用袖子捂住了口鼻，不禁咳嗽起来。
“小姐怎的看起来病弱了许多，反倒不如我这个罪妇精神呢？”
冯小怜问道。
“……”
我冷笑一声，甩了一下袖口，道，
“李氏说你寻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
冯小怜见我切入正题，神色一暗，略过我身边，走到自己方才小酌的几案旁，给自己斟了一尊酒，一饮而尽。
随后放下，又饮了一尊，放下，又饮。
我见她似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心中不耐，上前一把抓住了她要斟酒的手，道，
“我可是没有时间看你喝酒，若是你不说，那我就走了。”
冯小怜抬起头，看到我眼神中的杀气，却丝毫未曾害怕。
她的眼里亮晶晶的，像是泪光，又像是颇为澄亮的心情。
她笑了起来，一把甩开了我的手，用袖口擦了擦嘴，问道，
“小姐……独孤小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难道……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我见她似乎是带着醉态而问，心中厌烦，侧过身问道，
“你让我说什么？”
冯小怜上前，又站到了我面前，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带着一丝的惶恐和惧怕，声音颤抖的问道，
“小怜不想知道其他的，只想求小姐告诉我……这么多年……我到底有没有恨错了人？”
我的脸色突觉尴尬，但是很快恢复如常，我冷漠的别过头，未曾言语。
冯小怜的眼中精亮，这回这闪闪发光的东西，定是泪珠。
她上前一步，继续问道，
“告诉我……当年……杀害我阿娘……逼迫我入宫……害小姐身受重伤的人……到底是不是皇上？”
她的声音瑟瑟发抖，她惧怕，却也渴望。
她浑身颤抖的站在我面前，拼命的抑制着心中的恐惧，然而却早已无法自持。
她的面庞因为压抑而有些扭曲，嘴角震颤着不能自抑。
“……”
我回过头，一双眼睛冷冽的扫过已经濒临崩溃的冯小怜。
她的情绪来的太快，我一时无法适应。
然而我并不想承认当年的阴谋，那些阴谋应该随着齐国的灭亡一同消亡在历史中才是……
这些年过去，我早已厌烦了当年的种种，只希望它们被封存，永不再提。
冯小怜终于忍不住急切，她一脚上前抓住了我的衣襟，将我拉倒她身前，泪如泉涌，拼命地晃着我问道，
“独孤伽罗，你告诉我，我这么多年步步为营，左右为难，做所的一切到底值不值？！我到底是不是恨错了人？！”
她的粗鲁让我愤怒，我抓住她的手想挣脱。
然而她的力气竟是出奇的大，我挣脱不开。
她逼近我，用绝望的口吻怒吼道，
“你说啊！你说啊！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和宇文邕、普六茹坚一同设的局！说啊！”
“放肆！！”
我拼尽了力气，猛地甩开了她。
我将她甩到了地上，喘着气，怒指着她道，
“怎么？你觉得自己被骗了，觉得自己冤枉？”
“你给我听清楚了，”
我指着她，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
“没错！当初是我与何洪珍联手设的局！可那又怎样！你认为我会因此而愧疚吗？我的目的达到了！高长恭被杀了，齐国覆灭了，这就够了！我知道我对不住长兄，对不住你和冯兰。可是，我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你！”
冯小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我。
她声音聚颤，满眼的不可置信与绝望。
她好似用尽了生命中所有的力气，对着我狂吼道，
“你怎么可以……我阿娘那么信任你！！她可以用命来护你！！可是你却杀了她！！你还是不是人？！”
“人？我连命都没了，谈何为人！”
我一甩袖子，怒斥，
“谁挡我的路，我就要谁死！他高长恭、高纬、陆令萱都该死！只要他们能死，就算要我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更何况是冯兰的命！”
“你……你这个魔鬼！你害的我家破人亡，害的我错付出一生！你害的我不能与他真心厮守！你害了我一辈子！”
冯小怜爬起来，情绪崩溃，泪如雨下。
她指着我，怒斥着我，俨然我是这世间最邪恶之人，最该死之人。
“无论如何，动手的依旧是高纬，”
我咬牙切齿，冷怒道，
“他若不是如此残暴，怎会杀了冯兰？是他咎由自取，我何愧之有？！”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大笑起来，转过身，猛抓起放在地上的琵琶猛地砸的粉碎。
琴弦四碎，琴身破裂。
“我一直想着你的好……你教我的曲子我练了一遍又一遍……阿娘死了……我便一直将你和长兄当做我的亲人……我以为，皇上的所作所为已经是这世间……最为恐怖最为残忍之事了……可是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般阴毒之人……皇上他只是个可怜人……从小受尽屈辱苦楚才会如此乖戾……可是你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善良的人……只要你们给他机会……他至少可以做一个好人……可是你呢……你连心都是黑的……你如此狠毒，皇上怎会是你的对手？呵呵呵呵呵……可是……我却成了你手上最尖利的刺……是我刺向了他……将他推入了绝境……我怎么会如此糊涂……”
冯小怜跪地痛哭，双手抚着脸，撕心裂肺。
“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是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
“……”
我不发一言，看着她悲怆的哭喊，心中起伏。
我怎么可能有表面上装作的那般冷酷和淡定，我的心绞在一起，疼痛感遍布全身。
这么些年，我一直逃避着齐国的一切，不就是因为心中有愧，无法面对么……
“冯小怜，你不要怨天尤人……难道这今日的一切，就不是你的选择了么？若是你当初不愿意救我，或许我们早就死了。”
我的声音幽幽响起，鼓衰力尽，我看着她颓然的背影，淡淡道，
“我在赌，我在赌你有一颗不甘于寂寞，不甘于平凡的心。事实告诉我，我赌赢了。当初的一切，是我的图谋，然而就不是你内心真正的渴望么？”
我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道，
“当初若是我死了，我也不会怨天尤人，因为天意如此。所以，你有今日，也不是偶然。”
冯小怜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带着泪滴，毫无生气的看向我。
她的嘴角带着微笑，有些许的叛逆，也有一丝释然。
“你说的对啊……独孤伽罗……是你赢了……”
她艰难的站起来，平视与我，然而目光却飘向了遥远的天边，
“当初我既是选择了入宫……便早已将一切置之度外了……什么名节……什么地位……于我而言，皆是一文不值……我本就是个活死人……多活一日都是赚的……”
她微蹙着眉头，面无表情，
“只是……当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笑话……我每每回忆起他的脸……那么温存又令人心疼的笑意……我便会生不如死……”
她勾着一抹癫狂又皎洁的微笑，恍恍惚惚的看向了我，
“小姐……对不起……到头来……我还是做不成一个豁达的人……就算是死了……我也不甘于就这样死去……”
……
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却是心下警钟骤响。
只见冯小怜神色微变，突然面色通红。
她微笑着看着我，猛地浑身一震，向前一倾，一口黑血从口而出，溅了一地。
我本能的后退了一步，震惊的盯着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很是满意我的样子，笑着跌落在地，口中血流不止。
“你……你饮毒？！”
我反应过来，拔下头上的发簪，立刻上前插进了方才她饮酒的茶杯里。
发簪没入酒水，渐渐发黑。
有毒！
她竟是在我面前自尽！
“混账！”
我惊怒万分，没想到在她死前，竟是被她耍弄。
我怒发冲冠，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怒斥道，
“说！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是谁给你的毒药！说！！”
“呵呵呵呵呵……咳咳咳咳……”
冯小怜笑着，又忍不住聚咳，她的血溅在我的手上，黑的发烫。
我的手颤抖，惊怒不已的盯着她。
她见我双目通红，很是开心，道，
“小姐……我跟你说……我不想就这样放过你……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长兄……和宇文婉英……咳咳咳咳……”
“你……你说什么！”
我震惊万分，双手一抖，松开了她。
她跌落在地上，浑身蜷成了一团。
可恶……
可恶！！
我咬着牙，死命的打了她一巴掌。
啪！
她的脸瞬间涨红，然而她却不曾生气，而是一种复仇的快感涌上心头。
我抑制不住的呼吸急促，猛地又将她拽了起来，
“你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和我长兄反目，对你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好处！！”
我拼命的晃着她，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发泄着我的愤怒。
她已然一无所有，我还能如何伤害她？
我还能如何？！
“小姐……我就是不甘心而已……”
冯小怜的眼神有些涣散，她默然的望向远方，眼神已无焦点，
“你……能杀了我……但是你能……杀了他么……能杀了宇文婉英么……”
她呢喃着说着，身子渐渐的变凉。
“……可恶……”
我颤抖的声音伴着咬牙启齿般的恨意，眼泪终于流下，滑进嘴里，一品苦涩。
“长兄他……应该……应该在……路上了……小姐……我就在……天上看着……看着你众叛亲离……孤苦终老……呵呵呵呵……”
“可恶……可恶……可恶！！！”
我怒火冲天的吼着，却是这般的无力，无奈。
冯小怜！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
纵使你不在意，我也要让千秋万代唾骂你！
让后世都鄙夷你！
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混账！！
冯小怜没了气息，如同槁木一般毫无生气。
我一把把她甩在地上，想拿刀捅她的尸体，却遍寻不到任何凶器。
可恶……
这个可恶的女人！！
我满手是血，浑浑噩噩的盯着这倒地的尸体。
这样子，却是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元夫人，是她唤起了我心中的戾气，是她告诉我，为了上位要不择手段。
然而今日，眼前这个了无生气的女人，却用自己的性命对我发出了怒吼……
她用她的死，宣誓着对我的复仇……
冯小怜，你错了。
你已经死了，我还是赢了。
你以为我需要什么兄弟么？
呵呵呵……
只要有阿延，有孩子们，我已然满足。
你没有办法将他们从我身边带走，你没有办法！
我是要当皇后的，既是皇后，便就不需要外戚专权。
想以此报复我，你太天真了！
简直做梦！
我喘着气，一步一步的后退。
我是胜利者，我是最终的胜利者！
可是，不知为何，我却逃也似的打开门，奔出了那间厢房。
长孙平带人守在远处，见我出来，急忙上前。
他看到我神色异样，满手是血，急忙上前扶住我，问道，
“夫人可是受伤了？”
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长孙平回身一看，看到了已经没有气息的冯小怜，心下了然。
他声音柔和了许多，道，
“若是夫人疲累，我们便先行回宫歇息可好？”
我点了点头，隐怒道，
“把她的头颅砍下，挂在霸城门示众……”
“是……”
“还有……立刻派人去顺阳公主府……把宇文婉英给我软禁起来……”
“这……以什么理由呢？”
长孙平问。
“……理由你自己想！”
我心下厌烦，怒道。
“……是！”
“卫国公……卫国公！您不能进去！夫人在里面！”
“混账！让开！”
长孙平话音方落，便听到前方一阵混乱，独孤罗拔出长剑怒指着李询。
李询不敢造次只得任独孤罗而入。
长孙平立刻挡在了我面前，而独孤罗看到我时，眼中只余憎恶。
他恶狠狠的盯着我，好似希望将我剁成肉泥一般。
我不甘示弱，直起身子，冷视前方，全然一副无所畏惧的冷酷模样。
独孤罗已经不想与我多言，他愤怒的一甩袖子，直奔冯小怜的厢房，留我与长孙平在原处。
“夫人……这……”
长孙平见独孤罗前去，为难道，
“既是长兄想祭奠，那就先由着他。”
我疲累的揉着眉心，道，
“我们回宫。”
“是……”
长孙平言毕，扶着我离开。
方才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有人绝望的大吼，
“小怜……小怜！！你醒醒！！”
……
我喘着气，那绝望的悲鸣让人心悸。
未曾多走几步，只听后面一声贯彻云霄的狂怒，
“啊！！！！！！”
我猛地停下脚步，听到身后咣当一声，好似有人摔落在地，只听到卫国公府的随从惊呼，
“郎君……郎君！！快！寻郎中！！寻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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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算绝杀吗？
简直要把阿罗气死……
她不怎么瞧得上冯小怜……
可是如此行事的冯小怜，难道不是给了阿罗致命一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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