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凰梦

　　正堂上满是贺喜的宾客，我在屏风后看了一眼，霎时没了兴致。
　　普六茹坚毕竟是家长，他虽是少言肃穆，却也是打起精神，迎接客人。
　　幸好有普六茹整在一旁帮衬着，他热情好客，倒是好了不少。
　　我看到站在一旁的普六茹勇，他今日甚是乖巧，并未与普六茹坚置气。不过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神色涣散，好似有心事一般。
　　我正打算出去与普六茹坚分担些，却是眼光一扫，发现高熲也在堂上。他一人端坐在一旁，悠哉的喝着茶，并不与人攀谈。
　　堂上热闹，而唯独他一人的角落，却静谧的格格不入。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众人，随后又了然无趣的重新垂下了眼睑。
　　我轻轻叹了口气，重新隐到了屏风之后。
　　“我们去看看阿大吧……”
　　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外的景象，只见杨素朝高熲而去。
　　不识趣……
　　我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高熲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杨素还去凑什么热闹？
　　我已对堂上之事毫无兴趣，甩甩袖子朝阿大的东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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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阁同样热闹，阿二带着弟弟妇妹们都凑在阿大的闺阁门口。
　　“长姊好漂亮啊！”
　　阿藦感叹着，问阿二，
　　“二姊什么时候也嫁个人？”
　　“说什么呢……”
　　阿二害羞了，轻戳阿藦的小脑袋。
　　“嫁人才能穿长姊穿的漂亮衣服啊？”
　　阿藦真诚的说，
　　“你看长姊的衣服多漂亮，还有脸上也好漂亮！”
　　“你小孩家家懂什么……”
　　阿二羞道。
　　“二姊不要害羞嘛~”
　　阿四在一旁说道，
　　“长姊出嫁后就是二姊了，要不了多久的~你说是吗阿袛？”
　　阿四拉着两岁的阿袛，阿袛却一副要哭的样子。
　　“诶呦呦~阿袛怎么了？”
　　阿四见阿袛要哭，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蹲了下来。
　　阿袛的泪眼看就要出来，他使劲吸了口鼻涕，说道，
　　“阿袛不要长姊嫁人……嫁……嫁人了……就不能陪阿袛玩了……”
　　“没有长姊，还有二姊，三姊，四姊，还有长兄和我呢！”
　　阿藦像一个长兄哥一般将阿袛拉倒身边，拍拍他的头说。
　　“可是……可是……阿姊们都要嫁人……”
　　阿袛吸着鼻涕，用袖口使劲的擦了一下眼角。
　　“你这小不点，怎的不许阿姊们嫁人？”
　　阿藦逗趣道，
　　“不嫁人难道还留在府里一辈子不成？”
　　“……呜……”
　　阿袛一听，眼看要哭，阿藦急忙道，
　　“别哭！求你别哭行吗？”
　　“没人要阿袛了……没人心疼阿袛了……”
　　阿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使劲的揉着自己的小脸。
　　阿二见了，急忙责备道，
　　“二郎你这是劝人还是火上浇油啊？”
　　阿藦挠了挠头，说道，
　　“阿袛啊，你想，如果阿姊们不嫁人，谁来陪他们夫君？他们夫君岂不寂寞？”
　　“……呜……”
　　阿袛不理他，继续哭。
　　“你日后也是要娶妻的，夫人是可以陪你一辈子不分开的。”
　　阿藦两只眼睛晶晶亮，带着憧憬说道。
　　“……”
　　阿袛听罢，抬起头来，停了哭意，问道，
　　“可是……夫人在哪里呢？”
　　“夫人是爹娘帮忙挑的。”
　　阿二说道。
　　“……那……那……若是阿袛不喜欢她怎么办？”
　　阿袛问道。
　　“这……”
　　阿二听罢略显为难，而阿藦却饶有兴致的说道，
　　“这是教不会的，每个人不一样。但是你见到她的时候，你就知道一定是她。”
　　“恩？”
　　阿袛不明所以的挠着头。
　　“诶呦这么高深的事情，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阿藦抬起头，得意的说道，
　　“等你到了年龄，再来找二兄，二兄定帮你寻到好妻子。”
　　“这是在聊什么呢？”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颇为有趣，走上前问道。
　　“孩儿见过阿娘。”
　　孩子们颇懂礼数，见我来了，一个个行礼叩拜，就连最小的阿袛也有样学样的跟着兄长阿姊们跪了下来。
　　“起来吧。”
　　我抬手让他们起身。阿袛擦干眼泪，跑到我身边，说道，
　　“我们在说二姊出嫁的事情呢！”
　　“哦？”
　　我道，
　　“这事还早，再怎么样，也要等到你长兄娶妻了才是。”
　　“那阿藦什么时候娶妻？”
　　阿藦听罢睁着大眼睛问道。
　　“你才几岁就想娶妻了？”
　　我戳着他的脑袋，虽然责备，他却丝毫不惧怕，说道，
　　“大学云：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我本想先修身，再娶妻。但是后来看到太子都能娶妻，说明修身是一辈子的事情。若是一辈子都无法身修，难道我就不能娶妻家齐了吗？想来觉得没有道理，所以就先娶个好夫人帮助我修身比较好。”
　　“你……”
　　我听罢啼笑皆非，说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歪门邪道……”
　　“不是听来的，是阿藦自己见异思迁想到的。”
　　阿藦说道。
　　“好吧……”
　　我笑着说道，
　　“阿娘今日教你，见异思迁这里可是用错了。”
　　“啊？”
　　阿藦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不再言语，而是回身对阿二说道，
　　“你长姊今日出嫁，你们别都堵在门口，带弟弟妹妹们玩去。”
　　“是。”
　　阿二恭敬的回道。
　　“还有，”
　　我见她想离去，叫道，
　　“也去阿三房间陪陪她，她不能吹风，一人呆在厢房里定然无趣，你做阿姊的要每个兄弟姐妹都照顾到。”
　　“是……”
　　阿二听罢，带着孩子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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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推开房门，只见阿大正襟危坐于铜镜旁，小翠正带着丫鬟们给她梳妆。
　　阿大满脸的紧张，还带着些许的兴奋。见我进门，略显羞涩的低下了头。
　　“出嫁为人妇，这副姿态倒是像那么个样子，”
　　我微笑着走进房间，只见忙碌的小翠立刻上前，便要行礼，
　　“奴婢见过小姐……”
　　“诶……你这是做什么，”
　　我责备一句，将小翠扶了起来，
　　“你如今可是我独孤家的女儿，我的妹妹，没有主仆的礼仪。”
　　“小翠毕竟是独孤府出去的，从小颇受小姐庇佑。这么多年了，改不了了……”
　　小翠略带感激的说着，眼神中倒是多了一些柔和。
　　“看你面色红润了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怕是高熲对你不错吧……”
　　我问道。
　　“咳……”
　　小翠听罢尴尬的轻咳一声，说道，
　　“夫君待小翠很是尊敬，所谓……相敬如宾，小翠很感念……”
　　“呵呵……”
　　我轻笑一声，说道，
　　“你这跟着高熲才不多时日，说话也越来越像他一样了，相敬如宾都用的如此自如~”
　　小翠见我打趣她，立刻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今次真是多谢你了，”
　　我拉起小翠的手，说道，
　　“你刚新婚不久，就重新回来操持家事，这搁在外人看来，我怕又成了一个冷酷不知关怀的人了……”
　　“小姐这是哪的话……”
　　小翠急忙道，
　　“小姐如今怀着身孕，梅阿姊也好不容易有喜……小翠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那么多下人小翠也不知如何使唤……还是在普六茹府帮小姐来的顺心……”
　　“……”
　　我看了小翠一眼，她眸色真挚，着实不像是有人指使。
　　我稍显安心，走上前去，看着镜中娇嗔妩媚的阿大。虽说心中不舍，不过她的模样，倒是让我也安心了些，心中默默祈求，她能有个完满的婚姻。
　　我从怀中取出崔夫人给我的鎏金步摇，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秀竹见状，对小翠使了个眼色，房里众人便随秀竹和小翠鱼贯而出，小翠随手关上了房门。
　　“阿娘……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阿大抚摸着鎏金步摇，感叹道。
　　“这是你外祖母在我出嫁之时送给我的，庇佑我有个好姻缘，”
　　我说道，
　　“更何况，这是你外祖母出嫁之时，我的外祖母赠与的。你外祖母和阿娘都求到了好姻缘，可见这把鎏金步摇有灵气。”
　　“……”
　　阿大听罢，立刻起身，将步摇取下，双手奉上，
　　“这是外祖母送与阿娘的，如此珍贵，丽华不能收……”
　　“让你收下你便留着，”
　　我说道，
　　“你与我和你外祖母不同……你要嫁的是皇室，更是需要这份护佑。”
　　“……”
　　阿大看了我一眼，说道，
　　“阿娘多虑了……女儿讲求的是缘分……今生有缘为夫妻……便会得到上天保佑的……”
　　“缘分……”
　　我冷哼一声，说道，
　　“你的缘分，可是阿娘和你爹费了多少心思换来的。缘分这种虚无的东西你还是趁早忘记，把心思放清明才好。”
　　我走到一旁的蒲团上坐下，说道，
　　“送你这个步摇，确是存了美好的祝愿。但是这些都太缥缈，这步摇是要让你明白，这是我们一族的传承，一族的寄予……切不可因为所谓的情而乱了方寸。”
　　“阿娘……”
　　阿大听罢似是不认同我说的话，道
　　“女儿愿嫁与太子，是因为女儿与太子有……有情。纵然女儿知晓宫中生活定然艰难，但因为这份执念才执意入宫，着实不是为了什么家族利益。若是女儿带着私念……还如何侍奉太子？”
　　“你说什么……”
　　我听罢阿大的话，惊讶之余，更多了万分担忧。
　　李娥姿这些年都教了她些什么，竟是把她教的如此单纯，一丝也不知晓宫中险恶。
　　“看来昭仪娘娘不舍得将这些都告诉你，那为娘的只能来做这个狠心人，把你需要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放下了茶杯。
　　“你外祖母当初嫁给你外祖父，是因为崔氏想与你外祖父联姻，强强联手。你外祖父地位提升，崔氏更为稳固。我当初嫁与你父亲，一方面是你外祖父想护着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普六茹氏能在危急关头帮扶独孤氏。而你入宫，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巩固你父亲的和普六茹氏的地位，使家族立于不败之地，懂了吗？”
　　“……”
　　阿大垂目不言，但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握成了拳，我心知她的不忿，然而却没有办法，谁让她是普六茹家的女儿呢……
　　“独孤氏被灭门……你的阿舅们于蜀郡多年不得归。如今回朝，却是旧病缠身，独孤氏早已大势已去。你爹因为阿娘的原因，多年蛰伏打压不得晋升。如今终于翻身，爹和娘万分不愿再重蹈当年覆辙。而你，是我们如今最大的希望。”
　　我的声音微颤，看着阿大不妥协的样子，心中痛苦，却必须把这些重担压在她瘦小的身躯上，
　　“实话说与你听，皇上并非真正信任你爹，他仍是提防着我们普六茹氏。朝中宇文宪，王轨之流，从未将你爹放在眼里。而你爹以后辈之身份，竟然能将女儿送入宫中封为太子妃，可是顶住了巨大的非议和责难，这些你都要记在心里！还有，家里人也要留心着……”
　　“……阿娘！”
　　我话还没说完，阿大终于不厌其烦的打断了我，
　　“女儿进宫之后，只想好好侍奉夫君，尽自己本分，从未想过这么多……”
　　“我知道……”
　　我回道，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要你留个心眼，不可再如之前那般任性妄为。皇上如今是看在爹娘的面子上才不与你计较，但是这件事并非如此便过了，决不可再有。你进宫之后，与母家便是唇齿相依，若是你有祸端，普六茹氏便不可能安然无恙。同样的，若是普六茹氏有难，你决计无法置身事外。普六茹氏永远是你的后盾，却并非刀枪不入，你可切不能做有损普六茹氏的事情，听到了吗？”
　　“……”
　　阿大看了我一眼，不请愿的点了点头。
　　“你是不乐意？”
　　我见状冷下脸来，质问道，
　　“不过……若是真到了那种关头，爹娘还有你小郎们的性命皆在你手，你可还会像这般不情不愿？”
　　“阿娘！丽华从未忘却爹娘的生养之恩，更是舍不得小郎妹妹……只是丽华千般不愿将自己的婚姻与朝政联系在一起……丽华承受不起……”
　　阿大皱起了眉头，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心伤和失望。
　　“我明白，”
　　我心中同样不舍，拉起了她的手，
　　“阿娘说这么多，是希望你日后事事谨慎，凡事懂得三思而后行，这些对你都没有坏处……你的夫君并非常人，而是天子……他们的心，硬过磐石，冷过玄冰，凡事……还是要靠自己，以及母家……知道了吗？”
　　阿大的手心渗出了汗，我紧握着她的手，希望给予她力量。
　　许久，阿大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眼圈红红的，紧抿双唇，艰难的点了点头。
　　“记着……入宫之后最重要的，是赶快给太子生个儿子，让阿娘早日抱上外孙，知道了吗？”
　　我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终于露出了些许慈母的温柔。
　　阿大看着我，些许晃神。怕是如此这般慈爱的我，与她而言太不常见了……
　　“女儿明白……”
　　阿大靠了过来，环抱住了我的脖颈，柔声轻言道。
　　我感怀的点了点头，只怕这怀抱，是怀里这瘦小身躯属于我的最后一刻了……

《皇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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