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凰梦

　　阔别将近一年，我终于回到了久违的长安城。掀开车帘，顿觉一副气象万千之景。
　　如今的长安城人流攒动，热闹异常，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店铺，茶肆，酒庄，热闹非凡。商旅行人，皆是面露喜色。唯独街上少了僧侣之人，倒是有不少短发男子，好似正在蓄起长发。
　　我见此番情形，也被气氛感染，面露喜色，笑着放下了车帘。
　　“果然是新君主政，一派革新之景啊……”
　　我感叹道。
　　“皇上改革刚起，自是别有一番景象，”
　　普六茹坚整理着袖口，说道，
　　“宇文护的头颅还挂在霸城门上，量朝中不敢有人妄言。”
　　“如今汉人亦可参军，想必大周的军力剧增吧？”
　　我问道。
　　“不错……”
　　普六茹坚轻轻一笑，说道，
　　“只是汉人僧人鲜少用兵，练兵是一回事，更是要提拔汉人统帅，汉人军队……这可不是易事……”
　　“可还是不信任汉人？”
　　我听罢，冷哼一声。
　　“除了我这样的汉人，恐怕皇上对其他未曾改性的汉人还是有偏见的……”
　　普六茹坚说。
　　“这天下毕竟还是汉人多，鲜卑人寡，否则前魏为何要大兴汉制？”
　　我说道，
　　“先进的制度不用，还用鲜卑人的老旧制度。你看着朝堂上的官位冗杂不堪，许多官位是冗员，而又许多官职职权重复，引得争权夺利结党营私。这些不改，如何富国强兵？”
　　我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的说。
　　“……”
　　普六茹坚不言，而是些许惊讶的看着我。
　　我见他神情怪异，嘴角噙笑，被他搅的颇为不自在，于是问道，
　　“看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对……”
　　他说道，
　　“早年觉得夫人总有奇思妙想，今次却一改往日之念，觉得夫人见识非凡……”
　　“你如今知道我的可贵了吧？”
　　我得意的问道。
　　“只是……夫君仍有一事不明……”
　　普六茹坚谦虚道。
　　“何事？”
　　我问。
　　“夫人并非汉人，怎的这么替汉人说话？”
　　普六茹坚问，
　　“要让你兄弟知道，妹妹断他们仕途，不知该作何感想……”
　　“……你！”
　　我一听，又看着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中明了，他又打趣我。一拳打在了他身上，
　　“这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越发牙尖嘴利了？”
　　“……”
　　他不说话，只是微笑的看着我，眼里溢满了宠溺。
　　“……”
　　我撅着嘴别过了头，嘴里碎着，
　　“讨厌……真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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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里未曾大变，一切皆是熟悉之景。
　　进城之后换成了轺车，我坐于车上，普六茹坚驾车，很快便到了府门口。
　　府中很平静，并没有家人迎接。我有些失落的看着守门的侍卫，不发一言。
　　普六茹坚先行下车，回身将我扶了下来。他见我神色有变，凑到我耳边说道，
　　“人都在府里等着呢……”
　　我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杨素下马走到我们身边，说道，
　　“快进去吧，果儿可是等不及了~”
　　“……”
　　我听罢思考片刻回过头，笑问道，
　　“怎的才阔别数日，便等不及见你内人了？”
　　“那是自然，我可没有普六茹兄的定力。”
　　杨素笑道，
　　“快走吧？”
　　“杨兄怕是把随国公府当自己府邸了。”
　　普六茹坚说道。
　　“若是可以，在下自是愿意。随国公府大气恢弘，比我那小庭院可是好了太多。”杨素说道。
　　“杨使君如此直言不讳，妾身倒是钦佩。”
　　我笑道。
　　“在下乃逐利之人，从不讳言。”
　　杨素对我行了一礼，笑道。
　　“使君坦诚，”
　　我说道，
　　“妾身曾有幸拜访过使君的书房，印象深刻。虽是促狭，却别有洞天。尤其是使君的诗句，总觉气势雄厚，有吞吐天下之志。想起来，绝非逐利二字可言。”
　　“商人重利，文人重情，为官重利又重情……”
　　杨素对我行了一礼，又急忙道，
　　“我们进去吧？”
　　“……”
　　我和普六茹坚对视一眼，纵是他那般严肃之人，在外人面前，也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扶着我进入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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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
　　我们来到北阁之时，方才见到孩子们，一个个激动的喊着我。
　　几个孩子都大了不少，阿大亭亭玉立，地伐意气风发，阿二阿四也一个个出落成了小小淑女。只有阿三病恹恹的，让人揪心。
　　阿藦如今也有四岁了，模样越发俏丽，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透着干练灵俐，拉着站在他旁边的阿袛，也着实像个兄长了。
　　阿袛今年也算是两岁，方才能走路，口齿也不清。
　　往日里爱哭闹，我心中不喜，与他少了几分亲近。
　　而今日里，纵然少了阿娘的照顾，他见到我之时仍是嚎啕大哭起来。
　　我却没有往日里的烦闷，就算是他的哭闹，也让我欣喜万分。
　　阿藦是最耐不住性子的，他见我出现在门口，拔腿便朝我冲了过来。
　　我蹲下身子，张开手臂，他便如一只小狮子一般猛地朝我扑了过来。若不是普六茹坚在身后扶了我一把，我决计会被他扑倒在地。
　　我的伤口隐隐作痛，此时却毫不在意。阿藦赖在我的怀里，双臂紧紧的箍着我的头颈。
　　他把脸顶在我颈窝，嚎啕大哭，
　　“阿娘……阿娘你总算回来了……阿藦以为阿娘不要阿摩了……”
　　他哭的心伤，孩子的哭泣会让阿娘心疼。我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安慰道，
　　“阿娘对不起阿藦……阿娘以后决不再离开这么久……阿藦不哭……”
　　“阿娘……”
　　阿藦颤声，拿肉肉的小脸使劲的蹭着我，糯软的孩子窝在我怀中，让我觉得幸福而甜蜜。
　　“阿藦以为阿娘被坏人掳去了……阿藦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阿藦越哭越心伤，声音抖如筛糠。
　　其余的孩子们也凑了过来，三个女儿依偎在我身旁，阿袛也在小翠的牵引下来到我身边。
　　瞬间，孩子们哭成一团。我心中欢喜，有种重获新生之感，这里的一切都感到亲切，也倍感珍惜。
　　然而这哭作一团也不是办法，我将阿藦从怀中拉出来，正色道，
　　“哭也哭过了，从现在开始一切如常，不许再哭了。”
　　“……是……”
　　阿藦哽咽着，用小手使劲擦了一下脸，眼泪鼻涕被他蹭的满脸都是。
　　我见他那副样子，忍不住笑了声，亲手将他把眼泪擦掉，
　　“铮铮铁骨，从不知眼泪为何物。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不要再哭了。”
　　“……阿藦……记住了……”
　　阿藦见我面色严肃，也感怀的点头，
　　“阿娘……你看！”
　　他举起手，我才发现他手中竟是一直握着一把剑，
　　“这剑是东市铁匠铺的师傅给阿藦打的！阿藦都想好了，日后谁敢欺负阿娘，阿藦就砍了他！”
　　阿藦气势汹汹，正色道。
　　我看着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语气稚嫩，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站起来，低头看着孩子们，说道，
　　“阿藦深得我心，懂得保护亲人，爱护兄弟姐妹，你们都要跟他学习。”
　　“是……”
　　孩子们听罢应和道。
　　“好了，都去吧，切不可误了功课。等过几日，我亲自去考你们。看看为娘的不在期间，你们是否荒废了学业。”
　　“啊……”
　　孩子们听罢皆是泄了气，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爹说今日有便宴……阿娘怎的让我们去学堂？”
　　阿四撅着嘴问道。
　　“今日晚了，阿娘也疲累，有时间再开吧……”
　　我看向普六茹坚。
　　他站在我一旁，见我如此说，问道，
　　“身子不爽？”
　　我不言，微微点头。他见罢正色道，
　　“既如此，今日便作罢，你的身子要紧……”
　　“阿姊这是作甚，孩子们想你，就让他们多与你亲近亲近，怎的才说了两句话就打发人走？”
　　不远处传来了郑果儿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她站在一旁，与小翠，地伐，阿大和秀竹站在一起。
　　“随国公果然是知道心疼夫人……只是情话说的如此正经，果儿还是不习惯~”
　　“还是嘴上不饶人。
　　”我听罢微笑着走过去，却见小翠和秀竹立刻跪了下来，
　　“奴婢……奴婢恭迎夫人……”
　　小翠哽咽着，将头深深埋入了怀中。
　　我上前急忙将她扶了起来，帮她抹去了泪水，说道，
　　“别哭，我好好的，你再哭就不吉了。”
　　“奴婢遵命……”
　　小翠低着头，不想让我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我轻拍他的肩膀，笑言道，
　　“看你一切无恙，我也心安了。若是你愁眉不展，如何做新娘呢？”
　　“夫人……”
　　小翠伤心着，但听到我提及婚事，却又不好意思起来，撅着嘴将头扭到了一边。
　　“可是我先叫的阿姊，阿姊却只顾跟小翠说话……看来阿姊不给我寄信也是情理之中了。”
　　郑果儿故作气愤的瞪了我一眼，别过头去，对着杨素说道，
　　“我们回去！”
　　“你怎的还吃小翠的味？”
　　我笑言道。
　　“呵呵……”
　　我话音未落，普六茹坚倒是在旁边笑了起来，
　　“杨兄，今日在下方知为何阿罗会和令夫人成为挚友了……”
　　“普六茹兄何解？”
　　杨素问道。
　　“得理不饶人，一模一样……”
　　普六茹坚道。
　　“诶呦~”
　　郑果儿一听，错愕的盯着普六茹坚，回身对我说，
　　“阿姊你看看！你看看！这可不是骂我一人啊！”
　　我看着她那副怒发冲冠的样子，低头憋笑。
　　“阿姊你还笑！他可是说的你啊！阿姊你怎能忍气吞声？”
　　郑果儿叉着腰，一副盛气凌人之势。
　　“阿姊知晓……等休息好了就收拾他。”
　　我走到她身边，说道，
　　“只是……”
　　“只是什么？”
　　郑果儿见我欲言又止，问道。
　　“只是见你这副模样，阿姊我倒是有些同情杨使君了……”
　　我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杨素见状，急忙道，
　　“独孤夫人，在下实不知哪里得罪了夫人，要夫人如此报复？”
　　“……”
　　郑果儿莫名的看着我们三个，而我们三人皆不言。
　　四目相对，我们三人皆是憋着笑。
　　终于，杨素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也捂嘴偷笑。而普六茹坚虽笑容淡淡，笑意郁浓，溢满了眼眶。
　　“你们欺负我！”
　　郑果儿明白了杨素何意，怒气冲冲的吼道。
　　“夫人啊……”
　　杨素见郑果儿形象不在，走上前去说道，
　　“你我还是回府吧……”
　　“不要！”
　　郑果儿甩开他的手，噘嘴别过了头。
　　“回府夫君给你赔不是……”
　　杨素笑着哄道。
　　“你还知道你错啦？！”
　　郑果儿见杨素服软，逼问道。
　　“错了……大错特错！只等回府，夫人无论有何责罚夫君皆无怨言。”
　　杨素道。
　　“哼！”
　　郑果儿白了他一眼，看向了我。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甜蜜异常，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了艳羡之情。
　　郑果儿见我和普六茹坚看着他们，些许羞涩，咳了一声，走过来说道，
　　“看到阿姊平安……果儿就放心了……”
　　“多谢……”
　　我拉起她的手，说道。
　　“那……我就先走了……”
　　郑果儿问。
　　“这才来，都未上堂一续便要走？”
　　我有些失落，问道。
　　“诶……”
　　郑果儿听罢神色一暗，语气微颤，叹了口气，
　　“阿姊守孝，怕是不知……不久前，荥阳郑氏遭到了血洗……”
　　“……”
　　我不言，却是心下微微忐忑。我急忙平下心神，拉起她的手问道，
　　“怎会如此？”
　　“齐国的陆令萱！那个贱人为了谄媚齐国皇帝，拿我荥阳郑氏开刀！”
　　郑果儿愤恨道，
　　“天下皆知我荥阳郑氏细作天下第一，这有别国情报，有何奇怪！结果就因为陆令萱一番谗言，竟然贸然出兵袭击我荥阳郑氏……”
　　郑果儿越说越愤怒，眼里也溢出了泪，
　　“阿姊可知，郑氏宗族死伤大半……你可还记得我曾提过的芳华阿姊？她的父母和小郎皆死于这次灾难……”
　　“……竟是如此……”
　　我眼神闪烁的别过了头，安慰道。
　　“诶……芳华阿姊命苦……果儿也无能为力……幸好……幸好我阿娘只是侍妾，本就不在荥阳宗祠住，才躲过一劫……”
　　郑果儿抿着嘴，说道，
　　“因为此番灾祸，兄长带着阿娘还有侄子侄女来长安了，我和处道这便要去迎接……”
　　“原来如此，那你快去吧。”
　　我说，
　　“好生安慰母亲和兄长……平安来了长安，就不要再心伤了。”
　　“恩……”
　　郑果儿擦干了眼泪，笑着颔首。
　　“……快去吧……”
　　我说，
　　“夫妻多日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
　　郑果儿见我打趣，红了脸。放开我的手，走到杨素身边。杨素优雅的对我和普六茹坚行礼之后便带着郑果儿一同离开。

《皇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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