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同盟|漫长的告别（悠佑）

　　意识的苏醒先于身体，一片混沌中有人触碰他的脸颊，微热的温度仿佛一道陌生光芒。佑希不自觉呢喃出声：“悠太……”话尾拖着细弱长音，像是平日清晨里被叫醒时的惯性撒娇。
　　睫毛动了动后他才懒洋洋张开眼睛，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后不禁愣了愣。要有些尴尬地抽回手偏开视线。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佑希果然是睡了十分长的一觉。前天晚上的情形要还记得一清二楚，看到远处的人双眼骤然失焦时他甚至没能给出任何反应。真是，除了震惊之外什么都不剩了。
　　——这样子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跌宕戏码，怎么都没想过会被套用在这个家伙身上。
　　这样的想法一直维持到忍不住伸出手的前一秒。在盯着那张熟识了十几年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要才切实意识到自己在不久前被告知的是什么。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像是要确定这个人的存在一般。也许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了，也许再也听不到那些一惯让自己暴躁升级的琐碎嘲讽了，这些念头连想都不敢想。
　　微凉的陌生触感。要愣了愣，仔细想想的话他从没这样触碰过佑希的脸吧，这样的事情通常都会留给那位哥哥才对，就连其他更加难以承受的情绪也是。
　　迎上那道并非留给包括自己以内的任何人的目光时，要瞬间收回了手。
　　“嘁——”下一刻病床上的人面无表情将脸转至一边。
　　“嘁是什么意思啊，你——”反射性怒气飙升，然而话刚出口舌头就打了结，后面的字一个都吐不出来。要面对着佑希不知该换上什么表情。
　　佑希倏然转过脑袋与他对视，目光冰冷，像焰火后的余烬：“你都知道了？”
　　“唔——嗯……”要匆忙偏开视线，含糊作答。
　　“……”佑希闭眼翻身，然而未及动作便惨然呻吟，“好痛——”
　　“……”要忍住扶额冲动，“你昨天晕倒的时候在沙发背上磕了一下才着地的，肩膀的地方青掉了。”
　　“是报应吧。”隐约对于撞上沙发留有一点记忆，然而佑希立刻联想到的却是自己的那一句“那悠太也来推我一把好了”。
　　“……我睡了一天吗？”小心翼翼坐起身，佑希抬头开始询问正经情况。
　　“不算太久，”对话步入正轨，要暗自舒了口气，低头看手表，“现在是上午10:58，你平常的一个懒觉罢了。”
　　接着大概说明了前一晚手忙脚乱的情况。要是如何通知悠太的，又是如何同冢原家父母一起将自己送到医院的，佑希自然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一路讲述里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是我家老爸把你从停车场一路抱进治疗部大厅的，似乎是接到了悠太的电话，一位医生很快赶到，和护士们一起带你进了观察室，”要始终不动声色打量佑希的神情，这时候顿了顿，“你还被架上了呼吸机，那时表情很……难受，有记忆么？”
　　“没有。”佑希认真摇头。
　　佑希昏厥之后很平静，好似睡着了，只是睡得很沉。然而被带进医院后他像做了噩梦般在冢原爸爸怀里翻覆了一下，推进观察室里连接仪器时更是呼吸急促，像被什么魇住了似的。要只觉得自己在玻璃外面看得胆战心惊。
　　“悠太呢？”佑希突然抬头看他。
　　“……和你家爸妈一起去医生办公室了，”要拉了张凳子在病床边坐下，“我过来时他趴在床边刚刚睡醒。”
　　“你过来干嘛？”佑希带着点不满反问，想到了自己醒来时候的状况。
　　“看看你死透了没。”要瞬间沉下脸，言语间毫无避讳，然而佑希也并未作出半点异样反应。
　　“——嘁。”依旧是屡试不爽的面无表情，要的脸色自然更黑一分。
　　一阵沉默，两人谁都不愿搭理对方，然而心底却是久违的平和。佑希靠在枕头上出神，自己的想法，连眼镜君都看得清楚，但悠太却从来不明白。
　　“明明是最亲近的双胞胎……”他不自觉低声抱怨。
　　“……”要无声叹气，并不看他，“正是因为是‘最亲近的双胞胎’吧——”
　　“Yuki！”没给佑希任何诧异或是恍然的时间，一片安静的病房霎时被带着哭腔的元气声音填满，“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佑希君——”春蹙眉跟在千鹤身后进门，眼睛里泪水几乎滴溜溜打转。
　　“怎么会突然低血糖晕倒嘛！”千鹤一把扑到佑希身上，后者牵动伤处嘶声吸气，“啊咧？怎么了怎么了？”
　　“被迫再次体会了一遍痛苦体验。”佑希颔首淡淡扫了要一眼，接着板起脸面对千鹤。
　　“晕掉的时候撞到沙发了。”要帮佑希补完后半句。
　　“噗——”金发少年瞬间捂嘴，又在佑希的阴测测目光下换上讨好神情，“嘛嘛，Yuki下次晕倒要挑个宽敞地方才行——”
　　“千、千鹤君！”小春匆忙拉他的衣角，然而要的一巴掌已经狠狠掼在了千鹤脑门上。
　　“说话前先动动脑子，笨猴子！”
　　“春酱，小要要又在用暴力啦！”千鹤一把抱住春哭诉，“人家的脑袋会坏掉的——”
　　“安静点啦！况且你的脑袋什么时候完好过吗混蛋！”要阴沉沉再次扬起胳膊。
　　看得人眼晕的三人闹剧依旧华丽丽，无奈现在的身份是病号，佑希只能继续呆在病床上懒洋洋打个哈欠。
　　隔壁病床的大叔在这样的嘈杂声里蹙眉翻覆，这时候倏然抬眼望向了佑希方向，天然狠戾气息遮都遮不住。后者愣了一下，隐匿在宽大病号服下的一只手僵在了嘴边，片刻之后他悬着一颗心率先偏开了视线。
　　——好可怕。

　　没过多久悠太进了病房，跟着他进门的父母和佑希对视了一眼，面上的神色愈加晦暗不明。
　　“脑部供氧不足造成的急性颅内压升高”、“晕厥之后伴随的假性昏迷”、“也许是和病人本身的精神状况有关”……医疗用语不甚明了，然而医生犹豫着作下的判断却是一柄利剑，直刺两位父母的心窝。
　　母亲在办公室里就已经哭过一次，悠太茫然站在一边，父亲的一张脸上则是毫不掩饰的自责表情。医生摇头叹了口气，最终给出的措施也只是千篇一律的“留院观察”，一切都要等最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分析。
　　打闹的几个人早已经在谜之大叔的恐怖目光里息了声，在见到浅羽家的两位家长后只讷讷问好便退到了一边。佑希看了一眼悠太，随即将视线落在了母亲身上，后者悬在眼眶里的一颗泪珠倏然掉落。
　　母亲来到病床前，哑声开口：“佑希君——”
　　“对不起，妈妈，”佑希低头看他，温和的神情很像悠太，“是我太任性了。”昨天的情景历历在目，但这时候的自己已经找不到那些来源晦涩的愤怒了。
　　母亲愣了一下，眼泪瞬间汹涌起来，反倒是让佑希慌了手脚。父亲苦笑着将她从病床上拉起来，教人意外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递了过去。
　　“呜哇——”千鹤低呼，“好梦幻……”要一声不吭在那只金色脑袋上抽了一把。
　　“……，”清咳几声，父亲转身面对佑希，“那个……小鬼，昨天的事，老爸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病床上的人一言不发，但凉凉直视的目光已经是最好的武器。
　　“好啦好啦，老爸道歉。”父亲仓皇摆手。
　　“还会强加给我吗，”佑希淡淡逼视他，“老爸永远敞开的肮脏怀抱什么的……”
　　“喂，那个肮脏是什么意思……”做父亲的抽动嘴角，一扬大手揉上了自家儿子的脑袋；佑希低下头，却没有躲开，“哪有强加，只是告诉你老爸永远在那里嘛——”似乎连自己都被这样的话酸到了，父亲干咳两声止住了话头。
　　一旁的悠太淡淡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圈了圈母亲的肩膀，后者抬起头勉强对他扬起了一个笑容。
　　气氛顺利缓和下来。两位父母尽管没有像悠太那样在病床前守护一夜，回到家里却也绝对没享受过片刻安眠，没过多久就被几个少年劝回了家。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佑希就打起了哈欠，要深谙其意，一把拉起满面振奋的千鹤和一脸无辜的春出了门。
　　如果是在平常，千鹤八成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迫撤退，而是会主张进行“病院试胆大会”之类怪力乱神的活动，只可惜唯一一个有可能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现在却是病床上的那一个。佑希一脸淡然地目送千鹤含泪出门。
　　几个人里只剩下悠太留守，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就连背后灵般的谜之大叔也失了兴致，一个翻身后只留背影。
　　“困了吗？”悠太拉过板凳坐下。
　　佑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摇头：“悠太才该是困的那一个吧。”
　　“还好，”悠太笑了笑，然而迎着佑希满是不相信的目光，只能在片刻后点头，“……是有一点。”
　　“呐，悠太，”佑希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十分认真，“我们以后都对对方说实话，好不好？”
　　悠太诧异看他。
　　“如果我觉得不舒服的话，就诚实告诉悠太；相对的，悠太也不要把自己的想法都隐瞒起来。”
　　“……”恍然间像是见到了小时候帮自己掩埋起了盘子的弟弟，悠太倏然柔和下了神情，“好的。”
　　“——我想要和悠太一起念大学。”佑希率先招供。
　　悠太愣了一下后点头：“我也是，想要和佑希一起——”
　　“我不想留在家里。”佑希打断他。
　　“我……”
　　“我不想念K大。”
　　“……”
　　“……但我想做乖孩子，”佑希低头，带着点鼻音，“我不想再让妈妈和悠太担心……还有老爸。”
　　“佑希——”悠太无措。
　　“我喜欢悠太，”佑希蓦地抬头望向他，声音极尽细微隐秘，“很喜欢……很喜欢。”
　　悠太愣住，仿若一片平静水域的内心瞬间被一滴带着暖意的雨水激起涟漪，并非波涛汹涌，却是连绵不绝。因为他知道，早就知道。
　　佑希凑近，牵动肩膀上的伤时不禁蹙起了眉，却依旧顺利抵达悠太的唇。他的初吻被一个不知名的小萝莉夺走了，不过幸运的是悠太的还在。并不带多少欲望的一个吻，甚至还带着点小小分神，然而下一刻欺上来的唇却让佑希的心神倏然回归，他仓皇掀起眼帘对上悠太的眼睛。
　　“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两双眼睛里的情愫并无二致，甚至在一个吻里激荡升腾起来。
　　章法混乱，但两只舌头确实是纠缠在一起了。佑希瞥了一眼远处的同房病人，慌乱之间只能将无心漏出的呻吟压至最低，悠太同样面红耳赤，仅数秒之后就撤开了身体。
　　两人呆愣对视，过了一会儿悠太莫名低声开口：“我的第一次‘那个’，是在高一暑假的时候，佑希突然趴在我的背上写字。”
　　这次换另一个人愣神。
　　已经是过于久远的细末记忆了。佑希勉强回忆起那时悠太正趴在自己的下铺睡午觉，他合起漫画后干脆跨坐在悠太身上，掀起身下人的短袖后恶作剧般用手指在那张背上轻轻划笔画。力道很小，想必是十分痒的。
　　悠太当时并没表现出什么怪异之处，在他猜出背上的人两次所写的是Yuta和Baga之后，佑希便按照之前约好的，放他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佑希脸色古怪地抬头看悠太。
　　“醒过来的时候就是那样了。”悠太坦陈，目光极尽柔和无奈。
　　“……”沉默了一会儿，佑希伸手将被子掀开一角，“要一起睡么？”
　　悠太愣了一下，很快点头，将外套搭上椅背后钻进了被窝。
　　病床和家里的上下铺差不多大，佑希小心避开肩上的伤为他腾出点空间，悠太弓起背将他拉近了一些：“小心掉下去。”另一面摆着一只床头柜，并没有像两人房间里那样厚实的一堵墙。
　　“嗯，”佑希微微点头，然后翻了个身，“睡吧。”悠太很自然地贴近，额头抵在了他的后颈。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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