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故往事
清明节那天，天没未亮，玳玳就从床上爬起来，也不用阿细进来帮忙梳头——阿细自己也是忙得分身乏术，屋前屋后得跑，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对着铜镜梳了一个简单的垂发髻，什么饰物也没有，照了照，从小匣子里翻出青珩送的那把玉梳，小心地篦在了发间。
然后洗脸漱口，换了一身素净的长衫，走到门口，忽地想起什么，又跑回床边，踮起脚把系在帐子里的圆形镂花鸟纹的银香囊解下来，妥妥帖帖地系在腰间，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天色微明，院子里那株老香樟木上落了好些雀鸟。也是奇怪，平日里最爱鸣叫的雀儿今日却一点儿声响也无，静静地挨在一块儿立在树枝上，圆溜溜地眼睛注视着院子里忙碌的人，时不时抖抖羽毛，专注十分。
玳玳一出来就发现了树上的雀鸟，她一个个看过去，果然在其中发现了一只颇为眼熟的小黄雀。她尝试着抬起胳膊做了个手势，那小黄雀像是看懂了她的意思，立时展开翅膀飞下枝头，在半空中绕了一圈，清脆地叫了两声，在含着晨雾的风中飞出了玳玳家的院墙。
嗳？还真管用……
玳玳望着小黄雀飞出去的方向，怔怔地出神。
“玳玳？”阿婆从小厅里出来，她的手里提了一个篮子，里头装满了前几日做好的青团子，是要带过去的祭品。玳玳瞧见阿婆出来，忙跑过去帮忙提篮子，阿婆却往后退了一步，笑吟吟地摆摆手，说：“这个你不用管，先去把粥喝了，一会还要在路上颠一阵呢。”
玳玳家的祖坟在阳山，是在苏州城的西北郊，与上方山正好是相反的方向，因此家里人都是天没亮就起来准备，忙了一阵，临出门，也就卯时不到。
晨光微曦，雾气蒙蒙。
“好了好了，东西都清点过了，香烛元宝、祭品吃食都分别装了四个篮子，还有两个小食盒，阿细你都看过了，没漏什么是吧？阿于——”阿婆把篮子上的布盖好，转身去喊门房于叔，“马车来了吗？”
一般来说，像玳玳家这种是用不到马车的，至多是用牛车。只是扫墓去的阳山实在有些远，路上多有不便，玳玳的父亲薛宴平便像书院的山长借了他家的马车——山长家的祖坟就在上方山，也就爬个山路的事，马车实在是派不上用场。
于叔小跑着从门口进来，一把年纪了身体倒是好得很，“到湖道拐弯的地方了，我瞅见了！”
“那好，你去喊一声阿郎，让他快些出来。”阿婆对着于叔交代一番，就领着玳玳和阿细先到门口去等马车。玳玳帮忙提着一个放元宝纸钱的篮子，一点儿也不重，有些心不在焉地朝远处张望着。
“午饭后可是要去小南家玩秋千？”
阿婆放下食盒，整理着她的头发。手指触到玳玳篦在发间的玉梳，摸了摸，缓声道：“裴家的那一位可是要来？”
玳玳脸上一红，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是约好了要去小南家……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只是看到了每次青珩来见她都会跟着的小黄雀，心中有这个猜想罢了。
但……又忍不住想：小黄雀都随着她的手势飞走了，那就代表，青珩知道她想见他吧？
那么，他会来么？
阿婆笑眯眯地替她理好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刘海，“可想明白了？”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玳玳先是一愣，倏地想起前几日她与青珩说过那些话后，阿婆又与她讲的许多从前事，当时自己一门心思想取消婚约，倒是很直白地跟阿婆说了自己的想法……
哎呀，她怎么那么冲动，什么话都说了，现在多不好意思。
想着想着，玳玳的耳根都有些发烫了。
现在她又和青珩和好了，这样看来，倒像是自己是在闹小孩子脾气似的。说要取消婚约，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二回了……也难怪阿婆要这样问她。
阿细正在门口张望着马车的动静，也没注意门槛边上的祖孙俩在闲聊些什么，一转身瞧见玳玳有些不正常泛着红的脸色，连忙跑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是怎么了？怎地脸色如此红？可是被风吹着了？要不要回去添件衣裳？”
玳玳原本还红着脸低着头，暗自庆幸阿婆没有再问什么，没想到一转头阿细就凑上来问东问西，虽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但心中仍忍不住嘟囔，只求她不要再问。
见玳玳头越来越低，也不回答，阿细愈发着急，最后还是阿婆给玳玳解了围，“许是方才多喝了些粥吧，今日匆忙，那粥也没怎么凉就下了肚。”
这理由实在是有些牵强，可对阿细来说，老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当下她就点点头，不再追问玳玳了。
玳玳松了口气，抬起头让风吹走面上的热度，眼睛一瞥，却望见了一架车正朝着自家宅子驶来。
“哎呀，是马车，马车来了！”
后头拎着两坛子酒的薛宴平恰好走到门口，准好听到马儿的嘶鸣声。
“还真是赶巧。”薛宴平转头对留在家中看宅子的于叔说，“都说了不用急，于叔你看是不是？”
于叔敷衍地点点头，“是是是，阿郎打小就聪明着呢。”说完，自顾自地转身拿了扫帚去扫香樟树的落叶，也没什么兴趣去看山长家的马车今年又换了什么新挂饰。
石湖书院的山长姓朱，从前在翰林院当过学士，也是薛宴平的半个先生。为人最是热情正直，借他家的马车，连带着御者也一块儿送过来了。
“薛老夫人好！薛先生好！”那御者一身褐色短打，脸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还真跟朱山长有些相似。
“我家主人翁让某御车前来，几位请上车吧！”
薛宴平颔首回礼，“多谢朱山长，有劳这位兄弟了。”
“某随主人翁姓，薛先生客气了。”
朱姓御者跳下马车，客客气气地又抱了抱拳，就跑去帮阿细提篮子。
玳玳觉得这御者的性子和外祖家花树店中的大梁师傅有些类似，都有些江湖人的豪气。只是玳玳从未见过真正的江湖人，也就只能凭着茶馆说书先生的形容和自己的想象去推测了。
朱山长家的马车其实并不算大，四个大人加一个小娘子，还有那好几个篮子食盒，坐了一会，薛宴平就跑到外头御者的位置跟姓朱的御者说话去了。
从石湖到阳山，走陆路要有好长一段路，但好在有一条主要的大路，道路宽阔平坦，常有差役路过，算是十分安全的。加上现在正是雨季，在水中行船实在有些令人放心不下，若是遇到起雾，翻了船，那就不好了。
好在今天一时半会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姓朱的御者不紧不慢地赶着马车，行在宽阔平稳的路面上。玳玳起初还有些新奇，毕竟她是很少坐马车的，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回，只是好奇地左右望了一会后，新鲜劲过去，也就觉得无什么意思，靠到阿婆怀里，在马车时不时的颠簸中阖上了眼睛。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困，也不累，昨晚上她睡得很早，也睡得很好。自从茶馆那事与青珩和解之后，她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阿谢和他的双胞胎弟弟回了金华老家，似乎是要成亲去了——这是青珩告诉她的。青珩也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跟她说了一遍——原来阿谢是被术法所困，魂灵和原身分离，在外祖家的小黑猫是阿谢的原身，魂灵则飘飘荡荡地进入到了流浪的小黑身体中。因魂灵与小黑的猫身不契，小黑才会表现得如同患了病一般。现在阿谢的魂灵回到了自己的原身里，小黑也变回了寻常小猫，能吃能跳，和雪团玩得格外好。
至于阿谢被谁的术法所困，为何被困，青珩没有说明。
青珩也不知道吧。
玳玳想。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啊。
……
“玳玳？我们到啦。”
阿婆轻声唤着她，睁开眼睛，帘子已经被御者撩开来，天光落进车厢里，父亲也站在旁边，见到玳玳揉眼睛，笑了笑，轻声道：“小懒虫，一路上都是睡过来的，可睡醒了？”
“爹爹……”玳玳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扶着父亲的手跳下马车。旁边的朱姓御者见着便笑了笑：“薛先生真是疼爱女儿。”
薛宴平笑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极为疼爱的。”
像薛宴平这样妻子早逝，只遗一女，并无儿子继承姓氏香火的情况，一般都是要再娶的。可这许多年过去了，多少来说亲的冰人都被他拒了，周围的人多少都晓得薛宴平对亡妻的深情。许多小娘子也十分羡慕玳玳能有这么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来寻她时，也常常想见见她的父亲。
说话间，阿婆和阿细也分别下了马车。
如此，御者哈哈笑了两声，朝薛宴平一拱手，“某便在此处等你们。”
“有劳。”薛宴平也略拱了拱手，从阿细手里接过两个最重的篮子，吩咐女儿搀扶好母亲，带着三位女眷往山道上走去。
阳山主峰箭阙峰顶上有座浴日亭，九月三十夜晚登之，可观日月同升、云海涌动的壮丽景象。很小的时候，在玳玳的记忆还很模糊的年纪，父亲和母亲曾经带着她专门来这里看过日月同升的奇景。
“那时候你还太小，看日出的人又多，爹爹就抱着你阿娘，你阿娘抱着你——还被爹爹那几位同僚看到，笑话了爹爹好几日呢。”
在山道上远远眺望雾气缭绕的箭阙峰，薛宴平回忆着从前的事，对玳玳说：
“结果太阳月亮都还未出，你就睡着了。”
那是因为阿娘的怀抱太温暖吧。
玳玳努力回想阿娘还在的那段日子，许多记忆早就被她故意忘却，如今记得的也只有隐约的模糊片段。非常非常小的时候，还在阿娘怀抱里的自己，听着阿娘哼唱着吴歌，抬头望见漫天的星斗，和阿娘纤巧秀丽的下颌，明亮如星的双眼。
思绪和记忆便停在那一刻。
这大概是对母亲最初也最深的印象。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抱着自己在星夜下唱歌的母亲也已经离去了许多年。玳玳的手指拂过墓碑上的刻字，眼角涩涩的。
墓碑家里年年都有来清扫整理，却还是挡不住荏苒的岁月时光，不可避免地爬上了淡淡的青苔。前几日一直在下雨，有几处的低洼积起了水塘，一不留心踩过去，险些溅湿了鞋面和裙摆。
“阿娘，玳玳来看你了。”
玳玳双手合十，在母亲的墓碑前拜了三拜。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拖延症真是要命，有种连夜赶作业的感觉TAT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