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未来结束

　　从周五开始，一股大范围冷空气席卷全国，温度骤降，清安市迎来了今年的第一个零下，伴随着阴冷的天气，从周六早上开始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预报说明天似乎还有大暴雨。
　　罗启今天整日都没有出门，翘着二郎腿躺在罗蒙床上，打着瞌睡。说是看着他写作业，可屋里开着暖气，窗外的雨声和罗蒙写字的声音莫名的异常和谐，不一会儿罗启就打起了哈欠。他这一周可算是起早贪黑的猛抱了一周的佛脚，因为现在多了个辅导罗蒙学习的任务，所以罗启估摸着自己最后高考可能文化要差点儿，想着美术统考分尽量拿高些，这几天从早到晚都呆在画室里。
　　明天就考试了，画室今个也放了假。往年的统考是省内几个市轮流做考点，有时还得背着画箱画板跑到外事，今年正好考点之一就在清安师范，熟门熟路，也没必要事先特意跑一趟去考场，这周的活儿也推给了别的清理工，罗启懒得给自己找事儿做，于是就留在家里陪罗蒙做作业。
　　听罗蒙讲，期末考是全市统考，下周的月考是全区联考，同样从这时候过来的罗启知道这种考试的重要性，罗蒙也似乎终于准备认真看书，虽然隔一两个小时就嚷嚷着劳逸结合要休息一下，但总算能安安静静的在家呆着了。
　　罗蒙少有地在聚精会神的在抠数学大题目，看他学的认真，只见他时不时抓耳挠腮，或是突然开始奋笔疾书，又或者开始苦思冥想。罗启半倚在他的床上，发现他表情变化的实在有趣，全神贯注得有些忘我，便侧过头去盯着他脸瞧。
　　想起上周白陶对他说过的话，罗启心中不知出现了些许的烦躁。

　　他说的是实话，罗启小学时代也就是个普通小男儿，最多因为经常照顾罗蒙的原因，行为做事比同龄的小学生要稳重些，玩得来的好友也有几个。
　　可上中学后，除了刚“苏醒”还习惯身心双方面的折磨导致他在学校总是板着个脸之外，初中生逐渐开始青春期，不再像小学生那么单纯，罗启成绩优秀、老师喜欢，长相清秀也有不少小女生对他有点儿似有若无的好感，再加上不喜欢搭理人，男生们就觉得他太拽看他有些不爽。后来不知是谁从老师们互相聊天的时候偷听到罗启家里的事，才知道老师为什么对他那么照顾，家长会的时候也不见人来。
　　八卦这种东西，每个人在传的时候，都喜欢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最终的结果一个人知道了，也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且在传播过程中不断有人添油加醋，连版本都换了几个。
　　初中生、初中男生，是最交上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友的年龄，也是最容易在不经意间伤害他人的年龄。逆反期、中二期、喜欢给人起外号、搞小团体……
　　在这个刚脱离少年，又离青年还有些距离的年龄，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感觉不到自己的恶意，他们的手段虽然在大人看起来很拙劣，却能轻易刺激到同龄人的心灵。

　　嘲笑胸部发育的有些早的女生、给班里的小胖子起不重样的难听外号、嘲笑家里比较拮据穿坏袜子的同学，还有体育课孤立人、上课偷偷把椅子拉到后面让人摔倒、发书的时候故意发折了角，更有甚者单纯就是看别人不爽，放学就拽到车库揍人的。
　　这些孩子往往是很少一部分，却被大部分同学所疏远，罗启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群青那边的训练虽然痛苦但至少和他们一起挺开心，罗启曾经厌学过一段时间，他讨厌学校，更讨厌他的同学们，可是如果连他都逃避了，又有谁来保护罗蒙呢？

　　林槐教了他许多知识，教他运用能力，帮了他太多东西，他也许有自己的想法，但罗启不需要连学校的事情都要他们出手帮忙。孤立、嘲笑、背地里说坏话，他都无所谓，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可怜。
　　他需不要什么学校的朋友，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对待罗启，罗启却选择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够强大、够优秀、够冷漠，自然不会再有人敢招惹。
　　这样的面具戴久了，也就习惯了，只有和左轶他们一起或是出去工作的时候，罗启才能将真实的自己表现出来。但说不定，这也是无数面具的其中之一吧……
　　但是，自从那天他忘记锁门，罗蒙溜到他房间发现了些什么之后，有些东西在罗启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悄然改变着，将自己牢牢锁在房间的罗启也罗蒙的原因逐渐找回了面具下自己真实的样子。短短一个多月，左轶说他变了，林槐说他变了，上周白陶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两三年，最让罗启欣慰的就是，罗蒙并没有受到他这个面瘫老哥的影响，性格开朗的和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学校里朋友死党一大堆，父母那边因为罗启当年的原因老师都知道一点，对外说的是在国外工作，再加上兄弟二人住的是联排别墅，平时罗蒙花钱也大手大脚，反而让许多同学羡慕不已。

　　不过罗启并不知道他这种“高贵冷艳”特立独行的气质在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女生之间还挺有人气，大部分女生都知道分别在他们学校高三初三的罗家兄弟，哥哥很“酷”、成绩好、虽然矮了点但长相清秀；弟弟很阳光、人缘好、个子高长得帅，女生们私下里排的清安中学校草排行里他俩也都榜上有名。
　　尤其是罗蒙他们班有女生在学校贴吧里发帖直播罗蒙平时在班里扯淡聊到他哥的一些小故事，说罗启虽然不讲话，但听对罗蒙特好，还帮忙写作业之后，罗启的人气更是直线上升，更有大胆主动的女生跑去和罗启告白，当然结果是被回绝掉了。
　　高三开始罗启突然递了艺术生的请假单，让女生们惊讶居然对罗启学美术的事情毫不知情，又在感叹半年多见不到他的时候，贴吧突然有某陈姓知情人士跟帖，据说兄弟俩最近关系变得很好，还有人目击罗启给罗蒙递饭，晚上罗启骑电动车来接罗蒙下晚自习。
　　该名知情人士还爆料，罗启准备上本地的清安师范，而罗蒙高中准备报附中。
　　消息一出，顿时对这些小道八卦热衷的女生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一千多人的高三往年平均下来少说也有大几十号人考上清师，大学留在本地的人更是占到三分之一。初三学生高中奔着全市最好的附中去的，也有不少。
　　从来不上贴吧的罗启和只知道打游戏的罗蒙对此一无所知，并不知道他俩在初中部高中部数千号女生中那么出名。

　　#
　　周日。
　　一早起来罗启就发现，平时一向不准的天气预报偏偏在这种时候准的吓人，外边是像天漏了一般的倾盆大雨，已经早上7点多，按理说天应该已经大亮了才对，罗启朝窗外看去，天空却依旧一片漆黑，根本没有丝毫想要天亮的意思。
　　不禁担心起这种天气水粉画完能不能干的罗启打开房门，惊讶的发现罗蒙居然已经早早起来在收拾了。

　　“你今天真要陪我去？”罗启换好衣服下楼，问正在洗脸的罗蒙。
　　一张全是泡沫的大脸冲他点了点头，罗启又说：“我上午得考到12点呢，下午是1点半到4点半。”
　　“没关系，我psp和笔电都充满电了，我就在师院门口的麦当劳等你，正好还能帮你占位置。”罗蒙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在家没人给你做饭。”罗启很轻松就看破了罗蒙的这点儿小心思。
　　“拜托，我是好心陪你诶。”罗蒙反驳道，“快点吧哥，8点半进场，现在都快7点半了。”
　　收拾好画箱画袋，拿好准考证钥匙钱包，一边抱怨着这破天气只能开车去了，一边提醒罗蒙别忘带手机，不然到时候不好联系。
　　幸好下着大雨，本该拥堵的周日比预想之中的畅通的多，由于美术统考，学校对外开放了停车场，本来觉得开车有点太显眼，依然多亏了大雨并没有人注意到从这辆黑色奥迪上下来的居然是个其实还未满18的年轻人。
　　多亏前几年左轶在教他开车的时候，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帮他搞了个比真实年龄大了两岁的身份证，成功拿到驾照后，罗启也就敢光明正大开车，而再也不用小心翼翼挑晚上才敢出门了。
　　罗蒙撑着伞走到驾驶座帮罗启拉开了车门。
　　“还有把伞你怎么不打？”罗启问。
　　“咱俩打一把就行。”罗蒙晃晃手中的伞说道。
　　“哦、哦……好吧，你注意别被淋到。”明明手上还拿着把伞就是不打，罗启再没常识也知道罗蒙什么意思，他只好下车去后备箱拿画具。

　　本来罗蒙要帮罗启拿东西，伞就换成了罗启来拿，可惜两人身高差了足足十多公分，看见罗启得抬着手撑伞，罗蒙又说换他打伞，于是变成罗蒙走在左边，左手拎画箱右手撑伞，罗启走在右边抱着画板防止被淋湿。
　　雨下得很大，师院到处都是背着画板打伞的学生以及陪同的家长，连路都看不清，没有人发现有两个男生共打一把伞，更没有人注意到他俩几乎仅仅靠在一起。
　　“知道考场在哪儿吗？”罗蒙问，他瞧见罗启的右肩有点湿，悄悄地将伞向他那边偏了一点。
　　眼尖的罗启发现他的小动作之后，又把伞推了回去，“知道，就在这前面。还有，你再这样我可另外打伞了啊。”

　　罗蒙发现，这段时间有时候自己的行为不大受大脑控制，讲话也是一秃噜就出去了，根本没过脑子。

　　就像今天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和罗启一人打一把伞，知道老哥肯定会依着他，也就顺势两人挤在一把小伞下。虽然他现在左肩湿的差不多了，不过心里还挺开心。这是他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和罗启靠那么近，做电动车后座的不算，那根本瞧不着脸。
　　现在这个角度，罗蒙微微低下头，连罗启的睫毛都能数清，罗启轻轻咳嗽了一声，罗蒙连忙扭过投去，觉得自己有点太欲盖弥彰，又把扭了回来。
　　“47号考场，嗯就是这栋楼了吧。”罗启凑近看了看告示板，和自己手中的准考证对了一下。离进场还有半小时，考生已经大多来全了，熟悉的人凑在一起三三两两聊着天，不远处的长廊里也挤满了躲雨的人。
　　发现人多了起来，罗启不动声色的朝外挪了一步，结果罗蒙跟着挪了回来，非要和罗启肩靠肩贴在一起。
　　“我说罗蒙……”
　　本以为罗启要自己另打一把伞，没想到他却瞪着明显两人不一样高的肩说：“你是不是又高了？”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裤子是有点短。”罗蒙晃了晃脑袋，他一般不会去在意这些事情。
　　“长那么高干嘛，和电线杆子似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明显的不满。
　　“1米8不算太高啊——”话出口了罗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讲话不过脑子，戳到了罗启痛处。
　　果不其然，罗启白了一眼，伸手就来抢伞，“你故意的是吧？伞给我，你自己打伞去。”
　　罗蒙听话的手一伸，罗启本来也就做做样子，结果这样正好抓在了罗蒙的手上，罗启瞬间像被烫了一下收回手去，之后又觉得自己动作有些太夸张，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气氛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儿尴尬起来。

　　罗蒙啊罗蒙，你就是个傻蛋，他在心里骂自己。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正好打破了微妙的气氛，“哎，同学，我问你一下，47号考场在哪儿？我外地来的不大认识路。”
　　发现是在问自己之后，罗启转过身来指指后面，“47号？就在这栋楼4楼，8点半才开始进场呢，你等等吧。”
　　说完话，罗启抬头发现是个撑着一把黑伞扛着画板画箱还拎着一个小马扎的男生，对方没有回话，也没有说谢谢，却盯着他脸看。
　　难道是熟人？
　　罗启在脑中快速搜索起这张脸，可惜好像没什么印象，那边突然大声“哎玛好巧！”了一声把罗启一吓，他接着又说：“你是罗启？居然在这儿碰见你了！”
　　既然喊出了自己名字，那肯定是认识，罗蒙也有些疑惑的望了过来。
　　“我是凌鹤啊！”他不等罗启想起名字，紧接着就自报了家门。一听名字罗启突然觉得特别耳熟，随即脑海中回想起一个拖着鼻涕脏兮兮的小男孩儿，但是和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差距实在是有点大。
　　“你是凌鹤？”罗启将信将疑的反问，因为这个名字并不常见，再加上他俩小学关系还挺铁，罗启印象还满深的。
　　小时候觉得这名字仙味儿十足，却是个成天拖着鼻涕的小破孩儿，现在再看，名字依旧很有个性，这人变化的也有点太大了点。
　　“对啊！哎我知道我和小时候差别太大，那时候我可是班里最矮的，谁知道高中三年蹿到1米88哈哈哈。”他摸着自己的板寸傻笑。
　　记忆中的那小孩儿身影越发清晰，罗启再次不动声色的挪开一步说：“样子是变了，性格倒是一点儿没变。你不是小学毕业搬到外地去了吗？”
　　“对啊，不过我大学想考清安师范，正好这回考试这儿又是考点。”
　　“真巧，我也准备考这儿。”罗启笑笑，“而且我也是47号考场。”
　　“哎玛这也太巧了，说不定咱俩大学就是同学啊。”凌鹤又说：“这肯定是缘分，缘分。不行，咱俩太有缘了，你今晚有空不？咱们一定要吃个饭！”
　　“行啊，我也觉得挺有缘的。”对于小学时代罗启还是有不少美好回忆的，再加上他本来也没有再成天假装高冷面瘫的打算，对于凌鹤的邀请自然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你呢？没事儿？”
　　“我是自个儿来的，住在前头宾馆，本来就准备明天再回去。”
　　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罗蒙突然开口，“哥，人家都开始排队了，快进场了吧。”
　　罗启看了表才发现再有5分钟就进场了，本来分散的人群也开始逐渐聚到了这边。“喏，钥匙给你，回车上还是去麦当劳随你，考完了手机联系。”说着罗启把画板背到后背，接过罗蒙手上的画箱。
　　老大不情愿的递过伞之后，罗蒙将一直揣在怀里的另一把伞撑开，朝罗启挥挥手就走了。
　　等罗蒙撑着伞已经融入远处的人群看不清了，凌鹤凑过来说：“这是你弟？都长这么大啦。刚刚我看他帮你撑伞我还以为——哈哈哈”
　　虽然他没把话说全，罗启也知道他什么意思，想来这人果然性格一点没变，从小就这个有话直说的尿性，毕竟两人5、6年没见面，也就不和他一般计较，假装没听出来，“我弟比较黏我。”
　　“哈哈哈我还记得呢，咱们几年级来着，有回你弟尿裤子了还来咱们班找你。”因为当时两人关系很好，凌鹤对这些事儿也记得清楚。
　　“你可别当他面说，这小屁孩儿现在可要面子。”罗启叮嘱道。
　　“啥小屁孩儿，人现在比你块头大多了。”凌鹤还用特意用下巴夹住伞，腾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喂喂喂，我可生气了啊。你才是，这几年吃什么长的，怎么现在那么高？”能在这儿碰到不知道自己初中“黑历史”的小学同学，罗启也相当开心，少见的和对方开起了玩笑。
　　“我家遗传就晚长，我记得小学你在我们班算高的啊？我那时候可都得仰头看你。”1米88的凌鹤摆了了仰头的姿势，又低下头看罗启。
　　“……我中学三年就长了10厘米，然后就没长过……”罗启说的自己都底气不足。
　　凌鹤再一次重复了刚刚那个动作，他努力空出一只手，在罗启肩上拍了一下，以表安慰。
　　两人聊得正欢，负责指挥的老师用喇叭喊开始排队，大家纷纷掏出准考证核对顺序，最前面站着监考老师，每位老师举着写着考场数字的牌子，喇叭里喊“考试的学生按最后三位顺序在对应的老师前面排队站好。”
　　“你47号考场25？我24，就坐你前头。”凌鹤兴奋的喊。
　　“应该是按姓名首字母排的顺序吧，咱俩首字母都是L。”罗启想了想。

　　排队进考场之后，罗启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大阶梯教室，对凌鹤说：“看来你带马扎是对的，这点儿空当我勉强还行，你估计够呛。”
　　凌鹤一边架画架一边说，“对啊，不少人都带了马扎过来，只能坐桌子上画了。”
　　上午考色彩，担心雨天画干不了，每个教室给考生们配了4个吹风机用来吹画，同时强调吹画所需要的时间算在考试时间内，12点准时交卷，让考生自己把握时间。
　　这种考试对手机的携带管的不算严，只要不在考试中途发出声音就行，考试用的黑白素材照片发下来后，发现都是些比较熟悉的静物组合，在脑中大概想了想静物的颜色搭配之后，罗启给罗蒙发了个短信，等了两分钟没见回复，便关了手机开始打形。

　　与此同时罗蒙一个人呆在车里正在自我纠结，并没有在意被他丢在一边充电的手机。
　　说实话，看见罗启和别人聊得那么开心，他有些不爽。
　　对，之前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罗启和左轶那么亲昵的时候，顿时他就脑子一热冲了过去，如果说左轶是上司、是管事儿的所以没办法的话，今天算是罗蒙第一次见到和别人——或者说和朋友聊天的罗启。

　　罗启明明没有朋友，也不屑交朋友。

　　明明除了和他讲话聊天之外，别人连理都懒得理的。
　　罗蒙不想看到罗启和别人关系这么好，他知道自己这样有些过分，但转念又想，说不定和罗启墨迹墨迹他也会答应吧？
　　今天一起打伞也同意了。

　　罗蒙知道，普通的兄弟并不会好到这种份上，一般的朋友也不会做到这么亲昵。
　　他觉得自己最近特纠结，纠结得头疼，又想到自己居然因为罗启有了朋友而这么不爽，又在心里骂自己脑子有病没事儿在意这个干吗。

　　“哎，我真他妈是个神经病。”罗蒙少见了爆了一句粗口，结果骂的是自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