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如玉

　　这边的竹月和秦古风在乔装打扮后，亦轻松的避开了守城的兵士，并找了两匹骏马，星夜兼程的向青城赶去。

　　自然，在赶路之前，竹月没有忘记先向公子报个信。

　　此时，李默然虽心急如焚，却仍然要装作很悠闲的每日煮煮茶，赏赏花，或坐在后院的藤椅上翻上两页书。所幸的是，即便他看似很悠闲，莲姒却并不常打扰他，只是在能看到他的地方，静静坐会儿，有时，会制些糕点，送来让他尝尝，每每这时，他便温柔的笑着夸夸她的手艺，最多，再拉她在身边坐会儿，同她讲些诗词什么的。

　　他想，虽不至于把戏做的那么足，但也不能太少。现下已经发生了宫变，因他在离开云隐山庄的时候就已吩咐竹月，没有他的允许，任何眼线都不要给他传递消息，因此，宫里的事，他只是从茶楼里听了个大概。现在皇子炎继位，兰妃也当上了太后，而且还大肆搜捕曲幽公主和另一个无名女子，且在当日皇上驾崩的时候，有另一个同兰妃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和先皇葬在了一起，百姓纷纷猜测，那便是传闻中当年为皇上治蛇毒的女子，不仅如此，百姓们还不知怎么的挖出了兰妃隐藏多年的秘密，那就是那个为皇上治蛇毒的女子其实是兰妃一母同胞的姐姐，名叫公良幽。他听到这里的时候，便忍不住笑笑，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在这之前，他本觉得兰妃是一挺精明的人，十几年磨一剑，且磨得十分锋利，可惜她却不大会用这把剑，竟在剑出鞘时，就偏了方向。想如今兰妃这么做，无疑是向全天下证明了之前的传闻是真的，这不仅会失了新皇的威信，还等于给了各路王侯一个光明正大的造反的理由，尤其是镇西王，已经打着弑君杀母伤其妹的三面义旗，在陇西一带招兵买马，只等挑个良辰吉日，歃血祭天后，就直逼京城了。景王也不含糊，虽没有跟他取得联系，却也及时且谨慎的以盟友的身份和为李将军平冤昭雪的名义于江北一带起兵，与镇西王两两呼应。至于剩下的两路主要人马，一是蜀中的平川王，一是江西的晋阳王，也纷纷做出了响应。再剩下的，虽是小打小闹的咋呼两声，却也能给新皇的油锅添上一两把柴，让他再急上几分。所以，在事态急转的节骨眼儿上，他自然要更加小心莲姒，要知道，景王和他母后筹谋了这么多年，可不仅仅是为了把皇子炎从皇位上拉下来，如果这时候不能取得镇西王的信任，那么此后，景王做的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至于今后对莲姒有什么打算，他自然是想早日甩掉。不过，现下他得仔细想想她知道了什么，不知道什么，这样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

　　首先，宫里发生的宫变，莲姒应该知道的比他详细，既然兰妃满天下的搜捕曲幽公主，而平日里的那个假公主却在他身边，所以，搜的那个曲幽公主，自然是厄儿。因此，厄儿知道了自己身份且见到公良幽的这件事，莲姒应该是已经知道了。

　　但是厄儿知不知道假公主就是莲姒的事情，莲姒应该是尚不确定的状态，不过，好在他曾嘱咐过那个孩童，万不要告诉厄儿，至于竹月，在和她分开的时候，他尚未把怀疑假公主是莲姒的事情告诉过她，因此，若莲姒去找厄儿，也试探不出什么。

　　不过现下最最关键的，是不能让莲姒知道竹月和白玉寒已经见到了厄儿。倘若这一环节出了差错，莲姒自然也就知道他在这里只是同她做戏罢了。好在宫变那天竹月易了容，因此画像中另一名被搜捕的无名女子并不是竹月的样貌，这一点，倒是安了他不少心。

　　至于曲幽的画像，青城的百姓只是觉得同厄儿十分相似，但又因发生宫变的时候厄儿是呆在青城的，所以，倒并没有将厄儿同曲幽联系起来，所以他的李府，还算太平。

　　其次就是白玉寒，白玉寒和秦古风已经离开了青城，他知道，他们除了去救厄儿，定然还有别的目的。好在莲姒对白玉寒并不上心，所以即便是他离开，也没有去打探关于他们的事情。而从茶楼听来的闲谈中，并没有关于白玉寒的只言片语，可见，八成是兰妃因担心此事在百姓口中会越传越夸张，对新皇不利，便封锁了此事。而且，白玉寒身边还有个可以隐匿气息的异灵，因此，即便是莲姒回到宫里重新探查，也发现不了白玉寒来过的痕迹。

　　那么接下来，就是等竹月回来的时候，要在第一时间给出她暗示，万不能在莲姒面前露出什么马脚。至于白玉寒，到时候则可以用湛卢来说事，让他想办法在莲姒面前瞒住此事。如此，才算圆满。

　　就在李默然正这般想着的时候，一只白鸽扑着翅膀落在他的脚边，咕咕的叫着，似在索要长途飞行后它应得的食物。李默然取下它脚边的纸卷，便顺手拈了一块芙蓉糕丢了过去。

　　打开纸卷的时候，李默然心里还有些担忧，但在看到纸卷上的寥寥数字后，李默然的眉头便舒展了不少。

　　是竹月的信，只有四个字，一切安好。

　　如此，即便是莲姒已经看过了这纸卷，也找不出其他的任何讯息。

　　而竹月要告诉他的，是厄儿一切安好，让他放心。

　　李默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果然还是竹月最懂他的意。

　　李默然方合上纸卷，莲姒便绕过一方凉亭，拖着曳地的白色长裙，款款向他走来。

　　他朝她笑笑，心想，她留在这里的唯一好处，就是每每在他想厄儿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她的影子。

　　莲姒在李默然对面的另一方石凳上坐下，看着那只正在饱食芙蓉糕的鸽子，与李默然打趣道：“公子真是大方，这么好的糕，竟然拿来喂了鸽子。”

　　“它是功臣，给它一块芙蓉糕，它不在心里计较我小气，便是我的万幸了。”说罢，李默然又拈起一块糕，眸中含笑的送到莲姒嘴边继续说道：“这糕做的不错，你也尝尝。”

　　莲姒并不吃，只用手托着腮，瞥了一眼李默然，似有埋怨的问道：“公子只知糕好吃，却也不问问是谁做的……”

　　“哦……原是如此，”李默然作恍然大悟状：“我说你今日怎么同一只鸽子计较起来了……”

　　说罢，李默然便将那本要送给莲姒吃的糕放在了自己嘴里：“恩，既是你做的，我便将它全吃了。”

　　莲姒掩唇一笑，终于问出了她最终想问的东西。

　　“公子，自打我们离开云隐山庄后，便一直不见竹月姑娘，方才我见这鸽子从别处飞来，可是有了竹月的消息？”

　　李默然从容的吃完最后一块糕，接过莲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若无其事的回道：“哦，我让竹月去打探景王的事情了。离开云隐山庄之前，便听镇西王说了宫里的一些事情，我担心不久以后会有宫变，只好让竹月暗中守着景王，以免他有什么意外。”

　　莲姒点点头道：“公子不仅细心，还料事如神，果真担得起世人对公子羽的褒奖。”

　　李默然垂眸笑了一下：“那……你是喜欢公子羽，还是喜欢李默然呢？”

　　莲姒低了头，面上微有羞意：“不管公子是什么身份，厄儿都喜欢……”

　　李默然笑笑不再说话，凉风吹过，送来阵阵桂花的香气，他想，若这话是厄儿亲口说出来的，他该有多欢喜……

　　在李默然收到信的第三日，竹月和秦古风便赶回了青城，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出现在了李默然面前。

　　彼时莲姒也在，遂李默然未等竹月开口，便抢先问道：“这几日，你在景王那里没被花无言欺负吧……”

　　不愧是竹月，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的诧异和不解，而是迅速接下话来，笑着回李默然道：“公子也不看看我是带着谁一起去的，有秦古风在，花无言自然不敢欺负我。”

　　李默然满意的笑笑继续问道：“哦？我还一直诧异秦古风怎么跟你一起回来了，照此看来，秦古风若不是因为担心你，便是为了湛卢而来吧……”

　　竹月此时已然了悟。照公子的意思来看，一是不要让她说出她此行的真正目的，二是不管秦古风是为何而来，都要在这个假厄儿面前，将他来此的目的归于此前借剑的事情上。

　　竹月点点头道：“公子说的没错，秦古风害怕您赖账，硬是要守在您身边才肯放心。”

　　“莫急莫急，待我们帮镇西王平了天下，自然就将湛卢借给你了。”李默然握着那把白玉骨扇指了指莲姒道：“他日见到你家公子，就告诉他说厄儿在我这里一切安好，让他不要挂念。”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秦古风表现的倒也算淡定，不过这也多亏了竹月在路上已经嘱托他，说见到公子后，无论公子说什么，做什么，都要装作真的是这样，除此之外，莫再提旁的什么事。

　　如今亲身经历后，竹月和李默然的默契还是让秦古风的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只是，莲姒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秦古风心下一慌，不知该如何作答。

　　莲姒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家公子去了哪里，你怎么会突然遇到了竹月啊……”

　　竹月瞥了一眼秦古风，看见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刚准备帮他岔开话，却没想到秦古风冷冰冰的回到：“厄儿姑娘既然住在了李公子的檐下，又何必过问我家殿下的事。”

　　竹月一愣，看着秦古风的眼神中不由地多了几份钦佩。

　　李默然低头饮了一口茶，嘴角一抹笑意一闪而过。

　　“我……”莲姒有一瞬间确然被秦古风的话惊住了，转头看了看李默然有些不悦的脸色，低下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默然放下茶盏，看了眼莲姒，缓缓开口道：“那日白公子离开的时候，同我说要去找什么灵蛇，要我好好照看你。你知道白公子的本事可非我们凡人能比，所以，你倒不必为他太过担心。”

　　莲姒轻轻回了一声“是”，便找了个理由退了下去。

　　李默然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若不是那日那个孩子同他偶然间说了这么一句话，今日怕是要让莲姒再起疑心了。

　　在此后的两日里，竹月大多是在后院同秦古风比剑。她知道，公子自有他的安排，如果公子不找她，即便她心里藏了再多的事，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才行。

　　秦古风也不多言什么，他知道这个假厄儿的身份，更知道她有多大本事，所以，在现在这个每走一步都能决定全局的节骨眼儿上，少说话，总归是没错的。

　　至于李默然，更是比谁都清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不能耽误的就是时间。

　　于是，天色将黑，李默然就来到了莲姒的房中。

　　莲姒为李默然添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李默然并不接茶，而是反手将莲姒拉到怀里，让她顺势跌坐在自己腿上。

　　莲姒一惊，面上泛起一抹红晕，轻声问道：“公子这是……”

　　李默然笑笑，将那茶盏接过放回桌子上，颇为宠溺的说道：“厄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同你像现在这样，呆在青城，永远也不分开……”

　　原本还可以在莲姒眼里看到的羞意倏然不见，她虽喜欢他说的这些甜言蜜语，但若前面加了一个厄儿，便总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沉默了片刻，莲姒问道：“公子可是要去景王那里……”

　　“恩……”李默然点了点头：“你知道，现在战事已起，我怎么能置景王于不顾……”

　　“公子为何偏偏就选了景王呢？依我看，景王并不是可以成大事的人……”

　　“我助他一臂之力，并非是因为他能成大事，而是因为我比较重交情。”

　　“公子同他有什么交情啊……”

　　“陈年旧事罢了，他日你若想听，我便同你细细道来。”

　　“可我今日就想听……”

　　“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明早我就要启程了，而行军打仗绝非儿戏，为了你的安危，我不能带你一同过去，你留在青城，等我回来，好不好？”李默然用怜惜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他知道，他每每这么看她的时候，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起初他心里生过一丝愧疚，觉得这样骗她是否对她不公平，但转念一想，她骗他在先，而他同她的这场游戏，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比的，不过是一场演技。不过，她的演技比较差，在最初登场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

　　莲姒心里也清楚，战事已起，她也不能总在这里耗时间。虽然一开始，她同镇西王商量过，一致觉得景王身边的这个李默然，绝非等闲之辈，此后又在她的一番调查之后，发现李默然竟然是江湖中身居至尊之位的公子羽时，便更加不敢对他掉以轻心。但再往深处打探，关于他的其他身世，便只是无法取证的传闻。她想，他似乎对厄儿有一丝情意，倒不如借着厄儿的身份在他身边呆一段时间，探探他的动机还有实力，如此，在镇西王起事后，才能决定要在他和景王的身上，分出多少兵力。

　　她计划的很缜密，却唯独漏了一点，她对他动了情。

　　若她能在一开始就觉察到这一点，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这一步。其实，她也不是没有觉察到，只是不相信自己会认真，还有，就是她忽略了自己想来到他身边的那一点点私心。

　　是那个夏夜，他在凉风中温柔的为她拢了拢额间的碎发，那种温情，让她在心里久久惦念，那种滋味，她想再尝一次。

　　这就是她的私心，却不曾想，在她来到他身边后，这温情竟让她上了瘾，总是觉得不够，总是想要索取……

　　可她毕竟是蛇圣，是女娲魂魄的宿主，她所肩负的使命，终究没有让她乱了分寸……

　　是时候，她也该回到镇西王那里了。于是，她懂事的点点头，回道：“好，我在这里等公子回来。”

　　离开莲姒的房间，李默然便即刻召来竹月，让她连夜收拾好东西，备好马车，明日一早，就前往江北，同景王汇合。

　　离开青城约有两日，李默然便收到府中管家的来信，说厄儿姑娘想回自家住着，而且还婉拒了府中派去服侍她的丫鬟，说一个人住的要舒心些，让他们不用管她。

　　李默然看罢信笑了笑，将竹月唤进了马车。

　　“公子有何事吩咐？”竹月掀开帘子，看着李默然的笑，有些不明所以。

　　李默然将管家的信递给竹月道：“可算是走了。”

　　竹月接过信扫了一眼，仍是有些疑惑的问道：“走……走哪儿了？”

　　“找镇西王去了啊。”

　　“这个假厄儿同镇西王什么关系？”

　　李默然在手中摩挲着那把白玉骨扇，轻轻说道：“一直没同你说，这个假厄儿，其实是厄儿的姐姐，镇西王身边的紫衣女子，莲姒。现如今，战事刚起，我去找景王，而她作为镇西王的守护者，怎么能光顾着同我纠缠，放着镇西王不管呢，也正是因为此，我才好不容易趁此机会甩掉了她。”

　　看着竹月吃惊的神色，李默然掀开窗帘一角，瞅了一眼秦古风道：“他倒是个守口如瓶的角色，这件事情白玉寒是知道的，这一路上，他竟也没有同你说。”

　　竹月回头望了一眼秦古风道：“他对他主子的心丝毫不逊于我对公子你的心。”

　　李默然抿嘴一笑，同竹月打趣道：“你这般比喻，莫非是借我将他醋一醋吗？”说完，李默然又看了看秦古风板着的脸继续说道：“若果真是这样，恩，你成功了。”

　　竹月略含羞意的笑了一下，看见李默然突然翻出了纸笔，诧异的问道：“公子这是……”

　　“给白玉寒的信。莲姒离开青城后，应该会先去镇西王那里，但我担心她随后再去找厄儿，届时若知道是白玉寒救了厄儿，又知道这些时候她一直同你在一处，我这段时间的戏可就白演了。”

　　竹月面有惶恐之色，连忙单膝跪下请罪道：“是属下大意了，走时竟忘了嘱托厄儿姑娘……”

　　“你无需自责，这件事情你本就不知，自然想不到要这般做。你只要……”李默然将写好的信一边折起递给竹月，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秦古风：“让这信及时送到就好。”

　　竹月自然明白了公子的意思，公子是想借秦古风送信。

　　竹月点了点头道：“公子放心，属下一定办到。”

　　李默然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

　　忽然，竹月又想起什么，犹豫着问道：“公子……怎么不问问我这段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自然是想问的，尤其是关于她的每一件，但是……”李默然顿了一下，脸色微有不悦：“但一想到，她的事里，定然会有白玉寒出现，我便又不想知道了。”

　　竹月颇为理解的笑了笑道：“那公子到底是要听，还是不听？”

　　“……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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