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共一生

　　村野小道上，一个女娃正一路斗鸡捉狗地走着，十分不安分。边上跟着的，是个温润清朗的小少年，只见那少年时不时看那女娃一眼，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忍了忍，继续别开头，脸上表情微妙得很。

　　“啪嗒”一声，女娃没走稳，把自己摔了一个跟头。

　　“小姑娘，咱就不能好好走道么？”李熙安一边拍着女娃身上的尘土，一边无奈道。

　　傅婉昭满不在乎地回：“一回去就要被念，这会蹦哒会儿没事。”说着小手豪气地一把挥开李熙安，“没事儿，别拍了，反正一会儿还得弄脏。”

　　闻言，小少年的脸微微一僵。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李熙安弯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婉昭问，“你大概是识得回去的路的，肯定不是走丢了，约莫是无聊闷了，想着一人偷溜出来走走，对吗？”

　　“嗯！”傅婉昭笑着用力点点头。

　　李熙安玉白的小脸皱了皱，拉起她的手，继续走了起来。过了一会，他问道：“方才瞧见你在我爹爹面前装傻装得浑然天成，莫不是你在家中也这番样子？”

　　女娃继续点头，脸上笑容变大。

　　“是你在家过得不痛快么？你这样聪慧，怎会想着装傻呢？”想着女娃可能出身显贵，但家中并不受宠，回去以后还可能继续会被他人欺负排挤，小少年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担忧。

　　“别担心，家中爹爹和娘都很疼我。”只不过权贵之家，貌美聪慧、盛名满京华的女子向来少有好下场。

　　傅婉昭伸长小胳膊，安抚般地拍了拍李熙安，然后感叹：“你和你爹爹，都是好人。”

　　“怎么？因为没把你藏在家里，过段时日偷偷找牙婆卖了？”李熙安笑着逗她。

　　谁知傅婉昭突然停了脚步，扬起脸认真地看着李熙安，说道：“你教乞儿读书识字，带走丢了且略似痴儿的我回家吃饭。而你爹爹，初见之时打量了我好一会，见我穿戴，肯定知我出身富贵，但他眼神澄澈，只显好奇不带一丝贪色。”

　　正说着，她突然顿了下，低下头，然后有些小小挫败地瘪了瘪嘴：“只怕我在他眼中还抵不上方才桌上的那盘烧鸡。”

　　李熙安笑了，赞同地点头：“别说你，怕是我也比不上那只烧鸡。”

　　想了想刚才吃饭的时候，李思成看烧鸡那炙热的眼神，傅婉昭深觉如此。

　　她看了看身旁的小少年，继续肃了肃小脸：“临走之时，你爹爹几番思量，还是让你一人送我，怕是不想与官府打交道的，而他叮嘱你直接送我至官驿，怕是看出我不只是出身富贵了。”

　　说到这，傅婉昭止声不再多言，只是看着李熙安，等他开口。

　　李熙安看着傅婉昭认真的小脸，心中的感觉有些新奇。他觉得好像看到了幼时的自己，也是这般与李思成斗智交锋。

　　后来是被打了几次屁股，被李思成骂说是小小年纪还和自家人装模作样不像话，他才渐渐改了。但对象也只限李思成，对其他人，他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这般行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随爹爹进城出游的时候，见过读过些书的大人们，他们中间有人也会这样，旁人见了，也只会脸上带着欣羡地说其行事高深。

　　现在，他看到一个翻版的自己，这样的感觉真是别样新鲜。而且突然，他就明白了当初自己这般在爹爹看来，到底哪里不对了。

　　年龄，自己那时就是如面前这个五六岁小姑娘一般的年纪，年龄太小了。仔细想来，确实没有再见过别的小孩这般行事了。

　　除了自己，除了眼前这个不肯开口告诉自己名字的小姑娘。

　　啊，这个小姑娘和自己一样呢。李熙安这般想着，心里莫名的有些高兴。
　　“我爹说，你穿着贡缎，肯定是京城里来的。出巡江南的皇驾正好到了此地，所以我只要把你直接送去官驿就可以了。”他说着，突然开口问道：“小姑娘，你是谁？”

　　李熙安的眼神明亮地看着傅婉昭，脸上还带着好奇又认真的笑容。他想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谁，叫什么名字。不问其他，他只是单纯的想知道。

　　“我姓傅。”

　　是国姓啊，李熙安心里有些惊讶地想着，不过听说当今圣上子嗣并不多，只有两个皇子，还未曾听说有公主诞下。

　　傅婉昭又说：“我爹爹是宝亲王，此次圣驾巡游江南，皇上下旨召父王伴驾，他把我也带出来了。”

　　啊，果然是皇亲国戚，李熙安挑了挑眉。

　　“你参加科举了吗？”傅婉昭突然问道。

　　“我是秀才，不过不打算再考下去。”虽然有些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李熙安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小女娃脸上满是诧异：“为什么？读书人不都想着要考状元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被问过好几次了，所以回答起来驾轻就熟：“我志不在朝野，只想于乡间种几亩薄田，教人识字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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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婉昭没想到这茬，然后，毫无预兆的，她的小脸垮了下来，看上去伤心极了，都快哭了。

　　“怎么了？”李熙安也吓着了，刚才论及志向之时的淡定早飞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怎么了？我没欺负你呀。”

　　这边，傅婉昭开始抽抽搭搭：“这回出来，我好不容易找着你，还想着以后你到了京城，参加科举必能及第，到时候就可以同我一块玩。”

　　然后，她挂着泪，一脸委屈地问李熙安：“你不愿和我做朋友吗？”

　　见着眼前这个鬼灵精的小姑娘真哭了，李熙安慌乱中有些迟疑，这别是小姑娘给自己挖的一个坑，就等着自己跳。但他又不能就这样看着她哭下去，而且他也确实觉得小姑娘有趣的很，以后一块玩也挺好的。

　　于是他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我愿同你做朋友，你别哭了好不好？”

　　傅婉昭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你若只想当个秀才，又只愿待在这乡野，怎么同我一块玩呢！你不要同大人那样骗我，他们都当我是傻子，我不傻。”说着，又伤心地掉起了眼泪。

　　我当然知道你不傻，你若傻，那天下比傻子还傻的人，就多了去了，李熙安腹诽道。

　　“那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便去京城找你，可好？”他先好生哄着再说。

　　“真的吗？”傅婉昭吸吸鼻子，“真去找我？”

　　“一定去找你。”李熙安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傅婉昭冷不防地突然凑上前，对着小少年的脸“啵”得亲了一下。

　　“那就说好了。方才我亲了你，你就是轻薄我了，以后你一定要到京城来，还要娶我。”傅婉昭不哭了，很严肃地嘱咐道。

　　李熙安还愣在那里，他一个没注意，就被轻薄了，这会说着就要和一五岁小丫头定娃娃亲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还没从刚刚的“啵”一下中反应过来。

　　见对方没反应，傅婉昭就当他默认了。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泥娃娃，这是之前停在扬州的时候，宝亲王抱着她逛街市时买的。当时她觉得那个卖泥人的手艺人厉害极了，捏出来的泥娃娃都栩栩如生，逼真的很，就让他也照自己的模样捏了一个。

　　把泥娃娃塞到了李熙安手里，傅婉昭见他仍有些呆愣，便大方地出声安慰：“放心，你娶了我之后，我跟着你去教书，至于农事，我没学过，但想来也是不难的，实在不会，你多教教我便是了。绝不会耽误你志向。”

　　李熙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日后不论见着哪个姑娘哭，第一件事便是离她远些。明明自己都万般小心提防了，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样子呢？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精致有趣的泥娃娃，又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傅婉昭就假装没看见地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开口：“我自有办法回去，你陪着我多有不便。我们就在此别过吧。”

　　说着，她往远处看了一眼，那里隐隐有尘土扬起。

　　“看来找我的人快到了，你回去吧。记得日后去京城。”说着，傅婉昭迈起小短腿开始向不远处的一棵树跑去，跑到一半，她突然回头对还站在那里的李熙安笑了一下：“忘了与你说，我名婉昭。傅婉昭，你可要记住了。”

　　于是，李熙安就看着她一路跑到树边，靠着树躺了下来，闭着眼睛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他想上去和她说点什么，但远处扬起的尘土也渐渐分明起来，确实是马匹飞奔才会有的程度。这时已不合适再过去，等来找傅婉昭的人马过来，发现了他解释起来也麻烦的很。于是，在原地纠结不过一瞬，他就果断转身往家走去。

　　靠树装晕的傅婉昭挑开一只眼皮，见着李熙安急速离去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

　　李熙安紧紧捏着手里的泥娃娃，回到了自家的院子。他一言不发地在院子中的小石凳坐下了，还将泥娃娃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上。接着，他眯了眯那双十分俊俏的桃花眼，然后便看着这泥娃娃开始思考……

　　李思成出门垂钓了，待到太阳落山前才回家。他一进院子，就见自家儿子坐在小石凳上盯着石桌发呆。仔细一瞧，石桌上还有一个十分可爱有趣的泥娃娃，在夕阳的余晖中格外显眼。

　　他走过去拿起了这个泥娃娃，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李熙安抬起头看着自己爹爹，扬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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