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卷卷是盆卷毛草

　　John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觉得它相当特别。
　　它看上去就像一团被种得乱糟糟的葱。
　　John不知道它哪里吸引了自己——嘿，说真格的，葱？也许作为桌台盆景它能吸引不少眼球，但刚找到退伍后第一份工作的John并不打算用这个让自己在办公室内扬名。John猜测它可能是大戟科或者萝藦科的籽播苗，长大之后会很有些可以观赏的地方，不过按照John一贯的坏运气，以后真的会疯长成一盆跋扈的有点扭曲的葱也难说。
　　虽然那好像也是个值得一看的前景。
　　John买下了它。
　　——这是盆长势不太好的弹簧草。
　　他盯着它看了一下午，观察它：这疯狂的植物简直是个悖论。
　　他去网上检索了相似的植物，最后决定自己捡回家的应该就是这玩意儿没错了——喜凉爽、湿润，又必须生长在阳光充足的环境，太阳大了还得遮阳；它怕湿热，耐半阴和干旱还耐寒，整个夏天都在休眠不耗多少水，算起来本应该是好伺候的植物——但它偏生又需要土壤随时都半湿着。总而言之既娇气得让人头大，又强韧得让人哭笑不得。
　　“唔，看起来我捡了个麻烦回来。”John歪着头想，他友好地微笑起来，“也许我该给你个名字。考虑到你值得一个特别的称呼——Sherlock怎么样？”
　　那盆细弱但是看起来依然骄傲着的奇怪植物就这样在他的窗台安下了家。
　　从John把它买回来一直到开始休眠的月份，它都没有再长叶子——介于这盆植物到了John手里的时候并不像被人好好照料过的样子，这丝毫不奇怪。而到了休眠期，它那些乱糟糟的叶子都脱落下来，只剩下球茎硬邦邦地顶出一点儿地面，看起来既没有生气，也不像是要枯死的样子。John小心翼翼地估算着量给它浇水，在头脑里胡思乱想着到了秋天它会长成什么样子：一些小弹簧？或者是像打了结的建筑钢丝？
　　终于有一天John忍不住扒开土壤摸了摸那个没有半点动静的球茎，惊异地发现它膨大了许多。
　　Wow，that\'s…amazing。
　　他把土壤小心翼翼地推回去，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总有些奇迹不动声色。
　　到了秋天的时候，John也记不得究竟是哪一天了——它突然像被人叫醒似的，开始疯狂地长起来，John不得不让自己变得更勤快，时时记得将它搬出去晒晒太阳又搬回来。
　　它甚至比之前瘦弱的时候更需要照料，那生气勃勃的透亮的绿色好像亟不可待似的，颐指气使地指挥着John把它搬到这里又搬到那里，或者是松松土施点儿肥什么的。
　　John有时候会因此生气，因为他没法离太远去度假或者出诊什么的——但大多数时候他私心里觉得这很棒，他似乎从一盆奇怪的植物那里获得了某些他要的东西：他下班回家的时候，房间不再是空空的了，他有可以想的东西，有什么需要着他、依赖着他，并且因为他而正在变得更好起来。有一次他在中午的时候无意识地摸着枪，突然想起了他的弹簧草在窗台已经晒了两个小时——他只用了0.5秒去和自己的消极情绪抗争，然后毫不犹豫地起身去给喷壶灌水。
　　“唔，Sherlock，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你让日子变得有意思起来了。”他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指，和那卷曲的叶子互相勾了勾。
　　到了圣诞节临近的一个晚上，John突然被一声大叫惊醒。
　　他猛的坐起，伸手捞过枪警惕地扫视着室内。接着窗外“呯”的一声闷响，有什么掉到了街道上。
　　他迅速地闪到窗边，往下望。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痛苦地躺在地上嚎叫着，他染着一头紫红色的头毛，而竹梯子甚至还架在John外墙的窗外呢。看起来他似乎像是准备爬窗弄点什么好东西过圣诞，却不小心倒霉地跌断了腿。
　　“这可真是不小心。”John没多少同情心地叹口气，但还是准备收拾他的药箱下去看看。在救护车来之前，也许他最好保证一个行窃未遂的小毛贼不会在他窗子下面嚎上半个小时——邻居们还要睡觉呢。
　　他转过身，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轻轻的一触就弹开，有点儿凉，此刻正得意地盘踞在他的窗户上——噢。John突然顿悟了。那小伙子上来一开窗户就看见圆圆的卷卷的黑色一盆正对着他的脸，也许会误解成什么别的东西。
　　他微笑着拍拍那蓬蓬勃勃的一大盆：“谢了伙计。”
　　然后他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也许他晚上可以期待着一个人头从盆子里爬出来？他又拍了拍那些卷曲着的黑色（在晚上看起来，是的）叶片，对着那神气嚣张的奇怪植物微笑：“唔，如果是那样，我也很期待。”
　　上来之后John打着呵欠又睡了两个小时。
　　——让窗户依然那么开着。
　　两周后，圣诞节。
　　那盆植物已经在小盆里长成了完全的灾难，也许得考虑给它换个更大点儿的花盆，还有一根看起来不那么像是叶子的东西，John猜测它可能酝酿着一个花苞。不过John倒是挺喜欢。
　　但John的朋友在看到他种的那盆玩意儿之后爆发出了疯狂的大笑——这不能怪他们，那玩意儿看起来就像一盆飞扬跋扈的乱糟糟的卷毛。
　　他们大笑着，带着一点儿恶心的表情：“啧……我说John，没有人想猜测你在床上的恶趣味，但是——假发？”他们争先恐后地要推荐给John别的正常点儿的植物，像仙人掌、白斑玉露或者是珍珠吊兰什么的。
　　John不笑了，他觉得有点茫然。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Sherlock曾经怎样的糟糕到差点死掉过，他们不知道整个夏天的枯槁才换来这一盆茂盛，他们不知道Sherlock曾经把一个小偷从窗台吓得掉下去，他们不知道John搬着它去晒太阳的时候曾经温柔地叹息，他们也不知道John每天给喷壶划了刻度然后看着它努力地长大一点点是多么的开心。他们不知道那些所有的事——它陪着John度过了退伍后最糟糕的那一段日子，它的糟糕的状况让John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到别的，而它的难以照顾又填补了John那些多余的思维空白，持续的搬动让John的手变得稳定而且他总是在想起Sherlock已经晒了太久的时候忘记他本该瘸着的腿。秋天的时候，它醒了，John也跟着它醒了。
　　别人只能看到那一盆乱糟糟的卷，他们看不到那背后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
　　“噢，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喜欢它。”John端起酒杯，他的微笑在酒杯后面真诚地晃荡着，“它有一个名字，我给的，它叫Sherlock。”
　　那是John在回来后第一次正式向别人介绍：有什么东西真正进入了他的生活。
　　第二天清晨，John醒来的时候，他在那盆卷卷的叶子上面发现了一朵害羞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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