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旧事

　　这个掉在池塘里的人是个赤身裸体、肚子鼓囊囊的孕妇。
　　我摸索了一阵，握住了这个大肚子女人的脚，要把她托举上去。
　　但是池塘里的腥味渐渐浓重起来，池水里暗红色的水流卷过。她下身处的血流弥漫开，就顺着水流糊了我一脸。
　　这个味道，是活人的血。对一只鬼的刺激可真大。
　　但是更令我受刺激的是：虽然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但是被下/身流的血糊了一脸，还是令我做鬼心里也很不舒服的事情……

　　我憋屈得要命，要把她赶紧举出池塘去。
　　但这大肚子女人似乎神志不清，挣扎中把我勒得死死的。
　　落水之人大都会下意识得把触手可及的物体当浮木纠缠得动弹不得。不少救溺的人，就是这样被溺水的人一起拖下去淹死的。
　　嘿，幸好我是个死人。还是个女死人。

　　我把这个女人拖到岸上。
　　此时外面正是夜色浓重，月光暗淡。池塘边的烟柳在夜色里就是一团团浓黑的阴影。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就把她肚里堆积的水全化作水汽吸了出来。但是这个女人还是昏迷着，下身的血静静淌出一大滩。血濡湿了不远处的柳树树根。
　　真是糟糕。我想了想，俯身贴在她肚皮上听了一会，阴气和死气在她肚子里乱撞，里面那个孩子已经完全没有阳气与生机。这是个死胎。
　　就在这时候，女人睁开了眼睛，苏醒了过来。
　　她似乎有所感觉，一把捏住我湿漉漉皱巴巴的惨白手，模模糊糊的喊：“恩人，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大约是夜色太重，或是她神智不清，她似乎并没有认出我是个什么东西，只是扯着我一个劲地哀求。
　　很快，血流得太多，她又昏了过去。只是一直没放开我。

　　人如果能自主地接触到鬼，只说明她离死不远。这个女人，这样下去，估计很快也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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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伏在一个人的背上。她的脸贴着滑腻腻、湿漉漉的海藻一样的东西，这东西还在往下滴水。
　　天上云遮着月亮，光线暗淡。周围都是荒野，黑漆漆的，只是无数怪影起伏，张牙舞爪，似乎是没倒的枯树。
　　远处的乱葬岗，隐隐有数点绿光游移。女人知道那不是鬼火。那是在乱葬岗刨尸体果腹的野狼。
　　而这位救了她的“恩人”，身形肿胀浮大，惨青白而皮肤发皱发烂，浑身都在往下滴水，全身缠着水藻似的黑色头发。每走一步，地下就留下一滩水渍。

　　女人瞬间回想起落水的刹那。她颤抖着声音，问：“恩人，你要去哪里呀？”
　　身下响起来一个非男非女，很像是水浸着喉咙咕噜咕噜冒气泡的声音：“送你去镇子呀。”
　　“恩人，你的头发都散了。”
　　“为了拉你，扯断了发带的。”

　　“恩人，你浑身往下滴水……”
　　“池塘里爬出来，你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

　　“恩人，你的皮肤发白发皱了。”
　　“唔……这是拉你出来的时候水泡的。”

　　女人牙齿战战，已经隐约猜测到自己当时求助了什么。只是她平生镇静，强忍着尖叫，悄悄往手心唾了一口唾沫，拍下去。
　　这位恩“人”毫无所觉得变成了一只羊，一只人立而行的，拿蹄子背着她的山羊。这只山羊一边走，一边继续毫无所觉地口吐人言：“你可千万不要回头。”
　　只要离了岸的水鬼，背着活人的时候，被活人吐一口唾沫，就会变成羊。
　　过一阵子，唾沫一干，它又变回了浮肿青白的鬼样。
　　女人吓得不轻，只是感觉肚子越痛，又看到水鬼前行的方向是唯一有医馆的附近镇子，她强忍着恐惧，横下一条心，装作什么不知道，问：“恩人，为什么不要回头？”

　　不等“恩人”回答，背后忽然有人轻轻地喊她：“贞娘，贞娘……”那身后的喊声忽远忽近，很熟悉，似乎是某位女性熟人。

　　身下的水鬼不让她应，自己却嘿嘿笑着高声回答：“我在这呢！”
　　然后一股恶臭袭来，一阵凉飕飕的阴风卷来，越过贞娘的胳膊，摸到水鬼身上。摸索半天，这阵风嫌弃的退开了，身后的声音也慢慢远了。
　　水鬼用那股好像被水浸着喉咙一样的嗓子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家伙是个瞎子，鼻子坏的。只要你别出声，别应声回头，它就看不到你。活人的两肩、头顶，各有一展无形的天灯，能遮住这种饿死家伙的感觉。但你只要一回头，吹灭了肩膀上一展天灯，那家伙就能透过阴气看到你。”

　　贞娘沉默片刻，伏在“它“背上说：“那恩人没事吧？”
　　水鬼有些得意地说：“当然，像我这样已经死……哦，我是说，像我这样已经肆意走惯了老路的人，当然是不怕的。”
　　这理由很牵强附会，它似乎也意识到了，接下来就不再说话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才隐隐绰绰有一个城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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