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旧事

　　抬头看去，阳光穿过荷叶的缝隙，穿过清凉的水波，歪歪扭扭投射到阴渗渗的水底时，也就对我毫无杀伤力了。

　　我是一个水鬼，浑身惨白而浮肿，长头发湿漉漉黏哒哒得像水藻，成日盘踞在阴森森的水底下，透过水波，朦朦胧胧地看外面的世界。
　　我不知道别的水鬼是怎么样偷偷浮上去，用自己水藻一样无限蔓延的头发纠缠活人，并把他们拖下水淹死的。
　　我对这项活动毫无兴趣。一个不大的池塘，水底有鱼，有虾，有各种水族，还有水生植物的根茎纠缠着。这么拥挤的地方，还要添个鬼同伴做什么？
　　但是我不喜欢这池塘底下的沙泥，我喜欢住在荷花里。
　　所以有时候，水面有叮叮咚咚的声音时，我就会偷偷的爬出去。下雨的时候，昏沉沉的乌云万里，天地间一片淅淅沥沥，讨厌的阳光不见一丝。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冒着大雨跑来池塘边。我就能趁着下雨的时候，浮出水面，缩小自己，住到一朵荷花里去。
　　这朵荷花必须是花瓣向心微微拢着，还没有全开的。中间恰好留了一个花房似的空间给我小躺。
　　当然，还要检查有没有那些呱呱叫得顶烦的青皮。它们也喜欢在荷花里呆。我经常能看见一朵半开的荷花花心，蹦出一只惬意的青蛙。
　　我可没有和它们分享床榻的爱好。

　　你要问我为什么喜欢住在荷花里，那我就要费一通口舌了。虽然我的声带已经不震动许多年，但是我觉得说话仍旧是一件庄重的事。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只记得那一年是个夏天，知了声声叫的时候，我淹死在了这里。
　　至于死前的故事，我可真是记不得了。鬼的记性，都不好。大多只能内记些临死时的事和死后的事。
　　那些记得生前某些事特别清楚的，都是执念太重，恨比海深的厉鬼。
　　我只是大概模糊地想来，我淹死的时日已经很久远了。在我刚淹死的时候，这里还是个大湖泊，水底还没那么拥挤。然后慢慢地过了不知多少年，大湖泊变成了现在的小池塘：
　　我那时候，死之前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人抛到这湖泊里淹死。好像很不甘心。因此发誓说，我要化作这满湖的荷花，年年夏天，以湖泊作眼睛，以荷花做眼珠，看着这不公的世间。
　　于是我死后，鲜红的血流出来，流到湖泊的碧水里，一下血开始化花瓣。等我血流尽的时候，就开了满湖艳红的荷花。而我的那具尸骸，就缠绕在荷花的根茎处，替满池的血荷提供养料。
　　而我作为一池的荷花，也的确开了很久。哪怕是夏天过去，天上开始飘雪，我也咬着牙不肯凋零。
　　我开了足足两百年，久到我以为我要以荷的身份成精了，久到那湖泊都越来越小。
　　然后第两百年整的时候，竟然有个跛脚道士听了这“不谢血荷”的传说，来到湖边，竟然向我磕了三个响头，说：“旧王朝已灭，新叛徒坟前衰草连绵。夙愿已了，您请安眠。”

　　我那时候早已经不记得生前的事啦，只是凭着一股毅力，在迷茫等着什么。听完这句话，我似乎觉得我等到了。然后满池的血荷，都瞬间枯萎，再生出的荷花，就是普通的荷花了。
　　而我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水鬼。虽然还是不能去投胎，但是再也不用整天呆立在那不动了——你哪里知道植物的痛苦。大约是因为当荷花的时候站久了，现在我很喜欢亲近荷花，而且养成了一个对于水鬼来说，不是很好的习惯：能躺着，我就绝不站着。

　　我躺在荷花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普通一声，竟然有人跳水了。
　　我只能非常烦躁地赶过去把这个不小心的家伙从水里弄出去：我不想去投胎。因此别的水鬼只想拉人当替死鬼。我却要还要提防这些人在池塘里淹死，结果不小心顶替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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