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

　　柳如歌循着陆振宇的视线望去，名唤叶简的白衣书生茫然地与她对视，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梨木箱子，拿宽布带斜跨在肩上。

　　柳如歌强压住仰天长叹的冲动，勉力挤出一个笑容问道：“不知叶先生可会验尸？”

　　叶简似是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柳姑娘说笑了，在下才疏学浅，只会给活人看些伤风腹泻的小病痛，哪里会验什么尸体！”

　　柳如歌毫不意外地挑挑眉，沉思片刻，方开口道：“无妨，你按我说的去做便可！”

　　叶简吞了口口水，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又向一旁的陆振宇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点了点头，示意他一切听柳如歌安排。

　　待陆振宇带着其余弟子走出灵堂，柳如歌定了定神，收拢了心思，将注意力全数放在棺中人的身上，头也不抬道：“叶简，你将他的衣裳剪开。”

　　过了许久不见身边人的动静，偏头看去，只见书生手足无措地站着，满脸惶恐之色。柳如歌皱眉道：“你还不动手？”

　　叶简张了张嘴，叹息一声：“柳姑娘，这恐怕不大好吧，老门主人都死了，你竟还要让他赤身露体地躺在冰冷的棺材板上，这可是大不敬啊！”

　　柳如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所说的话语不带半丝感情：“人死如灯灭，我只知道，破不了案，让他枉死才是最无用的！”

　　大概被她冰冷的语调所慑，叶简微不可见地叹息一声，颤抖着手将陆海天身上华丽的云锦深衣除去，只余一条白色的丝绸底裤。柳如歌看他哆哆嗦嗦的模样，眼中微露鄙夷之色：“脱光。”

　　“啊？”书生低头看着陆海天圆滚滚的肚皮有些赧然，两颊浮起可疑的红晕，却还是在柳如歌的逼视下，将底裤剪开，别开眼去不忍再看。

　　“你检查一下他有没有中毒，注意唇色和指甲的颜色。”

　　每个人的肤色各不相同，在外行人眼里大都只有审美上的差异，医者却能透过肤色本身的不同而看出由于药物毒物作用导致的变化。

　　这就是柳如歌为何不亲自上阵而需要叶简协助的原因。

　　叶书生小心翼翼地抬起陆海天的手细细查看，并无一般武人练剑留下的粗糙茧子，相反老门主的手保养得不错，指甲圆润，如果不是皮肤透着青白的死气，完全就是养尊处优，商贾老爷的手。

　　叶简打开随身带着的小木箱，掏出一把用细葛布包裹的银针，分别在尸体的腹部，颈部和眉心落针，只见银针并未变色，又将视线落到他厚厚的嘴唇上。

　　由于血液不再流动，唇色显得十分僵滞，他小心地掰开陆海天的嘴巴，凑上去闻了闻，虽然有大量冰块降温，在这炎热的七月天过了这么些日子，还是有淡淡的尸腐气，却无其他异味：“唇色和指甲灰白，银针刺探并未变黑，口内无异味，没有中毒的迹象。”

　　柳如歌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叶书生有条不紊地尸检让她重新审视这个看似羸弱无能的男子：“你曾学过验尸？”

　　“不曾，在下只是假设倘若老门主还活着，只是失了脉搏，我该如何诊治他罢了，柳姑娘既让我查看他是否中毒，我便诊断他是否中毒。”叶简柔柔地笑了笑，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柳如歌点点头，想不到这临时找的仵作水平还算不赖：“可能验出内伤外伤？”

　　“我试一试。”叶简仔细检查陆海天体表，并未发现明显的伤口，又拿两指按了按尸体胸腹各处，答道：“腑脏完好，并无内伤！”

　　“看来果然不是走火入魔。”

　　但凡走火入魔而死的人由于内力失控，在体内暴走，大都会造成经脉尽断，内腑严重损伤，腹软如绵，更有甚者七窍流血，死状相当难看。

　　虽然排除了中毒，内外伤导致死亡的可能，却让柳如歌的推理陷入了困境，师父说过，杀人不过几种手法，像这般毫无破绽，似天寿殆尽，自然死亡的，委实少见。

　　柳如歌怔怔地看着陆海天的尸体半晌不动，突然轻轻推开叶简，亲自查看每一寸皮肤，连最私密的地方也不略过，惹得叶书生红着脸直拿羞涩异样的眼光瞅她，却仍然一无所获。

　　柳如歌有些烦躁地将垂落到胸前的发丝甩到身后，又猛然顿住，想到什么俯下身，将陆海天梳得齐整的发髻打散，在发间细细摸索，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叶简，你们门主的死因找到了！”语毕让叶简与她一同拿酸醋细细洗了双手，又用艾叶焚熏衣衫。

　　当柳如歌让叶简去叫陆振宇时，后者情绪激动无比：“不愧是神机门柳门主的高徒，这么会儿功夫就将案子破了。”

　　柳如歌摇摇头淡淡道：“陆门主误会了，如歌并未找出凶手，只是有了一点线索。”

　　陆振宇听到前半句微微有些失望，但得知有了线索还是精神一震：“柳姑娘请说！”

　　“老门主的死因并非是练功时的走火入魔，而是在这里。”

　　陆振宇顺着柳如歌的手指望去，只看到自家老爹乱蓬蓬一头黑发，眼中一片茫然，直到女子扒开乱发，露出尸体雪白的头皮上赫然一点黑红，心下大惊：“这是什么？”

　　“我方才让叶简查看过，老门主浑身上下无一丝内伤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那么致命的可能便只在这一点上了。如歌曾听师父说过将暗器打入头顶的百汇穴，会导致人瞬间死亡。看伤口的大小那暗器似是绣花针一类的东西。”

　　“绣花针？这种东西哪里都弄得到，如此说来门内每一个弟子都有嫌疑？”陆振宇阴沉着脸。

　　“不，恰恰相反，若要将如此细小的暗器精确无误地打入老门主的百汇穴，不仅需要对人体穴位了如指掌，而且没个二十几年的深厚功力根本无法做到，恐怕万剑门内并无这样的高手。”

　　柳如歌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陆振宇面上有些挂不住，她说的很对，不说自己，即便是父亲在世也不敢说有这个能耐，更遑论派内的其他弟子。

　　看着棺内盖了白布的尸体，新上任的陆门主突然悲从中来，不知是为死去的老爹，还是为万剑门未卜的前途。

　　柳如歌的这番话不仅洗去了众人的嫌疑，同时透露出一个讯息，凶手可能十分强大，虽然不知道父亲何时得罪了这样一号人物，但凭借现如今万剑门的实力想要报仇委实有些遥远。

　　一时间，灵堂里安静下来，柳如歌看着陆振宇脸色变来变去，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安慰几句，只听一个柔柔的声音小声道：“柳姑娘可有法子取出这枚暗器？或许会有别的线索。”

　　柳如歌沉吟道：“一般的暗器多以玄铁制成，用磁石便可吸出，假若是银针之类，恐怕需要开颅，如歌学艺不精，不敢贸然实行，倘若真要如此也只有请师父下山一趟了。”

　　陆振宇叹了口气，也不多话，只让人寻来一块鸽蛋大小的磁石，柳如歌在陆海天发间摸索片刻，将磁石靠近小孔，所幸运气不差，只听嗒——的一声，一枚带着血丝，小指长短的细针牢牢附在石上！

　　柳如歌拿纱布将细针擦拭干净，微微眯眼打量，在看到针尾的小突起时，瞳孔一缩：“飞花谷！”

　　陆振宇闻言也是一惊，凑过头去，只见那细针通体银白，末端缀着一个小小的十字型花骨朵，正与飞花谷的出名暗器梅花针的模样一般无二！

　　以飞花谷的实力要杀一个小门派的掌门确实易如反掌，想到父亲不知何时竟与江湖三大派之一的飞花谷结了仇怨，陆振宇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门主，有给柳姑娘的飞鸽传书。”柳如歌一愣，接过小竹筒，抽出被卷成一卷的纸条，师父熟悉的字迹让她不自觉地绽开一抹笑意，又渐渐凝固。

　　“陆门主，看来近日武林颇不太平，家师信上说九龙镖局的镖头龙大和副镖头龙二在落梅镇遇害，让我处理好手头的案子，过去一趟。”柳如歌将纸条仔细收好，朝陆振宇抱拳道。

　　后者点点头，就目前的线索来看，凶手直指飞花谷，但以飞花谷的势力和威望，又岂是他们一个小小的万剑门惹得起的，只好回了一礼道：“既然柳门主有令，柳姑娘还是速去落梅镇的好。叶简，你同去从旁协助。”

　　柳如歌闻言愣了愣，心想好你个陆振宇，自己没本事动那凶手，让这个臭书生跟着我，九龙镖局在江湖上颇有声望，原是想借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大，一百两黄金果然不是好拿的！

　　柳如歌哼了一声，想到那叶简的验尸本领还算过得去，便不推辞，提了无痕剑和包袱告辞一声下山去了。

　　神机门专职侦破疑难案件，门主柳轻尘却要求阁内众弟子自小习武防身，是以，柳如歌的身手还算不赖，轻功也不错，一路行来如行云流水，毫不顾忌身后的白衣书生，只苦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叶简，使出吃奶的劲才勉强不至于跟丢。

　　看着叶简可怜巴巴地望着桌上的茶壶，柳如歌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便让老板又上了一壶凉茶，自己坐在旁边看书生秀秀气气地喝着，心底有些鄙夷，一个大男人喝茶喝的这么斯文做什么。

　　柳如歌正这般想着，只听一旁传来一个油滑的声音：“老板，来一壶凉茶！”

　　抬眼望去，不由得一愣，邻桌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子一身大红衣衫，长发如墨，有一张让人见了再难忘记的绝世容颜。女子轻纱白衣，眉眼清冷，进了茶棚还撑着一把红漆油纸伞，有一种不似人间的清绝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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