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念

　　【零】

　　他立于剑端，双眸淡漠地扫过世间种种。

　　注意到下面的世界一片火红，他才恍惚地想起似乎已经到了年关。

　　脑海中汇集起一片大红色的汪洋。

　　在这种时候，我又抑制不住地，想起了你。

　　【一】

　　春。

　　韶华殿中的绯桃又已经洋洋洒洒地跃满了枝头，一片绚烂。

　　我站在一株桃树下，踮起脚轻嗅着桃花的香气，身后毫不意外地传来了熟悉的气息。

　　“你……答应了？”

　　向来冷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并不容易察觉的担忧，我微微一笑，转过身看着他。

　　“是，我答应了。”

　　紫英终年淡漠如水的面容仍旧未曾出现其他的表情，只是眸光微微一闪，跃过我的头顶，落在我身后的绯桃之上。

　　“和亲当真是你不得不走之路吗？”

　　我心中像被刺了一下，隐隐有些痛意，略略低头：“是。”

　　他终于将目光放在我的脸上，静静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微微笑道：“我虽是父皇不受宠的女儿，可到底是这天下的公主，万千黎民的身家性命也许均系于我身上，和亲……不过是我需要履行的一项责任，以此换取□□多年平安，在所有人看来，再值当不过。更何况，我已在这深宫之中幽闭了十七年，和亲可以让我去到自由洒脱的大漠，也许能让我换来我一直渴望的自由也说不定。”

　　他深紫色的双眸淡淡地直视着我，看得我不由心虚地低下了头：“你自己也知自由均是胡言，和亲不过是将你从一个牢笼中关进了另外一个牢笼，又何必拿这些胡言来唬我。”

　　“紫英……”我抬头看着他，心中不禁一酸。

　　他忽然上前一步，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手握住我的肩。

　　“菱纱，你若当真不愿，我便带你离开，从此山川大江，任你游历。”

　　我从未奢望过一向冷静自持的紫英会说出这样的话，讶异地瞠圆了眸子，却在下一刻慌张地挣脱了他的手，背过身去，泪水已经不可抑制地漫出了眼眶。

　　“紫英，我不能……不能……”

　　他似乎微微后退了一步，半晌如常般清淡的嗓音响起：“我……明白了。”

　　他的脚步声在身后渐行渐远，我才敢转过身，透过模糊的双眼看着他素淡的蓝白衣袍隐于绯桃之中，缓缓地蹲坐在地上，任由自己在这片寂静的桃林中放声大哭。

　　【二】

　　我第一次见到紫英，是在三年前。

　　彼时世人皆知我是父皇这些儿女中最不受宠的一个公主，因着母亲出身卑微，即便身处公主高位，仍在宫中受尽欺压。

　　因着生性活泼好动，我不止一次渴望着到这如同牢笼的宫外去走一走看一看，可是每次想要偷偷出宫，却都以失败告终。

　　那日系我秋千的麻绳断了，宫女太监们向来不听我的话，于是我只能自己一人找来新的麻绳，在我自己种下的小林子里修补秋千，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

　　我疑惑地回头看去，果然在一片青葱之中看到了父皇金色的袍子，于是诚惶诚恐地在地上跪下。

　　父皇鲜少到我这偏僻冷清殿里来，我正琢磨着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他特意跑来训斥我，却听到父皇似乎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

　　“……真人……此女顽劣……不如……太子……”

　　由于相距并不太近，我又低着头，并没有听清楚父皇在说些什么，也未看到他身侧的人究竟是谁。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待那二人走近，我躬身在地上冲着父皇行了一个大礼，俯下身去时，眼角瞟到一角蓝白相间的衣袍。

　　“起来吧。”父皇声音依旧冷淡，要我起身。

　　于是我便恭谨地站起身来，仍旧低着头，不敢去看父皇身边的究竟是何人。

　　“真人，这便是朕的劣女。”父皇转向他身旁的人，语调少见的带着些恭敬的意味。

　　那人半晌没有说话，却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看，我抿了抿唇，被他的目光盯地有些不自在。

　　好半天后他才终于开口，声音冷清，如同深山中泉水滑过，莫名地让我感觉亲近。

　　“你……便是菱纱？”

　　我抿了抿唇，轻轻应了一声。

　　“菱纱，抬起头来让真人看看。”父皇对我的表现似乎有些不满，声音严厉了起来。

　　我这才敢抬头看向他，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愣怔在原地。

　　我从未见过这样风光霁月的男子，他的面容隽朗秀雅，身姿清俊挺拔，满头银丝工整地散在脑后，俊美的颠倒众生。

　　他静静地看着我，深如幽潭的瞳仁中似乎只倒映着我的身影。

　　心不期然地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面上的表情未变，声音中却似乎隐隐含了笑意。

　　“菱纱，我来做你的师父，可好？”

　　细长的丹凤眼勾勒出温柔的弧度，他深紫色的双眸中透出满溢的温暖。

　　也许自那一刻起，我便已经沦陷。

　　紫英从此便留在了宫中陪伴我，因着父皇对紫英的尊重，我也得以从居住了十四年的偏殿中移居到了现在的韶华殿。

　　这三年的时间里，紫英悉心教我剑术，教我修习一些简单的仙法，他那样志在山川的人，却陪我在宫中虚耗了三年的光阴，他是我的师父，却从不愿我唤他师父。

　　我爱上了他，却在这个时候要远嫁番邦。

　　我坐在桃林里的秋千上，大片的水泽氤湿了衣裙。

　　【三】

　　“紫英，你就这样……让菱纱离开吗？”

　　送亲的队伍绵延数里，尽显□□威严。

　　慕容紫英默默立于道路旁的高地上，一身蓝白衣袍在风中烈烈而舞。

　　柳梦璃站在他的身后俯瞰着下面的送亲队伍，不无担忧地问他道。

　　“她个性倔强，决定了的事情再不会改变，我做什么都已无用。”

　　慕容紫英的声音依旧沉静。

　　“可是紫英，这一世……菱纱是爱你的。”柳梦璃收回看着下面的目光，转而看向慕容紫英。

　　他沉默了半晌，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前方。

　　“梦璃，以前我不明白，可是如今懂了。”

　　“我的执着，不是为了站在她的身侧。”

　　上一世她不是我的，这一世，也不会是。甚至下一世，再下一世，她也终究不会属于我。

　　她的身侧会有更加适合她的人，而我的位置，在她的身后。

　　想要默默地守护她，才是我这么多年来执着的理由。

　　**

　　我坐在送亲的马车里，在摇摇晃晃中前往我今后要渡过一生的异国番邦。

　　手中握着一对双剑，那是紫英亲手为我锻造的。

　　我不知道我与紫英到底有过何种纠缠，我也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在我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只是知道，像他那般日月齐光的男子，注定不该因为我束缚在这皇宫中。

　　那般丑陋阴暗的皇宫，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今后的人生会如何，我还会不会遇到另外一个让我倾心相恋的男子，不过这都已经无所谓。

　　他已经在我的人生中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便经过时光的打磨，也不会褪色分毫。

　　【终】

　　年关将近，整个□□上下一派喜气。

　　他独自一人走在一片火红的街道上，忽然忆起，去年的年初一，他带了她出宫，被她拉着在这街道中上蹿下跳。

　　蓝白色的衣袍上终还是染上了湿意，他唤出魔剑，乘风而去。

　　从此以后，御风弄影，无人与共。

　　——长相念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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