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在我沉默的片刻，那位警察突然瞳孔放大惊喜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对！信！信是破案的关键！”
　　“信不是查过了吗！是老人儿子寄的，可她儿子已经失踪半年了。”旁边的女警不屑地说。
　　“但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要选择寄信的方式呢？”
　　“这不简单，儿子可能有不良嗜好，家境困难又欠下巨额债务，躲债逃离在外又怕老娘担心......张局好！”
　　还没等这位女警说完，一位身穿高级警服，大腹便便，头顶光亮，额头高耸，典型的寿星头男人走来。乍眼看去应该是40来岁，一双三角小眼死死盯着刚说话的那位颇有姿色的年轻女警。那女警也配合地抛来个勾魂摄魄的媚眼，小动作间无不在暗示他们两个关系匪浅，多半是偷腥大上司和狐狸小三下属之类的地下情。
　　那个问话的男警察反倒是爱理不理地看着别处，感觉似有不情愿见的抵触情绪。
　　“小赵啊，听你们组长说警局里就你一人破案效率最低，一个简单的案子都搞得复杂化，不懂得当机立断，雷厉风行以后怎么能干大事？！这案子听说已经查得水落石出，证据确凿了，理应结案了！近来上级领导下达好几个任务交给我们局，那都是要案。你赶紧去着手执行！这个案子留给新人处理吧！”
　　“张局，这个案子一开始就是我接的，应当有始有终！”
　　“你们先出去！”局长看了看我，又凑近那个女警说了几句话。女警带着我撤出了那个压抑沉闷的审问室，可出来并没让我轻松多少。
　　我和一众被审问的邻里们在外边等着，像一个个没有交集的陌生人，没有任何交流。估计是昨晚的命案现场还在心头萦绕，大家都没心情分享看法。
　　不一会儿，审问室里像是发生了口角，有争吵声。但没有持续多久，那位局长气冲冲地甩门而出，阴沉着脸，像是被阎王折了寿的寿星。
　　接着之前那位和局长窃窃私语，举止亲昵的女警带着我们一众来到一间颇具规模的会议厅。会议厅里早有许多记者和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在此等候多时，一见我们过来就蜂拥而上，逮着一个就问：“案情怎么样？找到凶手了吗？是谁杀了老人！？”
　　水先生和三楼房东先开嗓，其余几个也跟着积极地谈着自己的看法。他们或许是这辈子没上过电视，极其享受这种明星般镁光灯簇拥的美妙时刻。
　　几分钟后，刚刚那个张局长带着那个与他暧昧的女警和昨晚不停转笔的那位吊儿郎当的刑警赶来，那威武的阵势像是□□老大的标配。刚还火冒三丈的张局变了副喜笑颜开的脸，和蔼可亲地招呼媒体朋友：“各位媒体工作者们，让你们久候了。因为此案的死者是弱势的留守老人而引发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你们愤慨的心情我们也感同身受！......”只见他声情并茂，动情地发着言。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只觉得一个警察局局长如此会掌控情绪，有收有放，有喜有怒，表情如此之丰富，口才如此滔滔不绝，不做演员实在是演艺界的一大损失。
　　接着那位吊儿郎当，痞里痞气的男警官操着标准的普通话和他局长师傅一样口若悬河地宣布案子的调查结果。
　　“根据昨晚我们警局连夜调查，对目击证人及知情人士的详细审问情况，加上今早尸检报告的结果，综合整理分析，此案今日正式结案。死者，石秀梅，今年72岁，性别女，湖南省怀化市溆浦县龙潭镇新兴村人。据尸检结果显示，死者大约死于两星期前，但出现器官功能退化应当在大约25天之前。死因是长时间未进食而导致严重营养不良，造成器官不能正常运作，功能退化而死。根据在死者家所发现的病历取证，死者生前曾患有中风引起的老年痴呆症。所以我们断定，老人在一个月前痴呆症复发或加重，行动不能自理，家里又无人照顾，坚持10天左右后便饿死。而老人唯一的儿子又失踪，现在下落不明。可见这位老人的死在于儿子的不孝，不尽责照顾老人而酿成了悲剧。”他说着说着，眼皮泛红眼眶湿润，大有一种深受启发突然悔悟之感。
　　此时台下一片哗然，纷纷都在唾骂那个抛弃亲生母亲，道德败坏、忘恩负义的儿子。记者们纷纷提问，各个都想抢在最先来发新闻头条。
　　“老人既然行动不便，那水也应当喝不了。可人要是在缺水的情况下，顶多坚持3—4天，老人是怎么坚持10天的？”有位记者颇有专业水准，一语中的地提问让我记忆尤为深刻。
　　那位男警察顿时被问住了，还好不多时一位专业法医来救场。
　　“痴呆主要分为变性病痴呆和非变性病痴呆。老人应该属于非变性病痴呆，引起发病的原因是内分泌代谢障碍。也就是说老人本身就有肝肾功能衰减的迹象，所以导致肝肾在10天左右就急速退化，否则人在有水的情况下坚持两星期或更久都有可能。至于这位记者朋友问的问题，只能表示老人并没有断水。老人有严重风湿，腿脚不灵便，但不代表不能做些轻微的小动作。发现她的时候，她坐在离厨房不远的餐桌旁，而餐桌边缘就有一大杯水。桌上残留的水迹可以表明，老人喝过水且因行动不便而不慎将水倒在桌上。”
　　这位女法医专业严谨的回答，让我想起昨晚看到老人一旁的餐桌上那个打碎在地，四分五裂的瓷杯，然后老人的尸体就那么滑落了下去。顿时，我的心脏像被人在使劲地蹂躏，而折磨我的那人在不断地质问我为什么一直不推开那扇门，不救那位老人，说不定她就不会这样活生生地饿死，还要忍受着在那阴冷潮湿的房子里隐隐作痛的关节炎和肝肾衰竭造成的剧痛！我为什么就一直好奇地在门缝旁凝神徘徊而不当机立断地打开它呢！？我不断地自责懊悔，心力交瘁中热闹非凡的记者招待会不知不觉的就这么结束了。
　　我们一众人在警局门口解散了，他们几个大多是马不停蹄地往各自的岗位赶去，一上午一晚上的损失就像要了他们的命。我一路慢慢悠悠地走，步伐比昨晚爬楼梯时更加沉重。不自觉翻了翻口袋，才发现自己出门一分钱都没带。警局离家估计有十几站的路，我又没带手机，带了也是个坏的。也许走这么些路能抵消我的罪过，能安抚老人的魂灵能安心地离去。
　　在一条马路边，一辆警车猝不及防地在我旁边停下。没看清楚之前我吓了一大跳，总觉得老天也许也在为老人的死而抱不平，现在正在以车祸的形式来对我施加报复。
　　“是我，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只见那人边说边不停地用双手搓耳朵。
　　他是？“赵警官！”
　　上了车，他一本正经地又恢复了工作时审问犯人的姿态，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我有事找你帮忙！”找我帮忙？
　　“看你忧心忡忡，痛心疾首的样子，应该是满怀悔意吧？你也别想太多，你只是犯了和其他人一样冷漠的错。而真正该绳之以法的幕后凶手我们要揪出来，还老人一个公道！”
　　“幕后凶手？难道间接害死老人的不是她儿子，另有其人？”
　　“我还不能下定论，这个案子还有许多疑点需要我们一一解开！”
　　“我们？”
　　“没错，局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他们认为上头安排的重大案件才值得费时耗力，全力以赴地调查。而在我眼里，都是重案，没有轻重之分。我不允许任何一个案子因被忽视而造成误判，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而眼下你和我一样都希望能为老人做些事，来平复你心中的悔恨。不是吗？”
　　“可是我能帮什么忙呢？”这时一辆火警救援车从我们的车窗边反方向火急火燎地飞驰而过。
　　赵警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救援车，嘴角上扬。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档案袋递给我，“这是从老人家收集到的十二封信，信封上画了红圈的是夹在门缝上老人未看的信。现在我们只有从这些信来着手调查，至于老人的儿子我还在请朋友调查他的去向以及失踪的原因。”
　　我接过信，一脸茫然。“从信着手？信里面的内容有蹊跷？”
　　“十二封信里的内容都差不多一个意思，就是以儿子的口吻向老妈报平安。还有些信里写着让老人不要节省，多买些东西之类的体恤话。”
　　“你觉得这信里放了钱？”
　　“没错，老人已拆的信有没有钱我们不得而知，但不能排除有钱的可能，老人也许拆了信把信里的钱放到了别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门缝上未拆的信里没有钱就是个突破口。”
　　“你让我从邮局那里查这些没有写寄信人任何信息的信不是大海捞针吗！除非是要我查那个送信的邮递员？”
　　“对！邮局一般会分配每个邮递员负责固定的区域，现在寄信的越来越少，邮递员为改善生计会和物流公司合作坐点送包裹。你就住在那边，帮我仔细留意下。”
　　“好，可是你以警方的名义出面让邮局调出之前邮递员的出勤表，不就能很快知道是哪位邮递员了吗？”
　　“此案已结，要调查必须出示搜查令，局里肯定会反对。我又负责你们那一片，抛头露面过多。那位邮递员后来没等收信人接信就直接走了，说明他有意躲避，我直接去会打草惊蛇。你是那一片的住户，随便找个由头去，他不会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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