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每到吵架，楼上那块苦命的地板都难逃磨损的痛楚。“咚咚嘶”的一声后，开始了大姐大的训话。
　　“你们到底还想不想挣钱养活家里的弟弟妹妹、老爹老娘？一个个都造反了是吧！还都带了位外籍的客人直奔家里来了！秀秀和欢欢你们两个在一楼是离我远了越发的不像话了，欢欢找个韩国男人也就算了，秀秀你居然还带来个日本人！你是嫌慰安妇的国耻家辱还不深刻，要来个历史再现是吧！接什么客都不准接日本人！”看来这位年长点的小姐头头还有颗满腔赤诚的爱国之心，实属难得。
　　“姗姗你跟我住一块，耳濡目染的学得最多也最快。你倒是懂得勾搭个美国佬，到底是楼高几层，懂得人往高处走啊！”
　　“是啊，姐，你平常教我的，我都记在心里了！”姗姗忙缓和紧张气氛。
　　“呸！你平常那点小聪明都被洋鬼子给叼走了是吧！一碰到中国问题，韩日就会勾结起来听美国老大指示。一到岛屿领海受到威胁，韩国就靠向中国，打着同仇敌忾的侵略史来联合统一战线，一致对日。韩国那是墙头草，日本那是世仇，美国那是挑事的！”
　　“那个，娟姐。我们平常小百姓谈什么国家大事嘛，我们也不懂啊。”其中一姑娘细声细气，怯怯地插话。
　　“不懂你们不知道学啊！你们以为找这些个发达国家的主就可以一劳永逸，坐享其成吗？就不用辛苦大半夜天天几个夜店来回跑？不用忍气吞声陪些五大三粗的猛灌酒？傻！你们又不是女明星，那些真正的大款富商能正眼瞧你们吗？即便是还能真心以待把你们接回家扶正吗？！你们给我好好用脑子想想！是个外国人就有钱？还愿意跟你们来这种地方凑合着，事后每次一毛不拔地拍屁股就走人了，这就是所谓的真爱？这简直就是强盗耍流氓！”
　　“姐，那我们也不能一直都这么糟蹋自己啊。”
　　“我们这是拼命啊！不陪客人喝到醉生梦死，怎么从老板那拿到卖酒的钱。你们能做什么？能将细皮嫩肉暴晒在工地上做苦活？你们这是有千金之躯的皮囊却是做苦力的命！”
　　“娟姐，我们没读过书，可你读过啊。”
　　“是啊，小时候我就跑出来打拼，自己赚学费，受的苦受的气比你们都多。可我读书的那点书卷气，都被铜臭味给糟蹋了。那年我爸走了，妈患了癌症，弟弟妹妹还小。借钱的时候，什么街坊亲戚们都耷拉着脸成了陌生人。忍忍！等弟弟妹妹们上了大学找了工作，我们也存了些本钱就可以去做正经生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那咱们就不能走些捷径？难道这辈子都要被家人拖累吗？”其中一个不甘于如此命运，另一个也跟着附和：“就是！凭什么别人就可以风风光光一身名牌，过着大小姐日子！”
　　一声响亮的巴掌拍桌子声，几人顿时鸦雀无声。
　　“凭什么？就凭别人前世投胎比你们个个好！别人可以靠爹妈，你们只有靠自己，还得硬挺着腰杆擦擦肩上的汗还得腾出地来让爹妈弟妹靠。不服气就往下跳啊，等着来世投胎投得好！”
　　说着说着，几个姑娘抱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这哭声比她们平常半夜的打闹声要低沉多了，铜铃般的嗓子像是沾了水生了锈。
　　“都别跟我垂头丧气的！老天待咱们也不薄，给我们的姿容是那些人倾家荡产砸到整形医院，挨刀流血也弄不出来的。秀秀，欢欢，姗姗！”
　　“诶！”三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你们真忍心抛下爹妈和弟弟妹妹吗？秀秀你爸的腿伤不治了？欢欢你小弟的脑子不看医生了？姗姗你妈的化疗不用复诊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凭白无故的一见钟情，那些电视里的浪漫异国恋那是微乎其微的。眼下没有什么比抓紧赚钱救家急来得更重要，我们做的也并非无意义的事，家人的安康便是我们的福气，以后也必定会有我们沾福气的时候！”
　　听到这一幕，我仿佛像在看一部励志剧，女孩们牺牲自我只为家人的安康和幸福，这种牺牲自我为家里大家的事与城市里亲戚疏离各谋其利的做法大相径庭。感人的一幕，真情的流露，无尽的辛酸与遗憾，她们把青春当作了给亲人的救赎，用□□充当了灵魂的牺牲品。
　　“papa！papa！”女儿稚嫩的呼唤在耳边环绕。
　　我抱起瑛瑛，夸张地张口示意：“是爸爸！跟爸爸唸，baba！”
　　小妞唸得很认真，学得也很快。想想我以后可绝不能成为她的负担，不能让她为我牺牲女人最大的尊严与幸福。
　　窗外，对面马路边爆破残留的废墟像一堆岸边的死鱼摊在原地一动不动，旁边站的那排拆迁户不甘心地在扯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叫不平。马路上闪电般快速来往的车高高扬起废墟的一片灰尘，这些户主顿时像一排布满灰尘又无人问津的陈旧雕像。有几个女的被铺头盖面的灰弄得呼吸困难，肺部像堵了个塞子，喉咙打开却什么也喊不出来。汗水从他们额头直往下冒，那厚厚一层灰被沾湿了，形成无数道斑驳脱落的泥痕。就这样，人们无论心情多么难平复也永远无力阻止城市化的快速蔓延。一排老居民的家没了，就会有好几栋新居民的楼崛地而起，那耸立高楼里的房间不像他们的家，更像一只只悬在高空的鸟笼。
　　晚饭过后，万晴主动提出我们带着奶球一起散步的提议，我欣然答应了。这估计是我们三口一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户外活动。我抱着孩子，万晴来回锁了好几次门，检查了几遍才肯下楼。
　　三楼处依然房门虚掩，门缝里夹了好几张信封。一股浓郁的腥臭味袭来，奶球刚在我怀里还好好的，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什么味道？”
　　万晴犹疑了一会儿，“估计是天气热，买的鱼肉坏了。”
　　“这家住的什么人？天天开着门，总飘出一股臭味。”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碰到过。”万晴好奇地往那扇门上凑，孩子哭声更大了。
　　我哄了哄孩子，拉住万晴欲往门里冲的身子，“孩子受不了这味道，少多管闲事，我们走吧。”
　　外面的空气虽没了臭味，但灰蒙蒙的像盖了一层黑色的薄纱。今天的天色怪怪的，血红色的晚霞迟迟不肯褪去，可天阴沉着脸仿佛一位黑纱蒙面的冷血杀手，正狂性大发，双眼发红地直勾勾地觊觎着猎物，等待机会一刀致命。
　　这氛围显然与我们一家温馨散步的气氛极不协调，孩子倒是没哭了，万晴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表情很纠结。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们缓慢地沿着爆破的那条街走着，万晴在我和孩子身后。她心里有事，延迟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回话：“钱浩！”
　　“怎么？”
　　“其实昨天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爸了，就在家附近，好像就在这条街。”
　　我怔住了，缓了缓神故作镇定道：“哦。”
　　“都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见见他？他估计是打听你消息才赶来的！”
　　我斜嘴一笑，无比的笃定：“他不是来看我的。”
　　“他毕竟是你爸，这么久没见你也不知你的去向，肯定很着急！”
　　“给我闭嘴！说了他不是来看我的！没听见吗？！”我气急败坏地在街上对着她大吼，食指指向废墟旁，地上拆迁户遗留下的横幅。白布上用朱墨写着“星远房地产开发公司还我家来！”几个大字。
　　万晴看了，连忙低头不语。瑛瑛两只小眼睛瞪得圆圆地左右打量我。
　　“怎么呢？你们母女都一副这种表情。一点都没错，我爸不是来看我这个一年没见的儿子，是来监督房产开发进度的！”我气冲冲地说完这句，为接下来一路的沉默奠定了基调。压抑的天，压抑的街，压抑的人，压得过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我们绕了一圈按原路返回，原本合家欢的温暖之行变成了点燃怒火的引子，万晴一定很后悔告诉我这些。走近老楼的时刻，发现楼梯间的灯出奇地都打开了，橙黄色的灯特别的光亮，黑夜像这般耀眼的老楼估计是附近居民难得一见的奇观。莫不是我看走眼，不是灯光是火光？老楼着火了？
　　走进楼梯间，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楼里上上下下平常素未谋面的租户都出来了，这等盛况空前的情景实属难得。好家伙！我今天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看看！
　　除了那四位小姐我见过，其他人像是别处跑来看热闹的。一个大腹便便的男性胖子我还有点模糊印象，半夜我上厕所总看到他这样体型的人在对面厨房窗边炒东西，那锅油腻浓香的酱油蛋炒饭可谓是万里飘香，半夜吃这个的主体型一定不娇小。至于其他完全没见过的，就像是大街上的路人甲，个个平凡的打工者形象。没有光鲜亮丽的服饰，没有标新立异的发型，更没有夺人眼球的模样，都是年纪轻轻又少年老成。大概打工的日子太苦，把他们都磨得沧桑显老。
　　“兄弟，怎么回事？”我随便拉了个人就问。
　　“你自己去三楼看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