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地五十公里[磁石Y2Y、虐慎]

　　從成田機場飛往火奴魯魯國際機場，只需要不過8個小時。
　　假如沒有遭遇颱風的話。

　　***

　　候機大廳里，日·英兩國語言交錯迴蕩，每個尾音都拖得很長。把遊戲機塞入連帽衫的大口袋，見登機的隊伍已經縮短許多，我才慢慢站起身來。行李已經全部托運，最要緊的都貼身帶上了，護照、機票、手機和掌機，我再度在衣褲的口袋里確認。
　　托我家笨蛋·相葉雅紀的福，得以搭乘免費航班前往夏威夷。
　　那個孩子竟然在自己的婚禮前才發覺伴郎的數量少了一個，只得打越洋電話緊急求助。
　　事發突然，必須得買原價機票不說，連經濟艙的位置都已全部售罄，不得已加價選了商務艙。
　　倘若要我自己付錢，一定會跟相葉氏翻臉。
　　不過，折磨了他和新娘好幾個月的婚禮終於預備舉行，總不能見死不救。
　　“沒有Nino的話果然覺得不放心。”電話那頭，拼命央求自己的聲音依然又沙又軟，像一隻剛切開的熟透的西瓜。既然有人報銷機票，提前抵達幫助他張羅婚禮也不是難事。
　　可惜婚禮之後結算的話，相葉氏的預算一定又超了。

　　***

　　這還是我頭一次乘坐商務艙。
　　排在最後登上飛機，小小的機艙里幾乎已經坐滿了。
　　商務艙果真要寬敞些，大概能夠在座椅里將腿完全伸展。
　　這樣一來，就不再計較相葉氏沒能買到靠窗的位置了，靠過道的也比較容易起身嘛。
　　走到唯一空缺的座位前，從椅面抱起毛毯和軟枕，預備坐下。
　　彎背的時候無意識地朝窗邊望過去，恰巧，靠窗的旅客抬起頭來。
　　四目對視后，我的心跳停止了。
　　滿腦子里只剩下一句感歎。

　　——這對眼睛，還是這麼明亮啊。

　　“…Nino？”
　　那個人好像是把氣堵在喉嚨口，發出的聲音有些滑稽。
　　而我的回應大約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絲毫沒有辦法進行正常呼吸。就連引以為傲的演技，也在瞬間煙消雲散，像是皮囊內外有著壓強差，靈魂被從頭頂用力地擠了出去。
　　“居然是…Sho桑…好久、不見呢。”

　　***

　　眼前這個穿著紅色連帽衫，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直直盯著我的圓臉男人，名叫櫻井翔。
　　簡單地來說，是我的前任戀人。
　　在一起的時間比兩年要少上幾天。
　　分手，這是第六年。
　　六年里，我一次都不曾把電視調到NTV頻道。

　　“…Nino怎麼會去夏威夷？”
　　待我坐定后，Sho桑低低地發問。
　　身為NTV的當家主播，略微壓低的聲線簡直好聽得令人脊椎發麻。
　　而我，除了“結婚典禮”之外，什麼都無力回答，只想要盡快轉開關於自己的話題，沒注意到對方的眼波一閃。
　　“Sho桑是去度假嗎？”
　　“智君在夏威夷做藝術展，News Zero想做他的專題。”
　　“可這裡只有Sho桑一個人啊。”
　　“其他人都在經濟艙。”

　　該怎麼說，此刻的我，其實真的不想更深地去了解Sho桑的近況。
　　我不希望他過得好，但顯而易見，他過得非常好。
　　頭髮由金棕色染回了黑色，前發剪短了一些，乖巧地貼著額頭，皮膚狀態不錯，比六年前略微胖一點，耳環已經摘下來，那個小小的孔好像愈合了大半。從衣袖里露出來的手錶，光看品相即知價錢不菲，身前的小桌板上擺著手帳和圓珠筆，整個人都散發著充沛的精英氣味。
　　而我，穿著洗到鬆垮起球的連帽衫，趿夾腳拖鞋，頭髮有很久都沒修剪過，亂糟糟地掖在耳後。相較外觀來說，更直接地敲打我的內心的，是經過這六年，我依舊是個饑一頓飽一頓、沒有理想沒有方向的自由職業者。
　　Sho桑只需問我一句“你還在為雜誌撰稿嗎”，甚至只需輕描淡寫地表示關心“Nino你過得好嗎”，就足以將我擊沉。
　　這種時候，只有裝睡。
　　空乘通過廣播知會全機人員，由於颱風影響，航班將推遲起飛，怨聲四起。
　　冷氣開始慢慢奏效，我系好安全帶，展開毛毯，把自己從頭到腳包裹。
　　畢竟是早班飛機，昨夜幾乎沒睡，身體疲倦得不得了。
　　朝Sho桑咕噥了一句“我先睡了”，臉扭向過道，用力地閉上眼睛。
　　從心臟一路延伸至指尖的“咚咚”心跳聲，從喉嚨逐漸漫開的腥甜味道，我猜想著腎上腺素溶入血液里，被運輸到身體的每個角落，一股熱氣逐漸升騰，逼得眼眶又酸又暖。

　　怎麼可能睡得著。
　　這個曾經與我分享了生命的所有細節、卻又在一夜之間抽離我的世界的男人，就安靜地坐在身邊。圓珠筆的滾珠在紙張上輕輕划動的聲音，翻頁的聲音，偶爾吸鼻子的聲音，與多年前能夠無縫吻合。
　　假如這是命運給予我的巨大諷刺……那我憎惡這個巧合，卻又感恩于這個巧合。
　　櫻井翔就在這裡，我怎麼可以睡著。

　　***

　　二宮和也只是一個無業遊民。
　　櫻井翔卻是名牌學校畢業、五彩光環籠罩的業界精英。
　　其實單是那個姓氏，就足夠有威懾力。
　　我們的初次相遇發生在夏季的便利店。那時，我壓低棒球帽，站在雜誌架前心驚膽戰地讀著《JUMP》，而一個男人走到我身邊，拿起封面登載著新銳畫師大野智的女性向雜誌，擦肩時，傳來清爽的香水味道。黃髮刺刺地立起，卻穿著整潔的白襯衫與西褲，他的肩膀弧度誇張的背影，就像從異世界而來。
　　我不曾進入、也一生不得了解的世界。

　　數著心跳聲，時間一分一秒地過。
　　廣播中傳來即將起飛的消息時，整個人都快僵了。
　　身邊的人似乎在寫筆記，寫了幾頁后換了一本書讀，聲音輕柔的乘務員開始四處走動，提醒乘客系緊安全帶，走至我的位置，似乎是見我在睡覺，短暫地停了停。
　　因為我被毛毯緊緊覆蓋著，看不出安全帶的狀態吧。
　　以為乘務員會拍醒我，卻沒料到觸碰毛毯的感覺從截然相反的方向傳來。
　　Sho桑從我的手臂處掀開毯子，隨即小心翼翼地重新掖緊。

　　“他的安全帶系好了——”
　　為了能夠讓氣聲傳遞給空乘，他的身體向這邊傾斜，幾乎靠上我的肩膀。
　　吹出的涼涼的氣流，撓得耳朵直發癢。
　　卻又無法伸手觸碰。

　　封閉狹窄的機艙，還要與他共度7個小時。

　　***

　　飛機開始在跑道滑行，從座椅靠背傳來輕微的震動。
　　機頭朝上，拔地而起時，慣性導致壓迫感。隨著機體離地愈來愈遠，氣壓的變化也逐漸明顯起來。
　　一反常態地沒有戴耳機，耳膜的不適特別直接。
　　正想著口袋里還有兩枚吃剩的薄荷糖，我聽到身邊那個人有些紊亂的呼氣聲。
　　啊、對了…
　　Sho桑也不適應起飛時的耳壓變化。

　　過去稀少的共同搭乘飛機的經歷，Sho桑都會在座位上分我一塊糖。
　　硬糖在臉頰上鼓起一塊，說話也變得含糊。
　　待飛機進入平流層后，再把遮光板放下。
　　擠在昏暗又擁擠的經濟艙里，偷偷摸摸地交換一個帶有甜味的吻。
　　草莓味、柳橙味、普通的奶味。
　　還有最受我們兩個人歡迎的薄荷味道，使對方的嘴唇和呼吸清新沁涼。
　　要不要把糖交給他呢…
　　可是此刻的我分明是已經睡著了的。
　　再說，他會接受么。
　　窸窸窣窣的、玻璃紙相互摩擦的聲音，在飛機騰空的巨大轟鳴中，是那樣微不足道。
　　傾斜的窗戶傾瀉進來的陽光，讓人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眼瞼里的毛細血管，有淡紅的血液在靜靜流動。有一隻手肘在動，無意間觸到我的臂膀，又連忙地收回去。前方收納袋被拉開，什麼東西被塞進去。
　　飛機越過一團云，光芒忽而閃動。
　　我在座椅上換過重心，裝作睡中不適，伸手調整身後軟枕。
　　把臉更深地埋進毛毯里，然後微微睜開半邊眼睛。

　　那熟悉的、上市多年也不曾改變的奶白色包裝袋，LOGO的印花直對著這邊。
　　單是默念它的品牌名稱，就能從舌根泛起淡淡涼意。
　　…收納袋里擺著的，分明是半袋薄荷硬糖。

　　***

　　戀愛的兩年時間，短暫得在這人生里不值一提。
　　同時也幸福得，就像一場大夢。
　　總體來講，Sho桑是個溫柔得過分的人。
　　雖然也有暴脾氣，偶爾會像煙花一般被瞬間引爆，但那份全力迴護的心意，就像一張織得細密的羅天大網，兜頭蒙住，使我無法掙脫。
　　我們住在一起，房租由Sho桑支付，我則負責家務瑣事。
　　乍看像是夫婦的生活方式，身為男人也曾不快，但剛進入電視台的Sho桑每天都需早出晚歸，身為自由職業者的我則終日呆在家裡，這樣的分工來得自然而然。短暫的不適很快就被Sho桑消除了。每當他帶著滿身疲倦歸家，看見餐桌上已經被熱過不知多少次的飯菜，哪怕只是一盤咖喱或者製作簡單的三明治，都會露出十足幸福的笑容。
　　猛地抱上來，在耳邊說著“Kazu謝謝你——”。
　　就這樣，被簡單的、換不回半點兒生活費的笑意，治愈了。

　　***

　　飛行進入平流層，遮光板可以放下了。
　　安全帶也解開，乘務員開始在過道里走動，大約是供應朝食的時間到了。
　　裝睡的時間太久，肌肉會僵硬。
　　我期待著乘務員會叫醒我。
　　烤麵包的甜香瀰漫在整個機艙中，這才發覺胃空空的。
　　裝滿食物的小推車，滾輪在地板上骨碌碌地轉動。那香味愈來愈濃，輕聲詢問乘客是要吃和食還是西餐的聲音，也愈來愈近。
　　“先生，請問您是要吃和食還是西餐？”
　　右手肘處再度感到溫度與壓迫，應該是Sho桑貼近。
　　低啞的、溫柔的聲線，像是一枚子彈驟然命中我的脊椎。
　　“我要西餐。”
　　“好的，請您稍等。”
　　“啊、另外…這位先生在睡覺，我先替他點餐吧，要和食。”
　　“明白了，那請問您需要哪種飲料呢？”
　　“我要熱咖啡吧，然後，請給他拿一杯橙汁。”
　　盛有熱騰騰飯菜的餐盤在空中傳遞，隨即傳來的是提神的咖啡香。
　　再度換過姿勢，呆坐的時間長了，腰背難免有些辛苦，單純拿航班提供的軟枕與毛毯，仍然沒法創造出一個足夠舒適的睡眠環境。
　　悄悄睜開眼，昏暗的光線里，能夠很清楚地看見Sho桑的手指輪廓。
　　真的擁有很美麗的骨節啊…這雙手將我的橙汁也擱上餐盤，拿起即時加熱的飯盒，一點點掀開燙手的錫蓋，又從紙袋里抽出筷子與湯匙，拿手背貼一貼味增湯的溫度。忙起這種瑣碎的事情，Sho桑一向是很笨拙的，這點好像還沒改變。
　　…而且左手上沒有任何飾物，空蕩蕩的。
　　老實說，我鬆了一口氣。
　　然後，感覺Sho桑扶住我被包裹在毛毯下的小臂：“Nino、Nino…？”
　　這種時候，演技派戰士就需要表現得睡眼惺忪：“…啊…嗯？”
　　“吃點東西再睡吧，一會兒就放涼了。”
　　無盡溫柔。

　　Sho桑，沒有變呢。

　　***

　　曾經，在家庭財政方面，我主掌大權。
　　Sho桑會把所有收入上交，由我發放每週的零花錢。所以，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在他眼前連分零花都吝嗇得要命的我，曾經從自己每月微薄的稿酬里刨出一部分，存進單獨為他預備的旅行基金。
　　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宅男。
　　可Sho桑在難得的假期里是閒不住的。
　　背負著“櫻井”姓氏的男人不會缺錢花，我的行為連說出來都覺可笑。
　　但是，想用獨獨依靠自己，為Sho桑買一張機票。
　　如果可能的話，再加上四星酒店級別的住宿費…就好了。
　　哪怕僅僅支付得起一個晚上。
　　那時候，Sho桑負責NTV的午間情報節目，每日只按照普通上班族的時間通勤。
　　我也不得不早起，替他製作便當。
　　睏得睜不開眼心情煩躁的話，就拿番茄醬在他的蛋包飯上胡亂畫一通。
　　因為像是跟他賭氣，所以會在中午，也就是情報節目的生放之前，收到他簡單的、評價午餐的郵件。

　　***

　　進食的過程極為尷尬。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與Sho桑搭話。
　　喝了幾口溫熱的味增湯的功夫，身旁的Sho桑就已經用撕成小塊的麵包，將嘴巴填滿了。咀嚼時，圓滾滾的眼直盯著餐盤，腮幫一鼓一鼓，就好像一隻專注的大號倉鼠。
　　這樣吃下去的話，一會兒大概又會感覺難受吧。
　　可是，我又有什麼立場呢。
　　趕緊扒著米飯，連味道都沒能嘗到。
　　說起來，跟Sho桑第一次共同出行的目的地，也是夏威夷。
　　那時的我應該也是第一次離開日本，興奮得不得了，整個飛行過程，都在拉著Sho桑說話呢。
　　原來，有過那麼多值得與他分享的話題呢…

　　快速解決掉早餐，連帶橙汁也大口吞掉。
　　沒有打遊戲的興致，我決定還是蒙上毛毯繼續裝睡。
　　說不定能夠真的睡著，然後一覺醒來，就到達終點了。
　　見我重新鋪開毛毯，Sho桑卻反應很大地停頓下來：“啊。”
　　“嗯？”我低著眼整理腳邊，沒去看他。
　　“稍微等下。”Sho桑利落地放下餐具，在毛巾上擦拭手指，“我把這個給你。”
　　他掀起原本蓋在膝蓋位置的毛毯，抖開后對折再對折，折成一個小小的正方形遞過來。
　　“單是一個枕頭不夠用吧，你拿我的當坐墊，應該能舒服一點。”
　　“那…Sho桑、呢…？”
　　“我還不打算睡啦。再說，我包裡還多帶了件外套。”
　　“…謝…謝。”
　　“腳邊記得蓋好，別凍著了。”

　　***

　　所以說，能夠泡到這麼好的男人，是我三生有幸。
　　可這種經歷過蜜月期最終小概率而成功地著陸于家長裡短的生活，竟然也結束在我的手裡。如今想來，還真是不知好歹。

　　倘若給我一個辯解的機會，用於解釋分手的原因其實不少。

　　Sho桑入職后地位與人氣一路飆升，擔當的節目由午間檔調至黃金時段，作息也隨之改變。接手的活動與節目多了，忙得連續通宵也不是不可能，最長的時間里，我們大約有一周沒能說上話。
　　在主播偶像化的趨勢之下，知性又帥氣的Sho桑多了許多Fan，甚至有追來家裡的可能。
　　Sho桑的父母三番兩次打來電話，催促Sho桑趕緊定下人生大事，推薦過不少家世人品無可挑剔的好姑娘。
　　我通過關係接了電視劇腳本，之後又收到了電影腳本的OFFER，工作一多也不常著家。
　　大概，感情也是需要維繫的。
　　直到今日，我仍無法完全剖析自己選擇分手的理由。
　　或許是為了保護自己，六年前的記憶早已模糊，只剩零星片段。

　　Sho桑“我不回來吃飯”的郵件，從某天起突然變成“我今天回來吃飯”。
　　網絡上有人熱議至今沒有被目擊與女性同行的Sho桑，是否存在隱疾。
　　明明我還窩在沙發上打遊戲等待，卻帶著渾身酒氣打開玄關，一語不發倒頭就睡的Sho桑。
　　明明坐在茶几前翻閱報紙等我歸家的Sho桑，卻只等到一個困倦得連嘴都不願張開的我。

　　嘛…
　　連接吻和做愛都找不到時間的、我們。

　　說出“分開”、收拾行李離開Sho桑的家之後，有種孤獨的窒息感控制了我。
　　本以為過兩個月就會好起來，本以為過一兩年就會好起來。
　　卻到現在，都沒能痊愈。
　　只有讓我微笑的人，才會令我哭泣。

　　我知道的…

　　***

　　恍惚中再度睜開眼睛，在飛機上度過的時間總有些混亂。
　　肘邊傳來隱約震動，不由自主地向右看，只見Sho桑仍舊醒著。
　　前座椅背上小屏幕的光線，閃爍著倒映在他的眼睛。
　　緊握手柄，左右上下來回摁動。
　　啊、在玩單機版的俄羅斯方塊呢…
　　還是不擅長遊戲呢。
　　這個形狀不應該放在這裡啊…啊、糟糕，向下鍵是不是按得太早了！…喂喂，鎮定一點啦…旁邊分明有接下來的形狀提示—啊，啊，啊…要輸了、笨蛋！如果是我的話…啊，輸掉了…
　　自然而然地就被遊戲屏幕吸引了過去。看對方玩得手忙腳亂，自己也會焦慮起來。
　　GAMEOVER佔據整個屏幕，Sho桑頹然鬆開手柄，側頭注意到了我。
　　是不是失敗地流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呢…
　　因為Sho桑伸出指頭點了點我的屏幕：“聯機嗎？”

　　兩個坐在商務艙的中年男性旅客，在毫無言語交流的情況下，聯機打著俄羅斯方塊。
　　怎麼想象，都是詭異的畫面。
　　也許不能說是“在玩”，也只是我一方面地虐著Sho桑罷了。
　　飛機上用的手柄已經有些舊了，按鍵不太靈敏。
　　但靈活地讓方塊變換形狀，嵌進我預備好的空檔，看好幾行圖形一併消失——還是會覺得超輕鬆。當然，如果不小心摁錯鍵，或者選錯形狀，焦躁又特別容易湧起。
　　我贏過Sho桑，這是第四盤了。
　　“要不要換難度更高一點的？”只是想想，并沒付諸於口，可負責挑選遊戲難度的Sho桑，已經將光標從“3”轉移到了“4”。
　　嘴角勾起的笑意，有點難以控制。
　　可這連帶的副作用，是一股腦湧入鼻腔的酸楚。

　　我突然，很希望這趟航班永遠、永遠不要到達目的地。就算發生事故也好，遭遇暴風雨也好，只要能夠延遲它降落在夏威夷的地面的時間，什麼都好。

　　因為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我還愛他。

　　主動提出分手的、看似雲淡風輕的、曾被指責在這段戀情中毫無付出的男人。
　　二宮和也，還愛著櫻井翔。

　　***

　　分手之後我再也沒將電視頻道調到NTV的位置。
　　有一陣子，甚至想刪掉這個臺。
　　但是即使徹底地關閉我家的——我後來租住的小屋子的電視，我也無法將早已成為公眾人物的Sho桑徹底趕出我的世界。
　　新聞上、雜誌上，近所的高中女生的談話里、網絡中。
　　好希望他過得不好，至少沒有與我在一起的時候那麼幸福。
　　看到他的指頭上沒有戒指，看到他沒有系領帶，連這種瑣細的事情都能帶來扭曲快意。
　　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在我走不進的世界里，Sho桑已經成長為一個愈加立派、愈加閃耀的人物了。

　　我的願望是不會實現的。
　　譬如讓Sho桑不幸福。
　　譬如讓這趟航班永遠不結束。

　　***

　　排進入關的隊伍時，我仍與Sho桑在一起。
　　四周浮動著干熱得令人煩躁的空氣。
　　站在我身前的這個男人，在臨下飛機時脫去拉鏈式的連帽衫，換上了休閒襯衫，將衣角塞進牛仔褲。挺直的脊背，弧度誇張的肩膀，還有熟悉而清新的香水味，就好像我們的初次見面那樣。

　　我知道，結束入關之後，我們就要再度分道揚鑣。
　　相葉桑會來機場接我。
　　而Sho桑，也會見到一個在等待他的人。
　　下一位就能輪到Sho桑辦理手續了，我在心裡默默地說著再見時…
　　他轉過身來。
　　是這趟行程中，除了最初那次驚愕之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同我四目相對。

　　好美麗的眼睛…
　　是希望自己能夠醉倒其中的、閃爍而溫柔的瞳孔。
　　那對瞳仁里倒映的，是經歷長時間飛行而面色蒼白、形容委頓的我。

　　“Nino。”
　　他說。
　　“雖然沒有被邀請，但還是要說一句…”
　　他抿抿嘴，忽而露出笑容。

　　“恭喜你結婚。”

　　我應當否認的吧。
　　…我應當說“不、不是我，是相葉桑而已”的吧。
　　…我應當解釋的吧。

　　可是眼前的這個Sho桑，光芒萬丈。

　　他會繼續這份工作，會變得更加能幹而有名。他會戀愛，會結婚，會生子。
　　Sho桑就是這樣一個會向前進的男人。

　　我只說：“Sho桑，謝謝你。”
　　而接下來的這一句話，櫻井翔留給二宮和也的最後一句話。
　　大概，會在往後的數十年里翻來覆去地被我誦讀。

　　“不用客氣…因為我果然最希望還是，Nino能夠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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