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性[润智]

　　>>> M SIDE

　　化妆刷在脸上的触感令他感觉糟糕。
　　还没睁开眼睛，或许只不过是撇了撇嘴，手中便被塞入一听咖啡，有把谦恭的小声音在耳边响起：“松本さん、喝点东西提提神吧。”他正觉得渴，咬住吸管喝了一口，也恰好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心底“咚”的一声，松本润半口饮料噎在喉头，这才反应过来。
　　半个月之前，他已经自毁契约，把元助理·大野智辞退了。
　　新换的这个小男孩是事务所给挑的，他当时慌忙想推开大野智，也没有异议。磨合之后，松本发觉职业助理果真不一样。年轻、懂事、会看眼色。日程表整理得井井有条，喝水吃饭都给提前安排妥当，每天开车来回接送，连不想多呆的应酬都能由他代理。
　　而之前的那一位，时常找不见台本扔在哪里，进入30代连驾照都没到手，录制现场想着绘画或读着钓鱼情报发呆，比起照顾松本，反倒更像是被松本照料。
　　照理来讲，更换助理后的幸福指数应当攀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比以前更加规律、更加舒适的生活，却像是缺了一角。
　　或者说，是原本鼓胀的气球多了个不起眼的破洞。
　　有哪里空荡荡的。

　　在剧团初识，松本刚刚高中毕业，19岁；团长安排年长他3岁、团内正当红的大野前辈照料，两人不论是都内排练还是外地演出，总是黏在一起。留着中分、圆圆面包脸上有一双弧度优雅的眼眸的大野，是松本憧憬的对象。
　　转眼八年白驹过隙，松本受星探挖掘，担当漫改剧男主角一役瞬间走红。出道时他执意要拉大野来做助理，彼时大野的团内地位也正处于不尴不尬，又耐不过松本央求，便点了头。从此又是朝夕共处。
　　大野并不是个软性子的人，两人熟悉之前，松本看他年纪轻轻，演技与外形却格外出众，几乎能在舞台上横着走，敬语自然用得极其小心。后来逐渐拉近距离，松本大着胆子试了好几次，竟都没能把大野的底线探个究竟。
　　松本说这句台词总琢磨不清楚，那就反复解说；松本说这段舞步总跳不明白，那就反复教授；松本说晚上一个人寂寞，那半个小时之内就出现在家门口；松本说“大野さん能请你来给我做助理吗？”，只要求了一天的思考时间，隔夜就辞了剧团的职拿着签好字的合同递过来。
　　这是多么完美的陪伴。
　　松本甚至为仍旧感觉不足够的自己感到羞耻。
　　但是他的困惑与不满，只是在塞满八年的琐碎里与日俱增。
　　为什么呢？
　　他实在想不通。
　　在录制现场的阴影里独自阅读钓鱼周刊；在难得的休日独自窝在家中，彻夜做黏土或绘画；跟关系亲近的船长发邮件，嘴角逸出笑容。只有当被自己出声呼唤的时候，那由衷的笑容像是变了味道。
　　只要提出要求，对方就会说“好”。
　　可为什么对方从来不向自己提出任何要求呢？
　　这样一来，不是就像自己在没有限度地撒娇了吗？

　　我，不被大野君需要吗？
　　反复盘问着自己，却别无选择。只觉如若不把他困在身边，他就会立即离去。

　　最糟糕的，大概还是一边觉得羞耻，一边觉得软弱吧。
　　“呐、町田君，今天录完这本之后是什么安排？”
　　多咽下几口咖啡，松本若无其事地开口。小男孩见松本向他发问，连忙挺直腰板，都不需看备忘录，就干脆利落地回答出来：“接下来要去见NTV新年SP的制作人，商讨会的预定时间是20时到22时，然后，今天的行程就全部走完，而且明天还给松本さん安排了一天假期。”
　　“很好，谢谢啦。”松本颔首，小助理兴奋地涨红脸，听松本让他把手机拿来，连忙殷勤地给他递到手中。
　　而松本滑动屏幕解锁，直接点进邮件。
　　与大野的邮件往复，大多都是由松本开启话端，由大野结束。
　　自大野被解雇后，两人的联络便淡了不少。每天往复于不同的摄影棚，说毫无营养的话，他也着实没法找出更加有趣的话题，充其量只有“吃过了吗”、“睡觉了吗”、“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而对方的回答通常也是简单的，“吃过了”、“一会儿再睡”、“今天一直呆在家里呢”。
　　两人都爱用颜文字，什么惊叹号、爱心、五角星，全跟撒糖似的拼命使。快乐的时候，真的会觉得很有趣。然而一旦养成了这个习惯，就连低落的场合，为了掩饰情绪，也必须拿它们填满邮件了。看满屏跃动的红心，再对比自己的惨淡，难免愈加难受。
　　【今天晚上来我家吧。】
　　先是打出这样一句。
　　紧接着又觉得干巴巴的实在不妥，按下后退键逐一删除。
　　思考片刻，修改成明朗语气。
　　【(笑脸)(笑脸)(笑脸)今天难得可以早下班(感叹号)(感叹号)，明天又休假，要不然就在我家见面吧～(红心)(红心)(红心)】
　　反正大野智总是会答应的。
　　不论是命令语气，还是商量语气，对方从未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
　　这样想着，松本润突然有点可怜自己。

　　他好害怕自己如果不用力抓紧的话，对方就要离开了。

　　>>> O SIDE

　　仰卧在柔软的大床上，腰部以下被折成有点辛苦的形状。
　　越过对方沁满汗珠的肩膀，能够看见灰暗的天花板上，摇晃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斑。
　　相识8年，早就看惯的光衤果身体，依然能够夺取自己的注意力。松本润虽然瘦，但是骨架匀称，周身上下都显得温软，从锁骨指向下颌的弧线，途中经过喉结，有一个漂亮弧线，与自己十指紧扣的手，传递着滚烫热意。
　　大野智闭上眼睛，由着松本动作，实在受不了，便喘息出声。
　　生理性泪水顺眼角流入枕头。
　　松本不愿让他闭眼，贴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唤着“智、看我”，声音好似巫蛊。
　　当年那个漂亮得像枚玉石的少年，被年华打磨为真正光芒万丈的偶像。
　　只有在忄青事之中的霸道，一如当年，传递着脆弱，好像在确认大野智确有其人。

　　大野智已经不明白了，究竟应当怎样安抚这个正在拥抱他的青年。
　　这么长久的岁月，他们之间从不言爱，但大野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选择。
　　剧团时代与松本搭档之前，他还是个锋芒毕露的毛头小子，似乎是在撞见松本不安眼眸的那一刻起，陡然成长。那个浓颜少年青涩得要命，却比谁都认真，比谁都努力，似乎拼了命想尽快自强。于是他决定为那孩子尽一臂之力，并非刻意，可只要是来自对方的请求，他便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松本弄不懂台词深意，他便换着花样解说；松本跳乱了舞步，他便换着方式教导；松本说一个人在家会寂寞，他想着那孩子孤身倚在厨房灶台吃饭的样子，便觉不忍心；松本被星探挖掘出道，第一时间跑到自家门前，虽然没被允许入内，但仍眼睛亮晶晶地说“大野さん能请你来给我做助理吗？”，他要求了一天的考虑时间，却早在对方话音未落之时就打好了辞职腹稿。
　　因为不论自己多么纵容，松本仍然总是流露不安。
　　假如自己选择始终呆在他的身边，能不能教他放心呢？

　　真正成为俳优松本润的助理后，大野才意识到，这份工作没他想象的容易。
　　要接收经纪人的讯息，替松本安排日程表；要随时监控松本的身体与精神状况；要陪伴松本应酬，并绞尽脑汁地代替他喝不想喝的酒；要牺牲掉双休与节假日，因为艺能圈内没有周末之说。
　　他并非不想做好，只是的确算不上这块材料，再加上性格不喜束缚，又有其余兴趣，慢慢地，就在工作中琢磨出几分焦虑。钓鱼、黏土、绘画，他的爱好全是耗时间的内容。时日长了碰见难得休假，就想做点这方面的事，很快晒黑，居家服满是颜料泥土，偶尔有得意作品贴在网上，还撞见识货买家。
　　他很少将这些故事讲给松本听，或许也是下意识地保留出私人空间。
　　但变化仍是明显的。
　　撞上松本OFF状态下的不安目光，开始心虚地垂眼。

　　只要做润想让我做的事情，大略就没有问题了……

　　他仍是那个想把世间一切美好奉给松本润的男人。
　　他仍是找不到任何借口、也不愿找到任何借口拒绝松本润的男人。
　　沉默地站在对方触手可及的位置，在对方暂时不需要自己的时候，才敢背过身去做些私人事情。他想着只要松本的一句话，只要对方开口问一次“大野さん你能一直留下来吗？”，他就能够千百次点头。
　　在一次次逐渐变得紊乱的扌童击之中，大野伸出手去用力环绕松本的脖子。
　　可是他忘记了，松本不是会选择发问的类型。

　　被松本解雇，是他最近结识的那个《ARASHI》杂志的撰稿人，二宫和也促成的。
　　他并不知道在那间小小的乐屋里，松本与二宫谈了什么。
　　但的确就在那之后不久，松本将自己搁在他那儿，都快忘记的合约送还来。
　　好看到几乎能够让人溺死其间的黑眼睛向下，指尖微微颤抖，说出的话却很坚定：
　　“大野君的助理工作就做到这里为止吧。”
　　“……你确定吗？”
　　大野听见自己在冷静确认。
　　“嗯，我也出道这么多年了，不能总是撒娇，大野君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明明是个俳优，演技还真是下手呀。
　　指甲用力抠着合同，都快挖出洞来了，怎么看都不似表面慷慨。
　　大野接过来，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合适的接续。
　　但是，从心底缓缓弥漫而出的轻松，与罪恶感碰撞混杂。
　　“那违约金的问题……”结果吐出了最糟糕的回答。
　　松本竟然“噗嗤”笑出声来，两人相对，气氛是说不尽的苦涩。
　　“……放心吧，我来付。”
　　□□脆辞退后，大野向二宫发去通知邮件。那个时候，那男人自己应当也处在失去信赖相手、困惑纠结的状态。第一时间回复的邮件带着敷衍，他也觉得是二宫个性，看过就忘了。然而几小时后的午夜，再度响起的手机铃声，带来二宫的第二封回复。那邮件一反二宫日常的清新少女体，没有颜文字，没有透着轻佻的敬语。只简单而严厉的。
　　【智君，补充一句。“只做不说”跟“只说不做”，是同罪。】

　　身上裹满了汗水，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松本的。
　　在耳边剧烈喘息着，像是悬空抓住悬崖上即将断裂的绳索，松本的声音甜美而绝望。
　　“サトシ……”
　　将小脸埋进他的颈窝，被吻到红肿的嘴唇贴着锁骨。
　　“サトシ……大野、さん……”
　　在舞台上，或者在摄像机的面前，能够依据现场氛围，肆意释放荷尔蒙，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决胜台词的立派男人，只有在他的面前才变得无比笨拙。就连喜欢他不用发胶、把刘海放下来，讨厌他出海钓鱼，带回一脸晒斑，都没有能力直接表达。
　　令他不安的，找不出应对方式的，还是自己吧。

　　涌上心头的是无限爱怜。
　　大野按住松本的后脑，轻轻喊了一声“润”，嘴唇贴上对方的，舌头直接伸了进去。

　　>>> M SIDE

　　忄青事结束后，究竟是空虚感更多，还是满足感更胜一筹。
　　松本润不大清楚。
　　只是想把对方永远留在身边，想使对方朝自己求饶，想让对方的眼中只有自己。
　　想确认那个眼睛总看向远方的男人，还有心握住自己的手。
　　他有轻微洁癖，每次忄青事都会来回折腾洗两次澡。替呈大字瘫倒在床铺，只有胸脯上下起伏的男人简单擦拭过身体，他围上浴巾，打开浴室的灯，开始放水。
　　昏黄的光线下，除去零星汗渍，他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欢爱的痕迹。依照大野的说法，他是会频繁出现在镜头前的人物，什么时候需要展现身体，是说不准的事情。但倘若可以，松本真恨不得大野拿那只可爱的八重齿用力噬咬他的颈项、手臂、肩背，留下吻痕，甚至咬破皮肤，都没有关系。
　　就像在他的身体里种下承诺。
　　然而大野总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
　　松本当真恨他，说着“润君你只考虑自己的事情就好”时，那游移的眼神。
　　指尖有点痛，是掐在墙壁上了。
　　松本忽然听见被单里的男人说了句什么，侧耳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明白。只好关掉水阀，将半个身子探出去：“大野さん，你刚才说什么？”
　　平躺在床面，只能辨识出薄薄剪影，大野私底下的发声很含糊，鼻音浓重。他轻叹了一声，把句子重复。

　　“润……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哦。”

　　>>> O SIDE

　　把那样的话说出口，像是吐出淤积多年的浊气。
　　大野只觉鼻子痒痒的，有点难过，有点羞涩，但更多的，是平静。
　　听清之后，松本很快地就把身体重新缩回了浴室，可放水的声音并未再度响起。他想象着那个想方设法地试图把自己留在身边的小孩，背贴住冰凉的瓷砖，慢慢蹲成一小团的模样，就感到心脏温柔得能够掐出水来。
　　他很想走过去，摸摸松本湿润而卷曲的发梢。摸摸他形状优美的眉，和浓密乌黑的、或许还挂着泪珠的睫毛。然后，再吻他。
　　可是他知道，在这种时候，那孩子定然不会允许他看到自己的脸。

　　对不起啊、润。
　　他很想说这句话，把自己的软弱毫无顾忌地坦白。
　　可是他也知道，在这种时候更应当展现的，是别的东西。

　　“呐、润。”他提高了嗓音。
　　“……嗯、怎么？”过了几分钟，浴室内才传来黏黏的应答。
　　“明天你不是休假么，刚好我上午要去见一家画廊的经纪人，估计要谈到中午。想吃咖喱，你能做好在家等我吗？”
　　“……”

　　糟糕，润不会生气吧。
　　这是他第一次向对方提出要求，掌握不好语气轻重。
　　而混合着浴室水汽、被回音包围的声线响起时，他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狠狠攥紧拳头，酸楚而悔恨。
　　——为什么不早点说出这些话呢？

　　“好啊，吃点什么配菜比较好？你之前说过想要炸猪排吧，蔬菜沙拉呢？要不然明天早饭也在这里吃吧，冰箱里还有味增和鸡蛋。”

　　尾音颤抖着上扬。对方的回应里，满是止不住的欢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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