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庄记

　　谢然的丹青也不错，至少比武林中人好很多。
　　但是他也很罕见地提笔作画，所以他这一天也罕见了一回，因为他突然很想再看看李由。但是李由死了太久了，久到谢然已经忘了自己今年到底多少岁了，他只能尽力去回忆李由的相貌。
　　谢然记得那个时候，李由和他的关系很好，他那个时候只知道李由是乞王的亲戚，可是他见到李由时，却发现这个人根本没有王公贵族的做派。此前谢家并不重视李由的妻子，可是自从乞王府的聘礼送来后，管家就把李由的妻高高供起了。
　　可是谢然却一如往常，因为他原本就和李由的妻关系很好，所以李由也总也是很真诚和善地对待他。
　　日头从东边移到了西边，谢然终于将手中的笔放下了，他推开门后，看到的是在门口等了他一天的孟道人与凌跃铭。
　　孟道人是第一个看见这幅画的人，狄凝香就在孟道人的对面，只是还未来得及看画。
　　孟道人看看画，又看看狄凝香，道：“这画中人与凝香姑娘像极了。”
　　凌跃铭却道：“我觉得和那个李修也很像。”
　　张三却在此时进门，大声道：“牛鼻子，你要的消息我替你查来了。”
　　张三当然也看到了那幅画，所以他没有继续说自己原本要说的话，而是从孟道人手中接过那幅画，仔细看了又看，想了又想，道：“这个人我似乎见过。”
　　凌跃铭道：“是不是很像李修？”
　　张三道：“的确很像。”
　　孟道人道：“是不是很像凝香姑娘？”
　　张三道：“可是我说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我很多年前见过的，不过太久了，我需要好好想想。”
　　孟道人道：“你查到了什么，趁水墨姑娘不在，说说吧。”
　　张三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道：“是了，当年江南水氏大火时，曾有人看到水氏的一个大小姐在临安城的夜市上，身边陪着一个男人，后来水氏大火，她就失踪了，很久以后才有人见过她，抱着一个孩子，后来她就失踪了。”
　　孟道人问道：“可是，你还是没有说清水墨的来历啊。”
　　张三道：“你别急，听我说完。发丘当年接收水墨的那个人说，水墨和当年将她抱来的那个女人越长越像，说是捡来的，他无法相信。”
　　谢然突然道：“水墨的生母叫水莲，生父姓冯，死得很早。”
　　众人皆愕然，道：“你查过她的底细？”
　　谢然道：“一查便知。”
　　凌跃铭又问道：“那么这画中人是谁？”
　　谢然道：“此人名唤李由，乞王妃同父兄长的嫡长子。”
　　孟道人道：“乞王？那可是前朝的事了，据说先帝便是死在乞王萧起云手中。”
　　张三道：“传说乞王府中有一位表少爷，看中了谢氏的一位姑娘，乞王萧起云亲自去提亲，成亲那日的排场可是轰动京城。可惜谢氏一族被灭门后，他就失去了消息。画中人可是他？”
　　谢然道：“他所求娶的那位姑娘在谢氏中地位极低，连府中下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偏偏被乞王府下重礼求娶。谢氏被灭门的时候，他也死了，只留下他的女儿活了下来。”
　　孟道人道：“谢大侠如何认得他？”
　　谢然道：“当时谢氏上下所有人都惧怕乞王的权利，所以对这位姑爷是百般讨好，只有谢氏嫡系小子和他是真的玩的很好。那个谢氏嫡系就是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三道：“当年谢氏被灭满门，传说无人生还，此案轰动整个武林，导致中原武林人心惶惶，不曾想活下来的不止一个人。”
　　孟道人道：“谢大侠可曾查到当年的血案是何人所为？”
　　谢然揉了揉眉心，将画纸揉成一团，擦亮火折子，将那幅画烧了，便再未说话。
　　众人见状皆退出屋子，张三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孟道人看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小二已经在凌跃铭的房门口等了好一会了，见着凌跃铭回来，道：“这位爷您可回来了，楼下有位小少爷要见您，已经等了很久了，正在楼下生气发火，您要是再不去啊，我们该吃不消了。”说着便引凌跃铭往前头去。
　　当下正是晚饭时分，大厅里皆是前来用餐的客人，然而那个人实在是太显眼了，凌跃铭一眼便看见了他，因为只有蜀中唐门的大公子才会着一身蜀锦。
　　唐路尧已经等了很久了，正是要发火时看见了凌跃铭，凌跃铭只对他耳语了一阵，便消了他的火气，带着他先去找孟道人。
　　凌跃铭带着唐路尧推门而入时，只看见垂着头坐在桌边的张三，背手站在窗口的孟道人。
　　凌跃铭似乎有些明白张三的心情，所以他并未说话，可是唐路尧并不明白，他问道：“张长老怎么了？”
　　张三抬头看了一眼唐路尧，叹了口气。
　　孟道人道：“我们知道了一些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张三道：“当我知道谢然为剑无心主令时，既震惊又气愤。可是今天他所说的一切，实在让我有些……有些……”
　　张三说不下去了，可是唐路尧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凌跃铭在唐路尧耳边耳语一阵后，唐路尧道：“我去找谢大哥。”
　　谢然枯坐屋内，狄凝香无言相陪，直到唐路尧敲门。
　　谢然面对唐路尧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唐路尧道：“那时候我太小，什么都不懂，但是我知道人和人总会相遇再分离，然后至死不再相见。谢大哥，你我都经历过失去，应该更加潇洒才是。”
　　谢然笑了，狄凝香也笑了。
　　店小二敲门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太不好，但是店小二的话却要紧的很。
　　那店小二道：“客官，有两位客人要见你，一个姓童，一个姓柳。”
　　姓童的那人谢然当然知道是谁，可是姓柳的是谁，谢然便不敢确定了，因为那个人被李恪一纸书信叫了回去，江湖上便只剩下他的传说了。
　　谢然道：“请进来。”
　　那店小二推开门，却见门外站了不止两个人，原来孟道人一行人也跟来了。而前来找谢然的正是童元与柳蘅兰。
　　见着那二人最兴奋的当属唐路尧了，只见他蹦着过去就抱着柳蘅兰，甚至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开心地叫道：“师父我终于又见到你啦，你去哪了嘛。”
　　柳蘅兰拍拍唐路尧的背，道：“小子你先下来，我和你谢大哥有事要说，你再不下来我下毒了啊。”
　　唐路尧正是听见了最后一句才跳下来的。
　　孟道人与张三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了，只听张三道：“这位兄台好生眼熟。”
　　孟道人上前对柳蘅兰道：“敢问阁下可是多年前人称毒仙的柳蘅兰柳大侠？”
　　柳蘅兰道：“毒仙不敢妄称，大侠二字就更不敢当了，在下正是柳蘅兰。”
　　孟道人道：“幸会幸会，原来唐路尧小公子的毒术是柳大侠所授。”
　　柳蘅兰道：“传授不敢说，只是当年给过他一本毒经，却未曾指点一二。”
　　谢然指向另一人道：“这位是医仙童元。”
　　孟道人道：“我们认识，童大仙一夜之间名震江湖，不仅医术高明，武功更是一绝。”
　　谢然道：“我与他们是生死兄弟。”
　　众人又是一惊。
　　童元向谢然耳语一阵后，谢然道：“各位，我们有些事要说，烦请各位回避一下。”
　　当下众人都退出去，只留下狄凝香未走。
　　柳蘅兰看看狄凝香，垂下头去。
　　谢然明白了，所以他立刻出手点晕狄凝香，把她抱进里屋。
　　童元道：“你确定她不会听见？”
　　谢然道：“原是不该瞒她的，说吧。”
　　柳蘅兰道：“谢主令可还记得大漠一战之后，主人和飞少爷一同前往各大俗庄挑选人手补充剑无心？”
　　谢然道：“这当然记得，我并未一同前去。”
　　柳蘅兰道：“主人回来后身体便越来越差，起初童元以为是积郁成疾，后来飞少爷找到我，说起他们见夏月影时主人喝的那杯茶水似乎有问题，我便去替主人请了脉。”
　　谢然道：“如何？”
　　柳蘅兰接着道：“我猜测，主人那个时候应该已经被人盯上了，她中毒了，而且是中原不曾有过的毒。”
　　谢然道：“难怪她每日用药，还是回天无力。”
　　柳蘅兰道：“那是种慢性毒药，会慢慢地磨死一个人，时间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十年之久。”
　　谢然道：“你来了正好，凝香也身中奇毒，此前五哥曾说过她的毒与主人所中之毒一样，原先我还不明白，你看看可有解法。”说罢引柳蘅兰进里屋去。
　　童元只站在客厅等候。
　　柳蘅兰很快便出来了，道：“我还要在此盘桓数日，那个小子我从来没有指点过他，既然他叫了这一声师父，我是该做些师父该做的事。凝香姑娘所中的毒也不成问题，只是她中毒有些久了，拔毒需要些时日，谢主令放心。”
　　谢然道：“她的毒必须解。”说罢又向童元耳语一阵，但见那童元的脸色瞬间便变了，道：“此话可当真？”
　　谢然道：“千真万确。”
　　柳蘅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他还是要留了下来的。
　　谢然突然发现似乎已经一整天没有看见水墨了，便急急地叫来凌跃铭，问道：“水墨呢，你们可有注意到她去哪了？”
　　凌跃铭有些哭笑不得，道：“我的爷，您还记得有这么号人物啊。这丫头一大早就出去玩了，还没回来，我估计啊，已经玩野了。”
　　谢然心道大事不好，童元道：“我们去找吧，正好看看这镇上的药铺中有没有柳蘅兰需要的药材。找到这个小姑娘了，我就走，你下一步去哪，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写信给我。”
　　谢然道：“好。这个小姑娘叫水墨，和冯禄很像，你们见到了便能认得。”
　　柳蘅兰与童元互相看了一眼，柳蘅兰道：“就是那个你让刘珏派人去查的小女孩，说是冯禄的女儿？”
　　谢然点头道：“正是。”
　　当下柳蘅兰便与童元出去寻找。
　　柳蘅兰道：“那位凝香姑娘中的毒和主人一模一样。”
　　童元道：“谢主令说，她应该姓李，所以，你明白了吗？”
　　柳蘅兰的脸色也变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童柳二人找到水墨的时候，她正在地摊边吃馄饨，童元又叫了两碗馄饨，与柳蘅兰分坐在水墨两边一同吃，吃罢，水墨擦了擦嘴便要走，童元道：“你还要去哪玩？这么晚了不知道要回客栈吗？谢然可快急疯了。”
　　水墨道：“那么他为什么不亲自出来找我？”
　　柳蘅兰道：“别胡闹，他身边有个病人要照看。”
　　水墨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童元道：“既然找到人了，我就走了，你把她带回去。”
　　柳蘅兰吃着馄饨，含糊道：“知道了，你去吧。”
　　水墨待童元走后，向着柳蘅兰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柳蘅兰道：“你可以不信我，我还要去药铺看药材，等我看完药材，如果你还没有跟我一起回去，谢然会亲自出来找你。”柳蘅兰恰好吃完了，他起身招呼老板结账，连同水墨的那碗也一起付了。他道：“你不走，我可要走了，那位凝香姑娘可耽误不得。”说罢便真的转身走了，水墨跟在身后喊道：“哎你等等我，你不把我平安带回去，谢大哥一定会打死你的。”
　　柳蘅兰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道：“小丫头，你得叫他谢叔叔，他和你爹是一处办事的兄弟。还有，我不喜欢带不听话的小孩子，我年轻的时候带过一个，差点把命丢了，我不想再带了。”
　　水墨又瘪了瘪嘴，一路小跑着跟在柳蘅兰身后。
　　柳蘅兰带回来的除了水墨。还有长干镇上的情况，他道：“镇子上已经没有特殊的人了，若还有，那就是我们，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谢然道：“回谢家镇，在那安定下来，既然我们找不到他们，那就等他们来找我们，你立刻通知童元，让他在谢家镇开一家医馆。”
　　柳蘅兰道：“是，我今夜便替那位凝香姑娘拔毒。”说罢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由谢然引着前去探望狄凝香。
　　柳蘅兰以一枚银针引出狄凝香体内淤血，又写了个方子，交给凌跃铭前去抓药。柳蘅兰道：“今日施针只是个引子，今夜便要服下一贴药，待明日日落后我以金针为姑娘解毒，再服一贴药，共需七日方能将毒性全部拔出。”
　　谢然道：“好，你尽管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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