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

　　定居于迦国广陵的第二年，素水重新开起的豆腐铺子生意极好，每日早晨多是座无虚席。

　　只是孔峻并不允许她再一个人独居在外头，一来是曾有过曹端夺人的先例，纵使他们二人如今面上已是两厢平静，却谁也不能保证哪天曹端的脑子又会倏然错乱。二来，回到广陵后修养了数月的素水，今时今日已是容光焕发得更甚往昔，清丽带艳的容貌，窈窕柔婉的身段，半点不输江南女子的绰约温婉，再加上她平日亲厚近人的性子，委实引来了不少眼睛发亮的狼男。

　　于是在孔峻再三的要求之下，素水搬进了孔家，家中两个伺候了孔峻许久的老妇对此很是高兴，忙前忙后，家务事半点不许素水插手。就是孔峻的奶奶都领了一干女眷，大老远地亲自乘着颠簸的马车从京都赶过来一次，神情激动地一见面便握住了素水的双手，苦口婆心地念着什么原以为峻儿不是个断袖便是要青灯古佛一辈子，不曾想终于开了窍，真是上苍尤怜云云，老泪纵横地哭诉模样真是劝都劝不住。

　　素水自然不是懵懂无知的黄花闺女，孔家人越是这般喜欢她，她便越发晓得这里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这年又一次送走孔老太太的时候，恰巧来串门的霍英姿也在，她瞧着素水微蹙的眉头，笑道：“阿素啊，都叫你搬来同我一起住了吧。你可别以为孔竣看上去一副儒生君子的古板样子，说不准晚上月亮一出来，就比候在你摊子前头的人狼还有狼样呢。”

　　几次谈起搬到将军府的提议，素水始终笑笑不肯回答，霍英姿知道她是不肯，也只好不再强求。彼时踏进大厅的孔竣，耳朵里不偏不倚得听进了她的话，板着脸道。

　　“即是狼男一样的家，诰命夫人还是少来的好。”

　　霍英姿咋着嘴，挑一挑英眉，凑到素水边上，“瞧见没，本性就快露出来咯。”

　　“霍英姿！”孔竣僵了面容，音调里也多了几分厉色。

　　“别、别，别生气呀，我可是来求你办事的，你若是赶我走，我找谁说事去。”霍英姿立即讨好着，换了一副正经面孔将来龙去脉说道，“你们看蒙肇也是进学堂的年纪了，偏偏这小子顽皮，换了三家私塾，学问没学到，祸倒是替我惹了不少，于是我便想请位先生在家教他，可哪里晓得先生又换了三个，他却还是没生出半点定性来。”

　　孔竣这会坐到一边的椅上，心想当真是儿子效母，想她霍英姿自小就不是个省事的主。孔峻瞥她一眼道：“你不是想让我去教你家的小祖宗吧？”

　　“哟，我哪请得动您这尊大佛呀，你可连亲大哥的儿子都不教呢，我估摸着能承您老衣钵的大概只有你自个将来的亲儿子了吧。”霍英姿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一旁的素水，她是不信孔竣对素水没有生出旁的心思，要照顾好她的法子有许多种，何以偏偏要将她留在府中，留在自己的身边？孔竣往昔就是个喜静的人，瞧家里头就那么两个仆人便可知一二，而这两年他愈发闭门造车，指不定美人相伴身侧，贪恋万分呢。

　　霍英姿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读书人的活络心思她想得到，却猜不明白。只晓得若她是孔竣，早就想法子将素水娶进门来，哪里还有这么多弄不清楚的事情。唉，怎么一个个就是不懂时日一长，这事情就容易出变数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于算得上是对其知根知底的霍英姿，孔竣见她眉毛乱飞，便知道她心里头不知冒出了多少个小主意。

　　“我想说？”霍英姿回过神，拍了拍手继续正经道，“是了，我想说我家儿子的名声已经有些臭了，我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学问好的外地先生教他，可惜人家先生在广陵没有落脚之处，你也说我是诰命夫人，蒙肇又小，为了蒙翊的颜面，我也不好让那先生住在家里不是。可叫那先生长期住在客栈里头也的确是不方便，所以我便想你这位离我家近的好邻居收留他一下，腾间屋子给他。”

　　“你难道不会用银子在外头租间小院给他？”

　　“这附近都是官宦人家，可没什么方便的小院。”霍英姿侃侃道，“再来那先生和你一般是个读书人，性子温和地紧，不会吵到你的。素水，你看可好？”

　　“这是先生的家，先生决定便是，素水自是无妨的。”素水笑着应道，不想孔竣却是一声拒绝。
　　“我不同意，此事不必再谈。”他有种预感，如果应下来，这就是一件麻烦。

　　霍英姿瞪他一眼，有些不甘心，“哼，你可真是小气。”她报复地拉过素水念道，“阿素，我同你说啊，小气的男人可不能嫁，蒙翊就从来不小气。”

　　素水默默看着斗气的两人，他们并不会在她面前刻意回避将军的死，有时候霍英姿还会同她说说将军的往事。这大概也是她贪恋着不肯离去的原因，她很喜欢眼下的生活，早晨卖卖豆腐，下午和先生喝杯茶，偶尔霍英姿会带着小蒙肇来玩，纵使将军去了，可她和这些人在一起时，便觉得将军就还活在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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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夏暑时节，素水忙完早市便准备收摊回家，想及过些日子便是孔竣的寿辰，就去了郊外的庵庙求了道平安符，听说广陵人每逢有家人外出远游，多来此处求符，甚为灵验。素水遂将平安符放进荷包里藏好，这两年先生对她多有照顾，她也该饮水思源。

　　只是回去的路上不想天空忽然雷鸣大作，紧接着便是一场倾盆大雨骤然落下，不带半点含糊。素水走得虽是宽敞官道，却也是林间郊野，素水慌忙之间竟一时有些无错。彼时，乌云昏暗的苍穹划过几道闪电，雷霆震怒，吓得素水几乎要喊出声来。

　　“不要站着！”

　　胳膊被人猛地一拉，素水整个人就被对方拉进了林子的深处，暴雨打湿了衣衫，面边的发丝湿润得贴合在自己的脸上，磅礴大雨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前方引路人的面貌。

　　只是这个声音……

　　“雷鸣雨日，姑娘怎好就那样站在空旷的大路上？实在是太危险了。”

　　两人躲进了附近的一处山洞，洞里约莫有三米深，尚且可以避一下雷雨。然而这一刻天空震耳欲聋的雷鸣已不足撼动素水此刻的惊异，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耳畔的暴雨声仿佛将这个洞穴隔离在另一个时空。

　　曹端。

　　“你……”素水动了动嘴唇，然而不及她问出口，男子望过来的眼神已然带着一丝好奇。他怎么是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难道他只是和曹端长得想像？还是说他失忆了？怎么可能呢？这会不会只是他的一个计策？素水的心思百转千回，有太多的疑问不能解也不能问。

　　素水犹豫了一会，才捡了话问道：“公子，为何帮我？”

　　“嗯？我总不能明看见你一个人淋在大雨里还视若无睹吧。”曹端扯了扯贴合在身上的衣衫，真叫湿了一个透彻，又瞧了瞧外头的雨势及四周的状况，方道，“姑娘放心，我是个读书人，读圣贤书自要行圣人举，我是断不会对姑娘无礼的。”

　　彼时，男子稍稍抹去面上的雨水，正经地抬头说道，眉宇肃然，面色严谨，已然不复当年暗藏的狡黠。

　　“对了，在下曹端，不知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听到那个名字时，素水觉得心头如剑头一吷，被雨水淋湿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滚烫起来，她看着他，不敢相信，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这……算是天意么？

　　“素水，我叫素水。”

　　这一年，两厢对望，却是宛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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