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

　　那是一副极其颠簸摇晃的画面，什么都看不清，马蹄声、嘶喊声、惨叫声充斥于耳，喘息间她伏在奔跑的马背上，意识模糊，耳边则有一个人不停鼓励自己。

　　“素儿，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鼻尖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勉强睁开的眼睛，看见的是一片血色。

　　发生了什么？

　　“杀！”

　　尖锐刺耳的音调，夹杂着刀光黑影窜入自己的眼睛，杀手？

　　领头的黑衣人遮着面容，可是一双露在外头的眼神凶狠无比，而且还含着满满的杀意。

　　他要杀谁？

　　“带素儿走！”

　　“素儿，等我……一定要等我……”

　　模糊的身影，焦急的呼唤，颠簸的马匹让她终究昏睡过去，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素水觉得眼前斑驳交错，微微睁开的眼前就看见有一只手再不停得晃着，有人正在努力地唤着她的名字。

　　“素水？素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四周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见过。

　　“素水，你还记得我吗？”

　　她应该认得他？素水没有起身，只是偏过头仔细地打量起男子的容貌，他丰神俊朗，瞳眸炯炯，不同于曹端的温文尔雅，眼前男子的身上要多几分贵公子的气息，玉树临风倘若少年风流。素水想起他是谁了，只是没有想到，多年前差点就赎了她的那位恩客竟会这样重逢，不过比起多年前的他，如今男子可要显得精神许多。

　　“你是范公子？”

　　“对，是我。”男子倏然一笑，很有故友重逢后的欣喜之情。素水想侧身支起身子，却被男子拦住了动作。

　　“不要动，你伤势虽然不重，但全身几乎都有挫伤，需要静养。”

　　素水点点头，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范宣耸耸肩，“我也不清楚，我是和随从出门散心，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你横卧在林间，你遇见了什么事？”

　　“我……”

　　素水想起了之前那个支离破碎的梦境，他们是遇见了落石，然后呢？杀手刺客，曹端和将军他们怎么样了？他们安全吗？

　　“我要回去。”

　　“去哪儿？”

　　“宣化，我要去宣化。”声调虽然虚弱，然而语气却是肯定。

　　范宣略有疑惑，“我送你去自是可以，可是素水，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出现这里？你不是碰上什么危险了吧？”

　　素水想了想，自然不敢全盘相告，不过只要告诉他自己现下是曹端的姬妾，他应该就能明白为什么她要赶去宣化了吧。可是就在要开口的一瞬间，心底的深处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妖邪魔怔。

　　你傻呀，做什么还要回去，从此隐姓埋名，天地之大，他们去哪找你？

　　就是，实在不行，你可以逃回迦国去呀，将军正在那里等你呢！

　　没错没错，不要回去啦，你难道还要自投罗网不成？

　　“素水？”

　　范宣又不住地用手在素水眼前晃了晃，以为她身上哪里不舒服。

　　“我……”素水反应回来，极缓地念道，“我想休息一会。”

　　范宣看着她，眼睛一眨，“好。”他吩咐身后的下人到屋外候着小心侍奉，但临走前，范宣还是忍不住对她说道，“素水，你放心，凭着往日的情分，我是断然不会出卖你的。”

　　他用了出卖二字，想来是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要休息，而是一时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范宣体谅她的苦衷，可是素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在自己可以获得自由的这一刻，她居然会犹豫，而她又在犹豫什么？就是见到了曹端，自己于他们也并无益处，她的确没有必要去自投罗网。可是只要一旦生出逃走的念头，素水的心里却又被满满的愧疚感所占据。

　　她，在愧疚什么？又为什么要愧疚？

　　是因为梦境里的那片血色么，噩梦一样的颜色。

　　大约晚膳时分，范宣又来看她，彼时素水已能起身，诚然这会她才知道，自己已在床上躺了整整两日。

　　“我想请公子帮个忙。”

　　“没问题。”范宣显得十分仗义，立刻应允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请公子替我打听一下仁郡王和迦国使臣一行的状况。”

　　“他们？范宣坐在素水的对面，盯着她看。眼前的女子要比往昔静默内敛了许多，容貌之间更是去了几分艳丽而多了几分清雅，实则往昔倚楼卖笑非她所愿，如今看她的样子应是脱离苦海，可是范宣却能感觉到素水的心情并未能脱离开来。

　　“你和他们有关系？”范宣还是决定问问。

　　素水颔首，“有。”

　　范宣看她的眼神里不禁多了一丝惊异，却又透着几分了然，他想了想，猜测道：“京城甚传品节出尘的仁郡王收了一名宠姬，那个女子……是你？”

　　听到这样的话，素水的心情倒是没有任何的起伏，反而好像早就知道外头的人会如何看她，这会她平静得又应了一声。

　　“是。”

　　“曹端不是奉命去宣化治水么，我记得是带你一同上路的，那你怎么会……”范宣极快得反应过来，“你们路上出事了？”

　　素水道：“的确是半路上出了状况，其实我至今也弄不太明白，幸亏得公子出手相救，否则素水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是你命不该绝，何况当年本就是我有愧与你，你的腿……”范宣不住往下看了看，尽管被桌子挡住了视线，可他晓得素水的右腿已经废了，不禁惋惜自责。

　　素水坦然说道：“不关公子的事，只是意外。”

　　这会她忽然想起自己对公主说过的话，她曾经那样污蔑曹端是自己瘸腿的罪魁祸首，其实呢，不过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而已。

　　“他对你好吗？”

　　蒙翊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她没有回答，其实也是因为她答不出来。

　　“他对我好过，也对我不好过。”素水犹豫了一下，其实内心深处她也希望从别人的口中得到一些建议，“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他。”

　　范宣挑挑眉，喝了口茶，瞥过素水迷茫的神色，到底开口说道：“我这人记仇，对我不好的便要记上一辈子，所以素水你对我好，我也会记上一辈子。”他转了转茶杯，少顷置在桌上，“曹端这个人么，聪明是聪明，不过……他是算计多于聪明，我个人是不太愿意同他打交道的。”

　　“公子认识曹端？”想及方才言辞间，范宣都是对曹端直呼其名，如今听这个口气，可见两人应该是有所交集的。

　　范宣笑笑，“到了这会我也不瞒你，你晓不晓得当今皇上有个同胞妹妹，那位公主本是琼枝玉叶，很得荣宠，可惜她最后却嫁了个五大三粗、只会捏面人的平民，为了这桩婚事，公主和皇家差点翻了脸。这事发生得有些早，你可能不太清楚吧。”

　　素水摇摇头，“倒是略有耳闻，说书的先生很喜欢讲这一段。”

　　“哟，原来这在民间还挺有名气的。”范宣听了笑得十分高兴，然后有些嬉皮笑脸得指了指自己，“我就是他们俩的孩子。”

　　范宣是公主的孩子？那不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外甥，真真的皇亲国戚。

　　“至于我和曹端的渊源么，我俩是同科考生，他折桂中了状元，而我则是探花。不过因为父母的缘故，我没有入仕为官。”望着素水不解的眼神，范宣耸耸肩，“皇帝虽然疼我母亲，但是极不喜欢我的父亲，自然连带我也不太讨皇上的欢心。你说若是得罪了皇帝，还做什么官呢。”

　　素水漠然叹息一声，“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范宣倒是十分释然，“平常人家门户不当都会生出许多麻烦，何况帝王家，我生来锦衣玉食，已是不错了。不过那时候我母亲知道我留恋青楼，可是气恨得紧，那装成我母亲来抓人的是我们家的老嬷嬷，惩治不听话的小丫头很有一套，只是平白拖累了你，我心里一直很愧疚。”

　　素水淡淡笑道：“公子不必如此，本就没有什么拖累，各人有各人的命，素水看得开的。”

　　范宣有些不好意思，可咬咬牙，他还是抬头认真说道：“素水，你能脱离那个地方自是好的，不过我却没想到你会跟了曹端，他那个人我之所以会对他有些忌讳，其实是有理由的。”

　　“什么？”

　　素水略略有些好奇，可惜范宣刚要开口，就见外头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奴仆，拱手说道：“少爷，外头来了个人。”奴仆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地瞟素水几眼，素水不禁觉得奇怪，也望着他，“说是来找个姑娘的。”

　　“什么姑娘？”

　　“他给奴才看了幅画像。”奴才朝素水的方向努努嘴，意思就是长成素水的模样。

　　范宣心领神会，问素水道：“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你躲在暗处，若是认得的再出来。”

　　素水点头答应，这样若是歹人寻来，她也不至于被抓个正着。

　　就好像那一次在迦国，曹端忽然冲进院落，让她措手不及。

　　不过素水却没有想到，这一次站在大门口等她的人竟会是蒙翊。

　　“素水！”

　　蒙翊豁然看见安然的素水，猛地大步跃至她的面前，眼目极亮，满面欣喜。

　　“将军。”

　　桂花香残，秋风渐尽，冬日正候时。

　　却不知，这是曹端的危机，还是蒙翊的机遇，又或是素水得以选择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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