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柳城以南，地鼠门的荒宅里，那一袭红衣再次飘然落下。

　　角落里，癞头的脑袋在狂风中不住翻滚，他的嘴角兀自带着笑意，好似在嘲笑谁人的愚蠢。

　　“嘭！”癞头的脑袋和身体在风中猛地炸开，化为血雨，随风飘散，消失了在这人世的最后证明。

　　朱雀不做停留，以更快的速度向北赶去。

　　她能预感到，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明明再等一会天就要亮了，可却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觉得这夜仿佛没有尽头。

　　山洞内，老鼠终于悠悠醒转，气色也比方才好了许多，痞子们见状高兴的痛哭流涕，都围在老鼠身边，红着眼看着他。

　　小猎见老鼠没事了，从人群中退出来，扭头向洞口看去。

　　女孩并没有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逃走，她抱着肩坐在洞口，默默的看着外面。深秋的雨寒意袭人，一阵带着潮气的冷风卷进山洞，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小猎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伸手递了过去；“喏，你披着吧，不要冻着了。”

　　“不要。”女孩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上面沾了好多血！”

　　那自然都是老鼠的血。

　　小猎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孩忽地一笑，笑得好开心，“还是你穿着吧，你脱了它身上就只剩一层单衣了。”

　　“不用。”小猎忍不住也笑了，“我不怕冷。”

　　“是吗？”女孩仍旧笑盈盈的，她刚想说些什么，山洞内却忽地传来一声怒吼：“谁他娘的让你们又跑来找爷的？！”

　　原来是老鼠醒来后，想起痞子们不听自己的话，不去逃命，反而回来帮自己，当即大怒，也不顾伤势，骂了起来。

　　痞子们怕老鼠急怒攻心牵动伤口，急道：“爷你别急，听我们解释！我们只是照着癞头哥说的做，没有胡闹。”

　　“癞头？”老鼠眨了眨三角眼，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小子向来鬼点子多，也不知他今晚到底玩了什么花样，“那小子跟你们说了什么？快他娘的告诉爷！”

　　小狗子道：“昨晚癞头哥把我拉到一边说爷心意已定，要是我们不放心爷一个人去的话，就得照他说的做，这样才能帮爷。”

　　“他说了什么？”

　　“癞头哥让我们钻进城里，偷来几十套城卫兵的衣服，然后分作三拨人，其中两拨扮作城卫兵，另一拨扮作蒙面人。一拨城卫兵先去刘方常去的那个酒馆报假信，骗他说兵符丢了，诓他出来，然后另两拨人装成是城卫兵追拿蒙面人的样子，把他引到火羽山庄里，让他们两伙人咬架去，之后我们再趁乱钻出来，在这里等爷。癞头哥说了，要是你救出了人，十有八九会往这里来。”

　　“娘的！这小子竟是连我也骗了！”老鼠嘴里骂着，心中却是吃惊不已，若不是痞子们先引得修罗门和城卫兵对峙，自己是万万没可能救出小猎的，而且这一计策对于痞子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毕竟他们已经在这一片流窜了许多年了，偷几件衣服没什么困难。

　　“对了，癞头这小子现在在哪里？”老鼠又问。

　　痞子们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这个混蛋！让你们来冒险，自己却藏了起来！下次再让爷碰到他，非扒了他的皮！”老鼠一阵火大，忍不住狠狠的吐了口浓痰。

　　“既然他已经没事了，我也该走了。”女孩看了小猎一眼，轻轻站了起来。

　　老鼠先前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孩的存在，此刻陡然看到她，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不顾自己的伤势，猛然叫道：“这丫头怎么会在这？！！快！都他娘的快把刀拿起来！抓住这丫头！要是让她跑了，我们谁都别想活！！”

　　痞子们被老鼠突然的疯叫吓得一阵慌乱，一个个连忙拿起武器，对着那女孩。

　　数十柄长刀闪着寒光，森幽幽的对着女孩。

　　“不行！”小猎猛地挡在这些长刀前面，他抬起头看着老鼠：“她是来救你的！”

　　众痞子又没了主意，你看我我看你，顿在了那里。

　　“就是嘛！”唯一没有举刀的小狗子推了推老鼠，道：“那个漂亮姐姐给爷吃了那个药之后，爷的血很快就不流了，脸色也好了许多呢！漂亮姐姐救了爷，漂亮姐姐不是坏人！”

　　女孩冷哼一声，也不去辩解，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拼命阻碍自己的少年，看着他此刻为了自己又挡在了别人的面前。

　　总是这么的努力，这么拼命，傻蛋，你就不累么？

　　女孩好想好想这样问他。

　　可是，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吧！

　　半晌，老鼠终于是挥了挥手，道：“让她走吧。”老鼠不是笨蛋，他明白，若这女孩有心杀自己，那就绝不会等自己醒来，她此行估计已经没了杀自己的意思，更何况，就凭这群痞子当真拿得住她？笑话！

　　“哼！算你识相！”女孩又是一声冷哼，抬眼轻轻看了小猎一眼，慢慢的向洞口走去。

　　小猎呆呆的看着她，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空落。

　　女孩站在洞口，一阵寒风裹着雨汽卷了进来，吹湿了女孩的鬓角，吹乱了女孩的秀发，也吹进来一句轻轻的话语——

　　“我走了。”

　　懵懂的少年因为这一句而忽然从呆愣中惊醒，再抬头时，面前哪还有那个俏丽的影子？

　　洞外雨蒙蒙，电闪雷鸣。

　　“小子，她没有带伞，你给她送一把吧！”老鼠忽地道。

　　“伞在哪？！”小猎猛地回过头，问！

　　“这有。”一个痞子指向一个角落。

　　小猎冲过去，抄起一把，扭身便冲进了雨幕！

　　一个痞子被踩到了脚，不由抱怨道：“急个啥子！”

　　“傻小子——”老鼠低低叹了一句，重新躺了回去。

　　雨很大，女孩被淋得湿透。

　　地很滑，女孩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着，黑蛇好几次游到他前面想让她坐上来，可她却固执的摇了摇头。

　　她走的很慢，仿佛不愿意离开。

　　“喂！”一声急叫忽地自背后响起。

　　女孩猛地回头，湿湿的马尾辫不小心抽在了黑蛇的脑袋上。

　　是他。

　　“雨太大，你拿把伞吧！”小猎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把木伞。

　　女孩不接，偏着脑袋笑盈盈的看着他。

　　“笑什么嘛！你不要我就拿回去了！”小猎忽地觉得脸有些发烫。

　　“可是你只拿了一把伞呀，我要是拿走了，你怎么回去？”女孩还在笑。

　　“我不怕！”小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却溅了自己一脸的水花，他追来的时候虽然带着伞但却没有打开，衣服也早已经湿透。

　　“真是个笨蛋！”女孩笑弯了腰，马尾辫儿伴着她的笑一抖一抖。

　　“喂！你不要我就真拿走了！”小猎脸都急红了。

　　“这样好了——”女孩止住笑，眨了眨眼，看着小猎，慢慢道：“我们两个一起打伞，我不走，你也不回去，我们一直等到雨停，好不好？”

　　“好吧……”小猎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提议，小猎知道，女孩更知道，但是，她还是说出来了，而他，不知为何，也忍不住答应了。

　　女孩微微一笑，接过木伞，撑开，发现这柄伞也是水绿色的。

　　正是自己喜欢的颜色。

　　“嘻嘻——”女孩笑颜如花，轻轻向前一步，把小猎也罩了进来。

　　伞不大，但也不小，两个人不能离太远，也不敢靠太近。

　　伞有些破旧了，边上有一个小洞，女孩小心翼翼的转动伞柄，把破洞转到了并排着的两人的前面。

　　伞外大雨倾盆，伞内的小洞也在断断续续的滴着水，女孩默默的看着远方，不说一句话。

　　女孩不说话，小猎更是不想出声打扰，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一种十分清新的味道，跟他以前在山上闻到的花香都不一样。

　　一瞬间，这个懵懂少年忽地想道，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

　　尽管，雨很大，风很紧，雷也很响。

　　荒野里的枯草仍旧很多，连连绵绵的铺出好远，阵风吹过时，起起伏伏的就好似一道道波纹，而那柄水绿色的伞就这样挺立在这片原野之中，宛如夏日水塘里俏立的一杆荷叶。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雨终于停了。

　　女孩丢开雨伞，昂首，挺胸，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小猎忍不住的、呆呆的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孩——

　　她的脸上还有水珠，一颗颗挂在她凝白的皮肤上，折射着天边透过来的晨光，晶莹宛如珍珠，她的发梢未干，安安静静的盘在白皙的额头上，几颗小水珠趁她闭眼的工夫，悄悄的溜到她长长的睫毛上，不肯离去。

　　一切，都仿佛是回归了原始般的安静。

　　雨后的清晨空气是如此的干净，以至于女孩久久都不肯睁开双眸。

　　可是，最后她还是睁开了眼。

　　“雨停了。”女孩扭过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我该走了。”

　　“哦——”小猎只轻轻的应了声。

　　“我说我要走了！”女孩瞪着小猎，又重复了一遍。

　　“嗯，我听见了。”小猎点了点头。

　　“我！真！的！要！走！了！”女孩双手掐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那你就走——”小猎话说到一半，看到女孩怒气冲冲的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又犯了错，他挠了挠头，偏头想了想，最后小心翼翼的问：“要不我送你？”

　　“……送你个大头鬼啊！”女孩无可奈何的冲着老天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想死的话就来送！”

　　“那你还想怎样嘛？”小猎委屈的无以复加。

　　“名字啊！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哦！对了！”小猎恍然大悟，“你叫什么？”

　　“……我叫夜小西！黑夜的夜！东西的西！给我记住了！不许忘！”

　　“嗯，放心，我肯定记住！”小猎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不就三个字嘛！你叫夜小——呃，小什么？”

　　“西！！！！！！！！”夜小西高分贝的尖叫刺破这片荒野的宁静，几只野鸟扑棱棱的从草丛中飞了出来。

　　“这下想忘也忘不了了……”小猎不由的暗自嘀咕。

　　“哼！小黑，我们走！”黑蛇从草丛里钻出来，女孩扭身坐了上去，一人一蛇转眼间便已走远。

　　小猎一愣，不想这女孩说走就走，眼见着那个水绿身影马上就要消失不见，小猎忽地远远喊道：“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名字的！”

　　“嘻嘻。”女孩埋首轻笑，“若不只是名字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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