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药事

　　第八章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绕着栖贤巷走了一圈又一圈却不见有任何异常。
　　前几日他听替更的伙计说，夜里瞥见巷口有白色衣袂翻飞，追上前去只隐约看到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子，青丝如瀑身姿有如鬼魅，总是在瑾瑜侯爷府附近就没了影踪。
　　奇怪的是侯爷府上的莫家军硬是都视而不见。

　　此时，这白衣女子刚踏入侯府侧门。
　　连日来，这扇门为方便她进出都虚掩着。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城中善药坊赫赫有名的连翘大夫，也是瑾瑜侯府上下近来一致认定的将军夫人。
　　书房中，辅国将军与瑾瑜侯爷棋盘上厮杀正酣。
　　侯爷一颗白子落下：“出征之日可定了下来？”
　　将军黑子势如破竹：“尚未，但越快越好。”
　　“哦？这么急？”
　　“此次战胜权当是给连翘的聘礼。”
　　“……我可听说了锦衣卫兵符的事。”
　　“锦衣卫是先皇一手栽培，这支队伍戾气重，兵符在我手中也不过与我虚与委蛇，倒不如丢去与丞相磨合磨合。”少年将军伸出手，一口气收了侯爷七个棋子。
　　莫瑾瑜停下动作，打量起自己的儿子。
　　他如今用计愈加娴熟，且羽翼渐丰，就是不知……
　　“你对帝位……”
　　“绝无此意。”
　　侯爷听到保证，放心点点头。他知自家儿子说无意，那便定然不会出手。
　　“曜国亡国，你母亲那边……”
　　谈到如此严重的话题，莫良颂立刻伸手抱拳道：“这事全靠父亲了！”
　　“你！”瑾瑜侯还要再挣扎。
　　莫良颂打断：“出征前我会解决了锦衣卫的事，旁的事就有劳父亲大人了！”侧眼看到恭候多时的玉祁，心道连翘已等了有一会儿，便也不再逗留。

　　书房外的连翘听闻“丞相”二字，正想凝下神继续偷听，树丛间的蝉声却一阵大过一阵。她忍住了没有趴在窗口，还是等会儿听莫良颂亲口说的好。
　　连日来夜探侯爷府都是丞相的示意，断断续续消息是探到不少，只是丞相并不全信她，眼下不知哪些该如实禀报，哪些又需得隐瞒。
　　莫良颂出了书房，自然地牵过门口等待自己的姑娘，他心情颇佳的带着她往府中的竹园走，一边走一边还把玩着她白皙的手指。
　　连翘小脸泛红，不自在的欲抽出手来，只听少年将军道：“今天想知道什么？”
　　于是她停下了动作，颇有种出卖自己色相的感觉，“我就是想找你问问，你是不是已经放了荆芥？”
　　今日一早，司狱长便遣人来报，称穆太医与连翘去了刑部大牢，莫良颂也猜到她来意，“放了。”
　　“嗯，也好，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不知，他只说去报仇。”
　　“倒是他的性子会做的事……只是，穆岑说找他给我解蛊……也不知穆岑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这蛊若是得解，你便不再受我控制，而我又与你说了这么多，日后你怎么会放过我们。”
　　莫良颂听罢放下她的手，认真道：“那便不解了。”
　　“不解了？你受委屈还习惯了不成？”
　　这会儿倒觉得他受委屈了，莫良颂心里想笑，面上却依旧一派平静，“我现在很好。过几日，与曜国二战，你随我出征。”
　　“我？我去干什么？”
　　“我既要娶你为妻，你当与我共进退。”
　　要说少年将军与自己父亲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一早便打算好日后定要娶一位能与他同进退的妻子。若是自己出征，定不要妻子同母亲一样只能在都城提心吊胆的等待。
　　若自己的妻子是寻常女子他或许还需思量，但是认定连翘之后，少年将军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他确定她的性格和能力都是与自己最匹配的不二之选。
　　连翘听闻他的话，脸颊发烫，右手握成拳，装模作样的放在唇边咳了两声。
　　“那……锦衣卫兵符的事，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能拿回来。”何况还是我的嫁妆呢。
　　也不知是怎么的，连翘发觉这几次面对莫良颂自己脸皮越来越厚，还时不时心跳加速，亦或是手心冒汗。难不成自己竟是个水性杨花的，一边对着穆岑念念不忘，一边又肖想着莫良颂……
　　她望向将军，一路从指节分明的手看到轮廓清晰的脸……应该只是……应该只是将军的颜太惹人注目，且……且又善于挑逗姑娘。
　　莫良颂活了二十一年，从未被人肯定过具备挑逗姑娘的能力，他自以为与瑾瑜侯爷一样，即使性子冷漠了些也是能遇着意中人的。

　　只听将军一脸的从容道：“兵符晚些再拿回来。”
　　全然不知眼前的意中人非但不晓得他的运筹帷幄，还在心里认定他是个不正经的。

　　“明日我去善药坊找你，带你去打点新的宅子。”看她不说话，又补充道：“宅子一早就备好了，这次出征回来就迁过去。”
　　连翘一时语塞，不知该先问新宅子还是先问为何带着自己，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言简意赅的问：“关我什么事？”
　　莫良颂瞬间沉下了脸。
　　他今晚说的话比平时几日加起来还要多，奈何眼前这个看似精明的人，却是比平时还要迟钝。

　　隔日清晨，甘草巷一如以往，早点摊已然有三两人声。
　　就快入秋的天气颇有几分凉意，善药坊的伙计揉了揉落枕的脖子，慢吞吞打开大门。
　　门前马槽一匹俊逸黑马正眯着眼咀嚼着粮草，一着墨蓝官袍的人手掌徐徐的拂着马鬃。
　　伙计略一思量，作揖问道：“这位大人可是来善药坊？”
　　来人点点头，“连翘大夫可起了？”
　　伙计不假思索的答：“尚未。”又侧身让开门，“大人先进来休息吧，连翘大夫今日不出诊，起的时辰便晚了些，敢问大人名讳？可需小的通报？”
　　莫良颂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周身带着凛然气势，再加上原本性子偏冷，寻常人并不敢多靠近。这个小伙计与他说话眼神并不飘忽，且若有所思，回话更是有条不紊，想来不只是个伙计，丞相倒是对连翘没少下功夫。
　　思及此，莫良颂更坚定了来意，“我是连翘的夫婿，名唤莫良颂。”
　　话及此，伙计已然下跪行礼。
　　若说他不识得这官袍便罢了，辅国将军莫良颂却是乾国百姓当做战神信奉的。

　　等连翘睡到日上三竿，善药坊大堂已经挤满了前来一睹辅国将军英姿的百姓。
　　连翘揉了揉眼睛，默默收回下巴，在众人一片“连翘大夫！听说将军与你就要成亲了！”“连翘大夫！你出来说清楚！”的嘈杂声中迅速闪身回了内堂。
　　“你你你你……”
　　将军端坐椅上，品一口香茗，淡淡道：“传的甚快……”
　　居然还是他自己说出去的？！
　　连翘委实想不通将军来意，第一次认真怀疑摄心蛊究竟有无作用。
　　“连翘大夫……”
　　内堂走进来一个小心翼翼的伙计，莫良颂瞥了一眼，却不是早上那个。
　　“药坊……被围堵的水泄不通，今日本应来复诊的病人都进不来，您看……”小伙计说话间低着头，唯恐将军听闻有丝毫不满。
　　只见连翘小手一挥，颇有几分壮士断腕的决心，“罢了！到底是我的事！我出去与街坊们说清楚。”
　　还未走出三步，肩上一重，辅国将军搂住她道：“是我们的事！既然要说，我与你一起。”

　　若说方才连翘还有一种有所依靠，心下感动的无以复加的感觉，此时便恨不得冲上前去撕扯将军的脸。

　　莫良颂甫一从内堂出来，门口众人立即鸦雀无声。
　　他一改往日面瘫形象，先是和善的笑了笑。
　　当然，这个画面是跟在他身后的连翘并未看到的，她只看到，方才还畏惧不已街坊瞬间有所放松。甚至有几个姑娘和婶子还娇羞的捂了捂脸。
　　将军笑过之后，语气也一改往日的漠然，温和道：“我是莫良颂。”
　　明明已经知道他是辅国将军，人群还是非常配合的爆发出一小阵惊呼。
　　将军伸手示意噤声，继续：“连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在我重伤时救我一命，我对她一见钟情，决定今生只娶她一个，此志不渝。”
　　连翘咽了咽口水，不可思议的默念着他的话。
　　前几句，将军再怎么隐藏连翘也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生硬，只是听到最后一句，却是分不清他唇齿间的柔情是不是练习好的发音。
　　将军那边开始背诵昨夜里打好的腹稿，“从前承蒙各位关照，日后连翘大夫会一如既往的按着自己的轨迹生活……朔日会出诊，晴时会采药，对各位的用心亦不会比从前少。而我，当爱她护她，保她一生无忧……”

　　莫良颂的话比出征前鼓励军心的口号还多，连翘却已然听不见任何一句。脑中一直回响着他的一句“矢志不渝，志不渝，不渝，渝……”
　　这一会儿功夫，别说药坊伙计和霍家大婶，就连连翘自己，也已然忘记了曾经有个自己从情窦初开便心心念念的穆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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